李玄霸挑眉:“哦?真的?我不信。”


    李世民放下手,怒氣衝衝道:“你以為我會中你的激將法嗎!”


    他搶過李玄霸手中的劍,不由分說塞進王薄手裏:“拿著拿著拿著,我又不虐民,我還怕你不成!”


    王薄愣愣地低頭看著手中的劍。


    李世民不去看王薄:“阿玄,你要怎麽安排他?”


    李玄霸道:“這世上容不下一個庶民義士,但容得下一個教化庶民的世家大賢。你看王薄的王,像不像已經沒落的琅琊王氏的王?”


    李世民嘴張得太大,下巴差點脫臼。


    王薄嚇得手中的劍都掉了。


    第163章 無所謂我不在乎


    不管周圍人快要瞪出來的眼珠子, 李玄霸繼續興致勃勃講解“設定”。


    “昔日琅琊王氏南渡,南朝在建康附近僑置琅琊郡,讓琅琊王氏聚居。發展到如今, 建康城被隋文帝所毀, 琅琊王氏也早就不複曾經輝煌, 族人有的投奔關中為官,有的散落江南四處。王雲便是其中一支。”


    “王雲雖自幼家貧,耕讀為生, 但飽讀儒經,一直秉承先賢的教導,想要教化萬民。”


    “隋朝還安定的時候, 王雲常行走鄉土之間,尋聰慧的孩童免費為他們開蒙, 教導鄉民移風易俗。”


    “當楊廣橫征暴斂, 王雲不忍看民間疾苦,歸隱山間。直到……”李玄霸手動幫二哥把下巴合上,“直到大唐皇帝李世民聽聞王雲賢名,征召王雲出山。但王雲拒絕皇帝征召。他前往還未教化的地方,盡心盡力地教化一地又一地的百姓, 讓原本的蠻夷之地變成了文化鼎盛之地。”


    李世民再次抱頭。弟弟又要搞什麽鬼?


    “皇帝已經被殺了,知世郎也成了不死的傳說。接下來要做何事才能讓百姓過得更好?”李玄霸語氣平緩, 但帶著笑意道,“首先,我們需要讓更多的百姓懂得思考, 知道自己過得不好。”


    “即, 開民智。”李玄霸斬釘截鐵。


    李世民喃喃道:“我弟弟又瘋了。”


    李玄霸搖頭:“我沒瘋。二哥, 這樣對你也有好處。如果人才隻能從世家勳貴中選擇, 他們就會輕蔑皇權。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科舉嗎?越多的人讀書科舉,你才能越肆無忌憚地對待那些蔑視皇權的勳貴。因為他們不幹,有的是人幹。”


    眾人眼神古怪。三郎君,你不就是最蔑視皇權的人嗎?


    李玄霸道:“教化百姓,不僅是先賢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先賢對明君的期盼。現在的讀書人為了自家的利益,不再遵循先賢的教導。但若出現一個遵循先賢教導的人,仍舊會獲得他們的稱讚。”


    “王薄,你曾和我說你試圖教導農人孩子,卻發現農人孩子從小吃不飽穿不暖,比士人孩童愚笨許多。但愚笨隻是學得慢,不是不能學。”


    “這世間學問大多掌握在世家手中,就是勳貴他們都瞧不起。如我老師高公、宇文公這樣的非世家大儒寥寥無幾。大儒身份高貴,早就忘記教化百姓的責任,不齒與鄉民為伍。”


    “讓如今世上真正的大儒去教導平民百姓,他們絕不會做。王薄,但你會盡心盡力地做。”


    李玄霸把劍撿起來,重新塞回王薄的手中。


    “你將來不可能出仕。出仕就會和人爭權奪利,就會被人深挖過往,就算我再為你隱藏身份,你也會被人發現。”


    “但拒絕征召,隻在民間開書院,不會有人特意去尋你這個閑雲野鶴的麻煩。”


    “新生的王朝需要一個心係百姓的大儒作為招牌,來號召更多的文人教化萬民。”


    “你希望能讓更多的百姓讀書,大概是這個世上唯一全心全意投入這項事業的讀書人。”


    李玄霸拍了拍王薄的肩膀,道:“放心,族譜造假我家是最專業的。再者琅琊王氏已經衰敗久矣。當你傳出不慕名利隻願教化萬民的大賢名聲,琅琊王氏絕對會承認你的身份。有世家為你證明,你可高枕無憂。”


    李世民無語翻白眼。阿玄!不要逢人就說我們家隴西李氏的世家身份是假的啊!


    李玄霸繼續道:“你要付出的就是你現在身為知世郎王薄的一切。王薄必須永遠消失。隻有所有人都尋不到他,他才能永遠存在。你有信心扮演好一個心係平民百姓的大儒嗎?一旦你泄露身份,不僅你的性命,知世郎壯舉造成的影響和你教化百姓的夢想都會遭遇重創。你就白忙一場了。”


    王薄反問道:“既然三郎君知道一旦我的身份泄露,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白忙一場,三郎君為何要冒險?”


    李玄霸道:“因為心中不平——你沒有做錯,憑什麽被這個世道逼死?因為性格貪婪——隻是讓楊廣被百姓公開行刑還不夠,我還能利用你做更多的事。”


    王薄道:“如果三郎君你輸了……”


    李玄霸笑道:“輸了就輸了。輸了又如何?”


    李玄霸張開手臂,像是要懷抱天地。


    “我能看得很遠很遠。曆史也很長,未來也很長。我們現在做的事重要,也不重要。”


    “現在沒有你王薄,將來還有黃巢,有方臘,有李自成,有洪秀全……還有真正能改天換地的人站在我目光所及的末端,正微笑著對我頷首。”


    他收回手臂,比了一下自己的小指節。


    “我們的存在,在曆史長河中就隻占這麽一點。”


    “我們成功,或許能讓未來變得更美好;我們失敗,也不過是走一段老路,不會讓未來變得更差。”


    李玄霸放下手:“所以我的謀劃一直都不是奔著成功去,也不是奔著未來去,隻是因為我現在胸中不平,我現在想這樣做。王薄,我知道,現在的你一定會接受我的建議。”


    王薄問道:“為何?”


    李玄霸笑道:“因為你成親了。別說什麽成親是為了完成人生最後的願望。我也成親了,我知道我在成親時想什麽。”


    即使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即使覺得自己已經釋然,但在成親的那一刻,與宇文珠拜堂的那一刻,李玄霸不可抑製地想象著他與宇文珠的未來。


    後世網絡上常嘲笑,無論男女在與自己喜歡的人牽手時,都會把結婚銀婚金婚都腦補一遍,會想著將來兩個白發蒼蒼的人也手牽手走在陽光下的模樣。


    不會有人在與自己心愛的人成婚時,不去想象美好的未來。


    這不是說他們成婚時就變得貪生怕死。正因為會想象美好未來還慷慨赴死,才更顯悲壯。


    但憑什麽要悲壯?


    楊廣不該死嗎?百姓不該砍下他的腦袋嗎?


    該!


    明明做的是正確的事,就因為這狗屁世道逼人悲壯,就必須悲壯?


    李玄霸年幼時,便想救高熲和宇文弼便救了,想救楊昭也救了。雖然他有救不了的人改不了的命,但他的胸中生出不平氣的時候,他從未袖手旁觀。


    就是明知道二表兄是去找死,李玄霸也給二表兄提過建議,隻是二表兄不接受。


    李玄霸道:“那麽王薄,你呢?你已經完成了一個夢想,現在是否願意變成另一個人,隱藏在世家的羽翼下,去完成下一個夢想?”


    李玄霸沒等王薄回答,又轉頭對孫宣雅道:“孫將軍若也想當個教書先生,我便派人教你讀書。將來你與王薄把手同遊時,也能開個書院專教女弟子讀書習字。縱然女子難以為官,讀書本身也能讓她們多一點安身立命的本事。”


    孫宣雅笑道:“我男人教過我讀書識字,我覺得我還蠻聰明的。會不會太麻煩三郎君?”


    李玄霸道:“不麻煩。我會讓你再揚名一次,史書和天下人不僅會記住‘孫宣雅’,也會再次記住你新的名字。”


    孫宣雅用胳膊肘撞了王薄一下:“快答應。能不死就別找死!不就是扮做另一個人,多容易?我馬上就給你扮個大家閨秀瞧瞧!”


    王薄疼得齜牙咧嘴,心中嘀咕,你還大家閨秀?當別人是睜眼瞎啊?


    李玄霸合掌:“那就這麽定了。我現在就派人把你送走,可不能讓魏玄成發現你還活著。你至少隱居三年,三年後我保準誰也認不出你二人。”


    當我那麽多護膚品是白做的嗎?每天用甘油精油敷臉,不做重活不曬大太陽,再培養一下口音姿容……自己還在當網店合夥人時,又不是沒造過網紅帶貨。


    王薄:“等等,我還……”


    李玄霸道:“顏真,就交給你了。有信心做好這件事嗎?”


    顏真歎氣道:“郎君幾年前就在張羅這件事。雖然我不知道郎君要藏誰,但藏誰都沒關係,都準備了這麽久,我一定能做好。”


    王薄驚訝:“幾年前?這、這……三郎君,如果我沒有殺楊廣呢?如果我殺了楊廣後不肯跟你走呢?你不是白忙碌了嗎?”


    李玄霸兩手一攤:“沒關係,無所謂,我不在乎。”


    王薄:“……”雖然這樣腹誹救命恩人很不好,但他怎麽覺得三郎君有一點點的瘋癲?


    李玄霸催促道:“別耽誤,快離開。我和二哥也該回隴右爭奪天下了。這幾年你好好讀書,不準出門。顏七,這幾年辛苦你了,好好教導王薄。”


    顏真微笑道:“什麽王薄?不是琅琊王氏的王雲嗎?我身為郎君的心腹,將來榮華富貴少不了。這件事比俗務有趣,我不辛苦。”


    李玄霸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教導‘王雲’的同時,我還會給你派其他事做,很辛苦。”


    顏真微笑崩裂。郎君你真的還會使喚人啊!


    李玄霸拂袖:“趕緊走,再會。”


    王薄長歎一口氣,被樂嗬嗬的孫宣雅用手指頭戳著給李玄霸和李世民作揖告別,然後被孫宣雅拉上了馬車。


    李世民蹲在地上,仰頭麵無表情地目送王薄和孫宣雅離開。


    李玄霸輕踹了二哥一腳:“怎麽,舍不得你的劍?”


    李世民沒好氣道:“你拿劍掛我頭頂,還問我舍不舍得?”


    李玄霸道:“反正那劍斬不了你,還會為你增加聲望。至於大唐末代皇帝會不會落百姓手上,你還在乎這個?死野心家手中和死百姓手中有什麽區別?都是恥辱。”


    李世民蹲在地上罵罵咧咧道:“阿玄,你的精神狀態是不是出了點問題?幸虧我是你哥,能縱容你做這些瘋癲事。你看換了個人,絕對會打死你!”


    李玄霸義正辭嚴道:“我從小體弱多病飽受病魔折磨,我受了這麽多年罪,你還指望我能保持樂觀精神健康心理?二哥你說什麽廢話?你不是一直知道我有病嗎?”


    李世民崩潰:“你有病就折磨我啊?”


    李玄霸道:“是啊,誰讓你是我雙生兄長,從小把我拉扯到大?”


    李世民:“……”


    服氣服氣,我真你祖宗的太服氣了!


    嗯?弟弟的祖宗也是我祖宗?怎麽?!我就罵不得自己的祖宗了?!


    李世民晃晃悠悠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給了李玄霸腦袋狠狠一下:“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沒有你在五六歲的時候就天天在我耳邊說‘大隋要亡了,我家要當大唐皇帝,大唐要在三百年後亡了’的事大。”


    李世民冷靜下來後,發現自己好像心裏也沒起多少波瀾。


    畢竟他從小心裏就常常被弟弟驚起驚濤駭浪,救了個砍了皇帝腦袋的賊帥,確實不是什麽大事。


    李玄霸點頭,切換心聲:【對,沒有大唐滅亡時‘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的事大。】


    李世民麵無表情:“你與你哥的心聲連接已斷開,我什麽都聽不見。”


    李玄霸:【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李世民:“聽不見。”


    李玄霸:【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李世民:“聽不見聽不見。好了,我們該回去了。我們這次出門就帶了秦叔寶一人,薛伯褒和魏玄成肯定很擔心我們。你真不告訴魏玄成?我想他應該不會泄密。”


    李玄霸:“魏玄成就是王薄曾經軍師的身份很快就會暴露。我曾藏身王薄軍中的事也會被人知曉。他真情意切地與我針鋒相對,才更能顯示出我們對王薄的事毫不知情。”


    李玄霸:【內庫燒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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