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認為馬雷克對過去的迷戀已經到了心醉神癡的地步。實際上,這對他來說卻很自然:孩提時,他對中世紀就已心馳神往。現在他在許多方麵似乎就生活在其中。有一次他在餐館裏對一位朋友說,他是不會蓄須的,因為蓄須並非當時的時尚。那位朋友大為驚訝,提出不同見解說:“當然是時尚了,你看看周圍有這麽多留胡子的人嘛。”馬雷克聽了之後回答說:“不,不,我說的是在我那個時代並非時尚。”他說的那個時代是十三和十四世紀。


    許多研究中世紀的學者都能閱讀古代語言,而馬雷克卻會說這些語言:中世紀的英語、法語、奧克西坦語和拉丁語。在當時流行服飾上的係帶以及行為舉止方麵,他是個專家。憑著魁梧的體型和運動員的技能,他逐步掌握了當時的武藝。他說當時畢竟是連年戰爭的歲月。他早就能騎高大的沛爾什馬,並且把它看成自己的坐騎或者戰馬。他花了很多時間在旋轉靶上練長矛,馬上的武功相當不錯。他善使長弓,而且能教別人。這段時間他正在學習如何使用大刀。


    他對那段曆史了如指掌,但對現實世界卻若明若暗。由於教授突然離開,工程現場的每個人都感到忐忑不安。一時之下謠言不斷,在研究生中傳得更厲害,說什麽國際技術公司要撤走資金啦,準備把這裏變成中世紀公園啦,公司在沙漠裏殺害了一個人,現在遇到麻煩啦等等。工作處於停頓狀態人們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議論。


    馬雷克最後決定開個會辟辟謠,所以午後不久,他就把大家召集到倉庫外麵的大綠帳篷裏。他解釋說,教授和國際技術公司發生意見分歧,回公司總部解決問題去了。不過那隻是一些誤解,過幾天就可以消除。他還說教授會和他們保持聯係的,每十二個小時會跟他們通一次電話。他說教授很快就會回來,事情會恢複正常的。


    盡管這樣說了,還是無濟於事。人們內心深處的不安依然如故。有幾個大學生說下午實在熱得無法工作,建議最好乘愛斯基摩人的小劃子到河上去玩玩。馬雷克覺得大家情緒不對頭,就說去玩玩也好。


    研究生們也紛紛決定當天不幹活了。凱特腰裏了零當嘟地掛著幾磅重的金屬東西走過來,說她要去攀登加基阿克山那邊的峭壁。她問克裏斯願不願意跟她去(幫她抓住繩子——她知道他肯定不會去攀登峭壁),克裏斯回答說他要跟馬雷克去賽馬訓練場。斯特恩說要開車去圖盧茲吃午飯。裏克·張則要到勒塞齊斯的舊石器時代遺址去看一個同事。隻有字係學家埃爾茜·卡斯特納決定留在倉庫裏潛心研讀那些文件資料。馬雷克問她想不想跟他走。她回答說:“別犯傻了,安德烈。”說完她又繼續幹她的了。


    蘇伊萊克鎮外的馬術中心離他們那兒有四英裏,馬雷克每周到這裏來訓練兩次。在一個很少有人使用的拐角訓練場地上,他設置了一個裝在旋轉台上的t形橫杆。橫杆的一端是個帶襯墊的方形靶,另一端是個形如沙袋的皮墜。


    這是個矛靶。這種古老的裝置原本是一千多年前的修士們畫在文稿邊上的裝飾圖案。這個矛靶就是馬雷克根據這些圖案設計的。


    製作這個矛靶非常簡單,可是要找到一根像樣的長矛就困難得多了。這是馬雷克在實驗曆史學中一再遇到的問題。曆史上一些哪怕最簡單、最普通的東西,現代人也造不出來。這不是錢的問題,因為國際技術公司提供了研究基金。


    中世紀比武使用的長矛標準長度為十一英尺,是在十一英尺長的木車床上車出來的,可是這樣大小的木車床現在已近乎絕跡。馬雷克費了不少周折,終於在意大利北部靠近奧地利邊境的一個專業木器廠裏找到了。他們可以按他的要求用鬆木製造長矛,但聽他說首批要定購二十支,感到很驚訝。他對他們解釋說:“長矛很容易折斷,所以我才要得比較多。”為了不被折斷時飛出的碎木片所傷,他在橄欖球盔的麵罩上裝了防護網。他戴上頭盔騎馬的時候,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因為他那副樣子就像個神經錯亂的養蜂人。


    最終,馬雷克還是拜倒在現代技術的腳下。他找到一家生產棒球球棒的廠家,讓他們用鋁為他製作了長矛。鋁製長矛的平衡感比較好,盡管在當時還沒有鋁,但這種矛在他看來真實感比較強。由於不再有被碎木片所傷的問題,他就可以戴標準的騎士頭盔了。


    馬雷克現在所戴的就是標準頭盔。


    他站在場地另一端,向矛靶邊上的克裏斯揮了揮手。“克裏斯,準備好了沒有?”


    克裏斯點點頭,把t形橫杆轉到與馬雷克垂直的位置,然後揮揮手。馬雷克平端長矛,策馬向前。


    用矛靶訓練不像看上去那麽簡單。在騎馬衝向t形矛靶時,騎手要用長矛去刺方靶。如果他刺中方靶〕形靶就旋轉起來。他必須立即騎著馬衝過去,否則旋轉過來的皮墜就會擊中他的頭部。馬雷克知道,當年這種皮墜的重量足以把年輕的騎手打下馬來。馬雷克做的皮墜不很重,被它擊中隻是有點疼而已。


    他首次衝擊就刺中了靶墊,可是由於躲閃不及,左耳朵被皮墜擊中。他勒住馬,掉回頭。“克裏斯,你幹嗎不試試?”


    “以後再說吧。”克裏斯說著把矛靶放回原位,準備馬雷克的第二次衝擊。


    近幾天,馬雷克已經讓克裏斯試著向矛靶進行過一兩次衝擊,但他認為,這隻是因為克裏斯近來對馬術突然有了興趣。


    馬雷克調轉馬頭,再次策馬衝過來。剛開始的時候,放馬衝過來,要想刺中一英尺見方的靶子似乎非常困難。現在他已經掌握了竅門,一般都能刺它個八九不離十。


    那馬風馳電掣般衝將過來。他把槍尖放低。


    “克裏斯!你好啊廠


    克裏斯轉過身,朝一個騎在馬上的姑娘揮了揮手。這時馬雷克的長矛刺中了靶墊,那隻皮墜轉將過來,在克裏斯臉上打個正著。


    克裏斯被打倒在地,暈頭轉向,耳邊傳來那姑娘的笑聲。不過她很快跳下馬,把他扶了起來。“哦,克裏斯,真對不起,我不該笑。”她操一口純正的英國英語。“這都怪我,真的。我不該分散你的注意力。”


    “我沒事兒。”他繃著臉,撣掉下巴上的土,轉身對著她,想擠出一絲笑容。


    像往常一樣,他覺得她美麗動人,特別是現在,逆著下午的陽光,她金色的秀發和白皙的皮膚似乎熠熠生輝,她那雙深沉的眼睛裏閃著光。索菲·裏斯一漢普頓是他一生中見到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聰明、最有成就、最誘人的女子。


    “啊,克裏斯,克裏斯,”她邊說邊用涼涼的手指在他臉上撣了撣,“我真的很對不起。好了,好了。好些了吧?”


    索菲是切爾頓漢姆學院的學生,二十歲,比克裏斯小四歲。她父親休·漢普頓在倫敦當律師。他們租來用以過夏天的農舍就是她父親的。索菲是跟幾個朋友一起來的,就住在附近一個農舍裏。有一天她到她父親的書房裏取東西,正在走路的克裏斯看見了她,竟然心不在焉地撞到一棵樹上去了。


    他想人非非地認為這件事奠定了他們關係的基調。此刻她看著他說:“克裏斯,我能對你產生這麽大的影響,真是榮幸之至啊。可是我擔心你的安全。”她咯咯地笑起來,接著在他麵頰上親了一下。“我今天給你打電話了。”


    “我知道,我當時脫不開身。我們遇到了大麻煩。”


    “大麻煩?是什麽東西造成考古上的大麻煩呢?”


    “哦,你知道,資金上的爭執。”


    “哦,是的。新墨西哥那家公司,那個國際技術公司。”聽她說話的語調,仿佛世界末日已經來臨。“你知不知道,他們要買我父親的農場?”


    “是嗎?”


    “他們說他們一租就要租許多年,還不如把它買下來。我父親當然不會答應。”


    “那當然了。”他對她微微一笑。“吃晚飯?”


    “哦,克裏斯,我今天晚上沒空。我們可以明天出去,好嗎?”


    “當然。”


    “上午?十點?”


    “行,”他說道,“明天十點見。”


    “我不會幹擾你的工作吧?”


    “你知道那就是幹擾。”


    “那就改天吧。”


    “不,不,”他說道,“就明天十點吧。”


    “一言為定。”她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索菲·漢普頓可謂花容月貌。她的一雙手纖細修長。她的儀態嬌美迷人。馬雷克見到她也勒住了馬。


    不過,克裏斯已經如醉如癡了。


    她離開之後,馬雷克再次衝過來。這一次克裏斯站到了皮墜打不到的地方。馬雷克策馬往回走的時候說道:“把你打暈了,我的朋友。”


    “也許吧。”克裏斯說道。可是實際上他並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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