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個消息,王懷玉難得沉默了。已經斷了一臂曬得黢黑的王定武,也兩眼無神地看著西北方。


    “玉奴,父親這一回來,是不是回來錯了?”他呢喃出神。


    不明白守了三十年的地方,怎麽就守不住了呢?


    “父親,沒有人可以力挽狂瀾。”王懷玉有些傷感,但還是冷漠地說道,“這個天下已經爛了,你就算是在西北,也不過是讓整個王家陪河西四郡殉葬罷了。”


    “河西四郡有回來的時候,人沒了就沒了。”


    這不是王懷玉在危言聳聽,而是原身的親身經曆。


    “可是,河西四郡的百姓也沒了呀。”王定武呢喃道,“匈奴多凶殘啊,他們屠城,他們把漢人當奴隸。百姓到了他們的手上哪裏還有活路。”


    王懷玉手一頓,再也說不出那些話來。


    “人,父親,不如你上折子給陛下,同他說不忍心看到百姓落入敵手,請求派人去接他們到嶺南吧?”


    第82章


    “嶺南的地多人少,正是缺人的時候。西北的百姓要是活不下去了,到嶺南來也能有條活路。”


    “對對對,你說的法子可行,我現在就去上折子。”


    王定武忽然像是活了過來一樣,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回到書房,用僅剩下的一隻手寫了一份情深意重的折子,再讓親衛快馬加鞭送去京都。


    既然要接人過來,那就要做好接應的準備。遠方來的貧苦百姓,最需要就是糧食和地了。


    王懷玉這樣一想,立即叫來婁明運和梅香商議。


    “人估計不會少,能有上萬人吧?今年的新量新糧也該入庫了,都統籌一下有多少,還有各個縣的荒地,能挪的出來多少做安置?”


    “地要多少都有,就是錢兩三年產出不高,想要養活那麽多人難。”婁明運不是很看好道。


    梅香則是從錢糧出發,“銀錢還有三十萬金左右,糧食的話五個縣有二十六萬擔,養活無縣百姓二十萬人一年不難,但要是安置西北農人,就必須得保證明年的夏收也正常,不然我們也會陷入青黃不接的境況。”


    “但,明年的天氣會不會有異常?”梅香看著她道。


    王懷玉的舉動她都知道,自然是不可能隻為了今年的旱災。


    婁明運也看了過來,他和梅香一樣,敏銳的察覺這其中有些他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什麽,她不說他們便不問。


    “北方的天氣異常,農官說了大旱不止旱一年,旱了之後還會有水澇。哪怕隻是一點可能,也要防患於未然。”


    婁明運和梅香都了然的點點頭,但要是這樣子的,再接那麽多人來真的能養活嗎?


    “隻要有天災,來嶺南的人隻會越來越多,不是明年也會是後年。正好我們缺的就是人,不如化被動為主動,主動把人引進來,分散安置,安排他們到最合適的崗位幹。”


    “隻要我們安排得當,再多人過來也能養活。”


    尤其是在欽防縣,那個開發得能住下百萬人的城市,現在也隻是一個小漁村。還有那麽多個縣,開荒的都是比較容易得地方,甚至於梯田都沒有用上。嶺南的開發還遠遠不夠。


    而想要開發,就必須要有人。


    誰不知道人重要呢?不見那些世家大族都拚命的劃拉隱戶?不見朝廷還專門有法令,要求女子年滿十八必須嫁人,不嫁人就要交錢嗎?這都是衝著人口去的。


    而養一個能幹活的人,最少要十四年。哪裏比得上從外地遷移來的快呢?


    婁明運想得明白這個關鍵,再一想到修建的這些水利,應該能把這個扛過去吧?


    “放心,隻要人過來了,肯幹肯種地,怎麽也能養活自己,我們隻要提供半年的糧食就夠了。而且這些人農閑的時候,也可以幹別的活,總歸來說都是收獲更多。”王懷玉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為了迎接這遠方的客人,大家一下子就忙活起來了。


    為了讓自己治下的百姓能吃飽,哪怕糧食增產了,收稅也依舊是維持在原來的十五稅一。而嶺南需要交給上麵的,王懷玉則是能用銀錢抵就用銀錢抵了。


    加上最近一年商業的發展,商稅也有所增長,這一部分是朝廷不知道的,王懷玉也做主留了一部分下來。


    有的產業掛在王懷玉名下的甚至連稅都不用交,從這又省下了好大一筆。


    有錢了就要花出去,趁著北方現在形勢不大好,那支由老兵組成的商隊反而如魚得水。


    他們走南闖北,從嶺南以外的地方買來耕牛、種子、招攬厲害的能工巧匠,又將嶺南的特產帶出去,一步步實現王懷玉的計劃。


    比他們更快的是王定武的折子,在商隊還在回來的路上,折子已經日夜兼程送到了梁武帝的案台上。


    看著上麵字字句句皆是心疼西北百姓的話,梁武帝心情有些複雜。


    他的這位臣子相當不錯,就是可惜了。


    “沒有想到王將軍到了嶺南都這樣惦記著西北,願意為朕分憂,大齊能有這樣的良臣實在是老天眷顧。”


    “倒是有些人,吃著西北百姓的喝著西北百姓的,如今糧食放壞了都不舍得拿一點出來,真讓人寒心。”


    梁武帝將折子啪的摔在案台上,冷冷地吩咐道:“給淩將軍擬一道旨意,讓他在退出隴西四郡前,將百姓都送去嶺南。”


    “諾。”


    內侍低頭應下,眼裏閃過一些異樣。


    他們的這位陛下說得冠冕堂皇,這退兵與否的旨意不就是他自己下的嗎?世家不願意出錢糧,您私庫裏的錢糧也沒有見舍得。


    不過是不滿意世家的態度罷了,倒是這王定武這個老家夥,千裏迢迢竟然傳來這樣的折子。


    大齊的朝臣並不是分不清忠奸善惡,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像王家這樣不同流合汙的,早已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了。


    聽到皇帝讓西北的百姓遷移到嶺南,各個世家內部也吵開了。


    “我看嶺南這個窮地方還是不夠難,竟然還想要接西北的百姓過去,”盧家的家主嗤笑一聲,“這可是幾十萬的人,當是什麽石頭不用吃喝嗎?”


    “王家果然是棟梁,可惜了,”崔家人聽到這個消息,想到王定武斷掉的手臂,遺憾地搖搖頭,“他們想要幫西北的百姓,我們也幫一把吧。經過太原的時候,給一萬擔糧食。”


    “家主,要是這樣的話,我們怕是成了各世家的眼中釘。他們正等著西北的百姓活不下去,投靠他們做隱戶呢。”有人提醒道。


    “做隱戶罷了,西北那麽多人,難道他們都要得完?做人不要太貪心,給自己留點名聲,日後也多一些退路。”崔家主淡淡地看了一眼對方道。


    那人瞬間便不敢說話了,隻能諾諾退下。


    北方亂了起來,嶺南卻是還在緊張中穩定前行,各個縣的糧稅收上麵,糧官、錢官都在緊張的核算今年的收支。


    八月份過來的王斐然,這段時間更是忙的昏天暗地,上一個好不容易把平河縣的陳年爛賬都捋清楚了,轉眼又迎來了每年的年底清算。隻能又一頭紮進賬房裏。


    因為常年在房子裏曬不到陽光,皮膚比剛來的時候要白上不少。


    在其他崗位體驗的人,很多也都結束了第一個崗位的實習期。比如王青然,他第一個選的就是海貨加工廠。


    他到的時候,正是加工廠擴張的時候,因為能寫會算,一來王青然就做上了文書的位置,幫著把新入職的員工登記好,記錄好每天從誰那裏收了多少斤東西,支出了多少錢。哪個商隊、哪個店鋪又來取貨了,給了多少銀子。


    這一個月寫的字算的賬比他前十幾年還多!


    “嬤嬤,我不用幹文書了?那我這個月要幹嘛?”王青然手裏拿著東西,看著廠裏來回不斷地人驚訝地問道。


    到了九月份的時候,劉嬤嬤就讓人接替了王青然的位置,然後拿了一條幹淨的麻布圍裙和口罩,叫他和別人一樣戴起來。


    “郡主說讓你們來體驗一下,做文書賬房已經學過,你本身就有底子在不用再耽誤了。但我們工廠生產的流程你還不了解,所以這個月讓你在裏麵做工體驗一下。”


    劉嬤嬤說著,也一樣穿戴好,把自己的每一根頭發都放在帽子裏。


    因為戴著口罩,劉嬤嬤說話有些悶聲悶氣,但王青然還是聽到了。她說,“我們廠的產品都是要嚴格遵守食品安全的,也就是幹淨。絕對不能不洗手、不穿好衣服戴好口罩就進去。”


    “這裏是做魚蝦醬的,第一個步驟就是把收來的魚蝦清洗幹淨,然後送到攪拌區,放入我們秘製的配料,將魚蝦攪拌均勻,最後是裝罐區,把已經醃製好的魚蝦醬按照重量裝到同樣大小的罐子裏。”


    “每一個步驟的方法、放的料多少都是有要求的。你先跟著一起洗魚蝦,比較大的挑出來送去烘幹區做蝦,剩下的清洗到沒有沙子為止,才能送到下一個流程。”


    一進來就是濃濃的魚腥海腥味,哪怕是隔著口罩,王青然都能聞得到。


    他走進劉嬤嬤說的清洗區,隻見那裏放著十幾口大缸,每個缸旁邊都有一根竹筒在源源不斷的往下流水。


    在第一個缸的前麵,放著剛剛收回來的魚蝦,一筐筐的堆滿了。


    每口缸前麵都站在一個穿戴和他一樣的工人,他們手腳麻利的將魚蝦從上一個缸裏淘洗幹淨,然後用網抄撈起來放到下一個口。下一口缸前員工也重複著同樣的步驟,直到最後一個才能將其撈起來運到下一個加工區。


    這還是清洗挑揀得比較幹淨的一批,要是收來的時候不夠幹淨,還有一道挑揀得步驟,還能進入到清洗。


    王青然看著他們手都泡得發白發皺了,但每個人都像是沒有察覺一樣,不停地重複著一樣的動作。


    “不要覺得這很簡單,這一站就是一天,手一直在水裏麵,好多人的手都爛了。現在這個天氣還是好的,等到了冬天,水冷得刺骨才是難熬呢。”劉嬤嬤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說道。


    王青然隻是想想就覺得難受。


    “那為什麽不讓他們輪著來?”王青然問道。


    各個流程的人輪著來幹,損傷就沒有那麽大了。


    “每個人擅長的不一樣,更何況秘方是郡主獨有的,豈能誰都來學?”劉嬤嬤道。


    “這些人要是幹不了,或者手出問題了,工廠是會發最低的工錢,讓他們回去休息的。他們的位置則由家裏人來頂替。”


    第83章


    工廠采取的是輪班製,允許他們家人過來頂崗,而且休息期間也有一個月最低五十文的工資,這樣好的一份工作,在停浪村及其周邊幾個村炙手可熱。因為做食品要求幹淨細心,所以工廠很多員工都是女人。


    現在停浪村很多女人賺得比男人還多。安如也是停浪村的村民,不過她比較特殊,她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她家男人劉大生的明媒正娶來的,而是劉大聲出海捕撈的時候救上來的,為了救她劉家花光了積蓄,好幾年在村子裏都是最窮的。


    好在今年村裏開了工廠,安如進了工廠當員工,一個月最少也能拿八百文錢回家,她男人也每次都出海捕魚,一個月下來,兩人的收入能到三兩銀子。


    算著家裏的存款,安如心裏異常滿足,將小山似的存款分成三堆計劃道:“這一個是我們下一個月吃飯的錢,賺錢了就要吃一點好的,把身體養好了才能賺更多的錢。這一份是呀存下來的,等有孩子了存給孩子成親。這一份留給爹娘,老人還是要手裏有錢才能安心,自己想吃什麽也能買。”


    劉大生坐在她對麵,聽著她將家裏的錢安排得妥當,眼裏自豪又驕傲道,“媳婦你說了算,咱家這些錢都是你賺來,讓你來安排最好。”


    說著又得意道,“要不是一開始招工的時候你就報名,還叫我打了東西就往工廠送,我們現在還不一定能進去呢。多虧了媳婦你聰明。”


    安如靦腆的笑了笑。拿出小本子記下最近的花銷,也勸他道:“現在村裏廠裏都有人來教我們識字,我們要是有空就多學一點,學會了說不定還能教孩子,能做個管事呢。要是這樣子賺的錢就更多了。就算不行,咱們學會了也可以自己記賬,方便。”


    劉大生撓撓頭,他媳婦什麽都好,就是太好學了,還讓他也一塊好學。天知道他看著這些字,比看著海裏得魚都要陌生。


    “你別不當回事,你想啊,這識字以前是地主老爺們才能學的,還要花那麽多錢,那肯定好事情啊,不然地主老爺們為什麽要這樣做?但是現在郡主免費讓我們學,不就省下了很多錢嗎?多學一點就多賺一點,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安如春春循循善誘道。


    劉大生呐呐點頭,“是,媳婦你說得有道理,我以後肯定好好學。”


    不久,停浪村的人就發現了劉家學習的熱情尤其高漲,甚至啊hi自己花錢買了筆墨紙,這在一文錢得掰成兩文花的停浪村,實在是引人注目。


    “你說,這劉家現在賺點錢就亂花,真是小年輕不知事啊。”


    “誰說不是呢,那麽是不知道他們家吃的,天天都是大魚大肉。豬肉佬那邊每天都能看到他們去提一刀肉呢,嘖嘖嘖,這日子過的。”


    村裏的議論有羨慕有嫉妒,也有人好心和他們說道,“現在掙點錢不容易,要省著點花,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對於善意的提醒,安如都是微笑感激的應下,“謝謝嬸子關心,家裏錢再重要也沒有人重要不是?我是病了那麽久需要補補,大生每天出海也辛苦,再不吃好點哪裏有力氣拉網?吃了虧不了都是在自己肚子裏,吃了才是自己的,要是穿的或者幹別的才是不值當呢,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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