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看我做什麽?”含山問,“我臉上有字嗎?”


    白璧成笑一笑,卻指著她腕上的九蓮玉珠串道:“我是看你這珠子很值錢,是羊脂玉嗎?”


    “這是我娘的遺物,也不知是什麽玉,”含山褪下珠串,一派天真地遞給白璧成,“侯爺見多識廣,替我看看,是不是羊脂玉。”


    她如此信任,倒弄得白璧成有些慚愧,可那九粒蓮珠入手溫潤,光華內蘊,的確是上好的羊脂玉,更奇特的,這九粒蓮珠並不相同,從含苞到綻開,一步步雕出了盛放之態。


    “真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而且雕工精細, ”白璧成道,“你日後若沒錢了,可以將它賣掉。”


    “這是我娘的遺物,打死也不會賣的,”含山拿回九蓮珠,“哪怕餓死了,我也要戴著它的。”


    “施針一次五兩銀子,卻能說出這話,”白璧成笑道,“人為財死便罷了,何必守著美玉寧可餓死?”


    “侯爺不知道,我娘這輩子太苦了,”含山惆悵道,“她付出所有卻不被人珍惜,是以我要記著她,我要珍惜她,我要她留下的物事比我更重要才是。”


    她將九蓮珠戴回,轉而又生出笑顏:“不說傷心事了,還是說說侯爺吧,等您的毒解了,就還是威震邊疆的霜玉將軍!”


    “你知道我?”白璧成一時意外。


    “普天之下,四海之內,還有誰不知道霜玉將軍?”含山反倒好奇,“侯爺覺得,我不應該知道嗎?”


    “我瞧你也就十八九歲,六年之前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隻當你不曉得這些打打殺殺的事。”


    “六年之前,將軍年歲幾何?”


    “我那時……,也隻是弱冠之年。”


    “年方弱冠便能替百姓掙太平,誰能不敬仰將軍呢?”含山借機拍馬屁,“我身邊的姐妹,個個都知道將軍,也都喜歡將軍呢。”


    白璧成規避沙場多年,許久沒聽人喚過將軍,這時被她連著叫了好幾聲,心下雖受用,麵上卻道:“你也不必如此巴結,我依舊五兩銀子請你施針就是。”


    分明是他依賴施針,說得仿佛是含山指靠著。含山卻不計較,哈哈笑一聲:“銀子也就罷了,但侯爺解毒要緊。”


    講到解毒,白璧成臉色微沉,隨即又自嘲地笑笑:“這毒隻怕是解不了。”


    “這是為何?”含山不解,“用烏蔓藤下毒勝在生僻,但若被識穿,隻消找到對應的烏斂便能解毒,並不難。”


    可是烏斂在誰的手裏,這卻很重要。


    白璧成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聽邱神醫的描述,烏蔓藤當屬慢性毒,慢性毒要長期接觸才可,而我中毒六年,卻一無所知。”


    含山立即聽懂了:“侯爺的意思,您身邊的人不幹淨?”


    白璧成默然不語。


    “肯定是車軒!”含山立即說,“他不許您去看診,也不滿我給您施針,他就想把您牢牢地握在他手心裏!”


    “那也未必,”白璧成一笑,“再說侯府人口眾多,你隻識得車軒,就覺得什麽都是他,也許,另有其人呢。”


    含山無話可說,卻聽風十裏在門口高聲道:“稟侯爺,陸司獄回來了,想要見您。”


    白璧成沉吟不語,一時卻向含山道:“我有一事不決,想聽聽你的建議。”


    第14章 夕神之書


    白璧成說要聽聽建議,無意中激發了含山好管閑事的血脈,她一麵受寵若驚,一麵又躍躍欲試,嘴巴上還要客氣兩句:“侯爺英明神武,何事不能決斷,竟要聽我的想法?”


    “要聽聽你的想法,”白璧成道,“你雖是個小姑娘,然而心思簡單。聽說簡單的人直覺準確,是以我這難決之事,想請你給參謀參謀。”


    “哈哈,侯爺過獎啦,”含山的得意噴薄而起,“不過我先問問,侯爺欲決之事可是大事?”


    “自然是大事。”


    “既是大事,那倒不必先說出來,我有個法子,每決大事特別靈驗!隻是不知侯爺肯不肯用。”


    “你且說來聽聽。”


    “我有個姐姐,她外婆是很厲害的女巫,也將畢生所學傳給了她。她為了護著我,用龜殼連卜了七百二十天,最終得了一本問卜書,若有要事難決,隻需按日子誠心查問,便能得天意襄助。”


    她認認真真地說完,卻見白璧成默然不語,兼著神色複雜。


    “侯爺為何這樣看著我?”


    “你究竟是何來曆?”白璧成無奈,“為何總能說出稀奇古怪的人和事?”


    “這可不是稀奇古怪,這書特別靈驗,”含山神秘道,“我在官道聽見您咳嗽,又想幫您又怕惹事,於是便請教了夕神之書,是它指點我去找您!”


    “夕神之書?夕神是什麽神?”


    “啊,那不是神!我這個姐姐叫做夕桂,她特別靈驗,因而我叫她夕神!”


    白璧成再度默然,一時卻喃喃道:“也許不該問決於你。”


    “哎,侯爺放心,這書您用一次就知道神了,百試百靈,絕無辜負!”含山誇下海口,“您等一等,我去拿書過來。”


    她也不等白璧成允可,起身便往外奔,生怕白璧成要翻悔似的。等奔到屋外,卻見陸長留和車軒背著手在院子裏散步,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都是低頭不語,都在等著見白璧成。


    聽見腳步聲,車軒立即抬頭張望,見著含山便惱火道:“臭丫頭,你施針便施針,如何不放我進去?侯爺現在怎樣了?”


    含山抿嘴一樂,偏就不理他,卻揚聲道:“陸大人,侯爺剛剛犯病,這會子精神還沒恢複,你且等一等啊。”


    陸長留正自無聊,得了這一聲,連忙回道:“我不急,讓侯爺好好休息,我等等就是。”


    “車管家,您看看陸大人!”含山嘖嘖道,“真為侯爺好,就要有些耐心!”


    她一言既罷,也不管車軒要跳腳,自己一蹦三跳回了屋,抓起包袱裏的小冊子,又一陣風似的趕回白璧成的屋子。


    然而這本小冊子剛遞到麵前,白璧成便要皺眉頭,小冊子是杏黃綢麵,遠看便似聖旨一般,這在民間隨意使用,實在是犯忌諱的。


    含山才不管這些,隻是認真指導:“侯爺問事之前,先要誠心祝禱,心裏默念所問之事。”


    她一本正經的虔誠多少感染了白璧成。


    “總之前事難決,不如照她說的試試罷。”白璧成暗想。


    他依著含山所說,默然祝禱罷了,道:“現在可以翻書了嗎?”


    “可以了。”


    含山幫著白璧成找準日月,在兩格交叉之處,畫著一隻老鷹,羽毛豐滿舒張,仿佛隨時就要起飛。


    “這是何意?”白璧成問。


    含山端凝良久,道:“翅膀是添翼,是說做這事極有助益,鷹又與應同音,像是說您的難決之事,應該去做。”


    白璧成默然一時,問:“這個準嗎?”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準不準要看信不信。”含山道,“我誠心篤信,因而每回都是準的。”


    白璧成不置可否,隻是嗯了一聲。


    “侯爺現在可以說了,您問的是何事?”


    “我是想問問,我該不該管鬆林坡許宅的案子。”白璧成道,“若是知情不管,仿佛有些冷酷,但若是插手太過,又怕滋擾地方……”


    “這算什麽大事?也值得問夕神之書?”含山哭笑不得,“您當然應該管啊!許宅畢竟出了命案,人命關天啊侯爺,就算是路人偶遇,知道誰是凶手也會說出來的,更何況您是侯爺!”


    她這一番話說得無心,卻一句句戳在白璧成心裏。想這六年裏,他事事小心,處處謹慎,到了黔州閉門絕戶,既不敢四處結交,也不敢有絲毫逾越,獨善其身的習慣了,居然連基本的是非也不分辨了。


    “你說的對,許宅案我應該管。”他揭了被單坐起,道:“你去請陸司獄進來罷。”


    “好!”含山欣然答應,卻又問,“我們又要去許宅嗎?”


    白璧成眺看窗外,道:“看這天色,等到了許宅天便要黑透了,天黑不好捉人,也有些證據還要落實,不如等明日一早啟程罷。”


    ******


    陸長留一行走後,短暫熱鬧的鬆林坡再度安靜下來,隻有林深處不時傳來幾聲鳥鳴,卻更顯得山林清寂。


    次日清晨,許老漢大早起來便坐在院子正中,呆呆望著緊閉的大門,隻盼陸長留和許照能去而複返。然而他坐到日上三竿,門外依舊靜悄悄的,誰也沒有來。


    自從許仁死後,許老漢老了許多,他顫微微起身回顧。為了迎接客人,三進院門都打開了,那一道道門次遞而去,然而昔日的熱鬧絲毫不見,能看見的隻是一派荒涼。


    百年前的繁榮像是一場夢,到頭來什麽都沒了,連維持簡單的五口之家且是不能,老妻失蹤,兒子溺亡,這屋裏隻剩下兩個外人,與他許老漢沒什麽關係的外人。


    許小約捧著一隻瓷碗從廚房出來,許老漢看見她,忽然氣不打一處來,生氣地喝道:“剛吃過早飯,這還沒到晌午呢,怎麽又要吃午飯!”


    許小約刹住腳步,小聲說:“這不是午飯,是紅棗湯。”


    “還有紅棗?你哪來的紅棗?哪來的錢買紅棗?”許老漢更是惱火,幾步趕過去一瞧,許小約捧著碗裏不隻是紅棗湯,還臥著一隻噴香的雞蛋。


    “我家裏不養雞,吃雞蛋都是上許家村兌去,可我家裏還有什麽東西能兌雞蛋?你偷了什麽去的?”


    “我……,我……”


    許小約一時間想不到借口,囁嚅著答不上,許老漢火冒三丈,一巴掌揮過去要把碗打翻,許小約急忙轉身護住,那一巴掌落在許小約背上,生疼。


    “爹爹,”許小約央求道,“嫂嫂有孕在身,比平常容易餓,她也吃不著什麽好的,這碗紅棗雞蛋湯,你就讓她吃了罷。”


    她不提月娘,許老漢隻怕還好些,聽她提起了月娘,許老漢恨得咬碎了牙。


    “什麽嫂嫂!那是個毒婦!毒婦!害死你哥哥的毒婦!”許老漢狠狠咒罵,“你忘了你哥哥是怎麽死的!那毒婦肚子裏的是野種,要你巴巴著去養!”


    他越罵越氣,操起廊柱下的掃帚,衝著許小約就是一頓猛抽:“我打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打死你這個吃裏爬外的!打死你這個狼心狗肺的!”


    掃帚頭子雨點般抽在身上,那疼痛許小約都習慣了,她咬著唇一聲不吭,隻是背身子護住紅棗雞蛋湯,由著許老漢發泄出氣,她很清楚,這時候隻要頂回一句話,許老漢就會更瘋狂。


    也不知多久,許老漢打得累了,氣喘籲籲的停下手,又罵道:“養不熟的白眼狼!把你們全轟出去!快滾!快滾!”


    許小約得了這一聲,護著碗碎步跑了。


    她幾步跑到月娘屋裏,立即回身關緊了門,然而許老漢的叫罵並沒有被隔絕,依舊在院子裏一聲接著一聲,毒婦、野種、白眼狼的沒完沒了。


    “他又犯什麽病,下這死手打你!”月娘含淚道,“我也不敢去勸,隻怕我開了口,他打得更狠!”


    “你做的對,”許小約笑道,“許老頭聽不得勸,越勸越是失心瘋得厲害。”


    她被結結實實抽了數十竿子,背上火辣辣地疼,卻一句都不肯提起,隻是小心放下湯碗道:“我瞧你中午就沒吃飽,這時想是餓了,快吃吧,紅棗湯裏加了嫩嫩的雞蛋,噴噴香呢!”


    “你哪來的紅棗?哪來的雞蛋?”月娘也好奇,“自從老婆子死了,老家夥便把我們關在家裏,也不許替人縫補漿洗,也不許接些女紅針線,手裏連些餘錢都沒有。”


    “老頭前幾日去州府告狀,我便偷偷去許家村,替人裁衣裳換了雞蛋紅棗,”許小約拉著月娘在桌前坐下,“快吃罷,別提那些個倒胃口的人。”


    月娘手裏捧著紅棗湯,耳朵裏聽著許老漢的叫罵,眼淚卻掉了下來,抽泣道:“這日子,何時才算到頭?”


    “快了,”許小約微笑,“咱們熬走了兩個,還剩老家夥一個了,等他也走了,這個家就是我們的了。”


    她說著將手放在月娘肩上,安撫著拍了拍,道:“快喝。”


    月娘擦淚點頭,剛剛抿了口湯,卻聽外頭有人啪啪地砸門,又有人喚道:“三叔!三叔!快些開門啊,是我,許照!”


    “縣裏的許典史?”月娘一驚,“他怎麽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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