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表仁揚起馬鞭:“單雄信,你找揍嗎?”


    單雄信哈哈笑道:“我就是這麽一想。原來我們的主公是聞名天下的李二郎君啊?那我沒怨言了,洛陽算個屁,李二郎君肯定說得都對!”


    徐世勣道:“為了剿滅禍害百姓的盜賊而放棄籌謀洛陽,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名不虛傳,我甚為佩服。”


    單雄信道:“我不管這些。我隻知道李二郎君很厲害,跟著他肯定以後前途遠大。我其實每次聽到李二郎君又打了什麽勝仗,都在愁將來李二郎君率軍攻打我們時該怎麽辦。”


    翟讓:“……你還會愁?”


    單雄信愁眉苦臉道:“我已經做好戰死的準備了。”


    翟讓:“……”我是該歎氣還是該笑?


    高表仁和其餘瓦崗寨的將領都大笑出聲。


    “這確實該愁。”


    “這有什麽好愁?我早就猜到冠軍侯是主公了。”


    “啊?就我什麽都不知道嗎?”


    “你怎麽會什麽都不知道!”


    瓦崗寨將士們鬧鬧哄哄。


    本來他們打了那麽久的洛陽城,雖然高公和翟公讓他們消極作戰,沒什麽傷亡,但好歹也花了那麽長的時間。現在洛陽即將城破,高公和翟公卻命令他們離開,他們雖然聽令,心裏還是有點不高興的。


    但這點不高興在得知他們的主公其實是隴西郡王李世民時,就完全煙消雲散了。


    我們主公都快占領半個天下了,一個小小的東都算什麽?現在趕緊回到主公身邊,與主公並肩作戰才最重要。


    什麽功勞都比不過跟著主公打仗,就算他們書讀得不多,也知道湊到主公眼前,將來的富貴才更大。


    攻城略地,不就為了將來的富貴嗎?


    “而且主公果然‘義薄雲天’,聽聽,區區東都洛陽比不過害民的盜賊朱粲。跟隨這樣的主公,我臉上有光啊!”


    “太原郡王素來有仁名,大隋那個壞皇帝還在位的時候就建立義莊賑濟百姓。他自然見不得朱粲害民。”


    “我聽聞梁師都也曾食人肉,太原郡王讓朔方郡百姓把他淩遲了。”


    “活該!活該!太活該!!”


    徐世勣雙眸中仿佛因為反射著冬日微暖的陽光,流光溢彩:“‘義薄雲天’和‘德重恩弘’……”


    單雄信仔細擦拭著自己馬槊,嘴角也誇張上翹。


    翟讓起初心裏有點酸。這群下屬得知他們的主公其實是李世民後,也興奮得太誇張了。


    但他自己也忍不住雀躍。


    “加快速度。我們得給主公一個好印象!”


    “好!”


    “衝啊!”


    瓦崗寨眾好漢聲音震天,加快了行軍的速度。


    ……


    “什麽?李玄霸讓我們放棄洛陽,與他一起合擊朱粲?”楊玄感捏著李玄霸寫的親筆信,滿臉無語。


    李密也百思不得其解。他視李玄霸為他謀士生涯唯一對手。李玄霸怎麽會做出這等蠢事?


    楊玄感道:“李玄霸給進攻洛陽的所有勢力都寫了信,他難道真的以為會有人放棄進攻洛陽,與他一同去攻擊一個小小的朱粲?那朱粲不過一個流寇而已。若是他請我們前去合擊宇文化及,我倒是能理解他想以為先帝報仇的借口謀得名利,那朱粲哪配被人合擊?”


    李密搖頭:“我也想不出原因。”


    楊玄感問道:“其他勢力反應如何?”


    李密道:“都在嘲笑李玄霸。”


    楊玄感哭笑不得:“肯定都會嘲笑他。他怎麽能做出如此可笑的事?”


    李密道:“但翟讓卻為此離開了洛陽,甚是奇怪。我猜測翟讓早就想離開洛陽,李玄霸的信隻是借口。”


    楊玄感想了想,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們已經聯合其他勢力,等洛陽城破,就會合力誘殺他?”


    李密道:“我也是如此認為。他雖然魯直,但其謀主渤海郡公高表仁可不簡單。他們定是猜到了我們的策略,自知無力與我們對抗,所以找借口避讓。”


    李密歎息:“他們真是有魄力啊,居然連入主洛陽的誘惑都能忍住。”


    楊玄感道:“高表仁乃是高熲之子,高熲還在西京大興。是否能利用高表仁,引起西京對高熲的忌憚?”


    李密失笑:“大隋的小皇帝都快死了,誰會忌憚高熲?高熲本就頗具聲望,現在他的兒子還有瓦崗寨之兵,我看天下群雄會更加敬重高熲才是。高表仁會突然出現在瓦崗寨,肯定就是高熲為自保的計謀。”


    楊玄感歎息:“不愧是齊國公,我父親曾經的心腹大患啊。”


    李密道:“高熲不過是為自保,不足為懼。李世民才是我們如今的心腹大患。李玄霸既然病急亂投醫,將求援信都投到了我等帳中,說明他們帶的兵不多。我願親自領兵,喬裝打扮協助朱粲,縱然失敗也沒有壞處。”


    楊玄感猶豫了一會兒,搖頭道:“朱粲此人行事太過惡劣,縱然我們不可能幫李世民和李玄霸,也不該助他。此事不可再提。”


    李密皺眉:“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不喜朱粲,我們將來殺了朱粲便是。現在給李世民添亂,才最為重要。”


    楊玄感堅定道:“我麾下兵卒不多,完全將洛陽握在手中才最為重要。分兵多了洛陽可能會生亂,分兵少了便不可能給李世民造成威脅。所以我何必做毀壞名聲的事?李法主,你雖擅智謀,但大局觀還是欠缺了些。”


    李密沒有再勸說,但心中對楊玄感產生了不滿。


    楊玄感最初起事的時候就不聽他的上策和中策,非奔著下策去攻打洛陽,果然戰敗。現在楊玄感即將入主洛陽,居然又開始質疑他了。


    李密早就知道楊玄感是一個沒什麽本事又自視甚高的人,隻是他與楊玄感交好,才認楊玄感為主。


    本來楊玄感若信任他,他也願意與楊玄感君臣相宜。但楊玄感每次誌得意滿時就排擠他,隻有在低穀時才用他,他就不得不為自己考慮了。


    在瓦崗寨好漢們南下,楊玄感和其他圍攻洛陽的勢力都接到李玄霸讓陳鐵牛送來的親筆信時,洛陽城中也得知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動向。


    不過他們卻以為李世民和李玄霸要來救援洛陽,但被朱粲的數十萬大軍堵住了。


    楊侗對親信歎氣:“時也命也,大隋氣數盡也。”


    親信對楊侗道:“但陛下若不想為大隋殉,願意逃離洛陽,臣還是有辦法送陛下離開大隋。”


    楊侗沉默了許久,苦笑:“你是表叔的人。”


    親信沒有回答。


    楊侗又道:“其實表叔不是來不及救洛陽,是沒打算救洛陽。”


    親信仍舊沒有回答。


    楊侗歎氣:“西京說我三弟失蹤了。三弟是否在表叔手中?”


    親信這才道:“是太後的請求。廢太子楊暕的遺腹子也在隴西。”


    雖然楊侗的生母是小劉良娣,但小劉良娣並未被尊為太後,而是嫡母韋太子妃被尊為太後。


    楊侗道:“表叔真是貪心,天下也想要,表侄也想救。”


    親信歎氣。他早就知道這位傀儡小皇帝十分聰慧,隻是在群臣麵前裝作稚嫩愚鈍。


    親信拱手:“臣雖對陛下說這等話,也知道陛下高義,定不會隨臣離開,要為大隋殉死。隻是臣不願意陛下……”


    楊侗打斷道:“你說什麽呢?趕緊告訴朕怎麽逃!誰要為大隋殉死!”


    楊侗抱怨道:“父皇活著的時候眼中隻有三弟,祖父在世的時候隻知道大兄。我從未享受過皇孫的榮耀,群臣也從未同情過我的遭遇,卻在大隋已經隻剩下洛陽一城時,非要扶我當這個傀儡皇帝。誰都知道傀儡皇帝必死無疑,我冤不冤!”


    楊侗越想越氣,背著手在狹小的書房轉了兩圈,停下腳步繼續抱怨,雙目赤紅,聲音中居然帶著一絲哭腔。


    “我已經備好了毒酒和香燭,想死在佛前,焚香咒誓,唯願從今以去,願不生帝王尊貴之家。可誰想死呢?誰想死!”


    楊侗咬緊牙關,再忍不住心中痛苦,泣不成聲。


    “我願隱姓埋名,為一庶民,再不用‘楊侗’之名。求表叔救我!求你救我!”


    在這個洛陽之中唯一會關心楊侗本人,朝中重臣中楊侗唯一的心腹,光祿大夫、河南道討捕大使裴仁基長歎一口氣,扶起對他長揖的傀儡小皇帝,才十三歲的少年郎。


    “陛下放心,臣定能護得陛下周全。”裴仁基道,“臣知道有一條密道通往城外!臣的兒子裴行儼已經通過地道偷偷入城,可為陛下護衛!”


    楊侗先欣喜,然後麵色古怪:“裴行儼……裴行儼不是表叔的部將嗎?那條地道該不會是表叔挖的吧?他什麽時候挖的?難道是還在洛陽的時候?”


    裴仁基幹咳了一聲。


    楊侗抹眼淚:“罷了,不問了。我現在是庶民,知道得越少越好。”


    裴仁基欣慰點頭:“陛下聰慧。”


    楊侗道:“我不是陛下,我是庶民楊侗!洛陽還能撐幾日,是在城破時離開嗎?我一定能帶上母親,對吧?一定要能帶上母親啊。”


    裴仁基聽著小陛下孩子氣的話,哭笑不得:“能帶,陛下放心。我們確實是在城破那一日才有機會偷偷離開。那之前,臣需要做些準備。”


    楊侗拱手作揖:“一切都拜托裴大夫了!”


    雀躍!


    這爛慫大隋皇帝我不當了!從今以後我就是庶民楊侗!


    “唔,為了感謝表叔,我在離開洛陽前得再幫表叔點忙。”


    “陛下想做什麽?”


    “為了讓表叔趕緊打跑朱粲,前來救我,我當然封表叔為王,並加九錫之禮!我還要宣布,這世間唯有表叔仁德,可護百姓周全,如果洛陽城破,大隋滅亡,天下請表叔自取之。”


    “啊,陛下,你這……呃,你怎麽不直接禪讓?”


    “百官肯定不許,我想下旨也不行啊。”


    “這倒是。”


    楊侗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就算裴公你騙我,我也會下這道旨意。三弟和堂弟在隴西之事,裴公你肯定沒有騙我。縱然我逃不掉,若我能對表叔有些用處,表叔應當會寬待三弟和堂弟。我死後見到父親和堂叔,也能讓他們心安。”


    裴仁基嚴肅道:“請陛下信我。”


    楊侗笑道:“嗯,我信你。”


    除了信你,我還能做什麽?我什麽都做不了啊。


    從今以去,願不生帝王尊貴之家。


    ……


    與此同時,朱粲已經兵臨城下。


    雖然南陽郡豎起了“隴西郡王”的旗幟,但這次朱粲沒有逃跑。


    因為他沒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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