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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他閣的三樓果然入目開闊,憑欄遠望,黔州城一隅仿佛盡在眼下,陸長留陪著賞玩一時,卻發出一聲長歎。


    “好好地為何長歎?”白璧成不解,“遇到什麽事了?”


    “說來不過就是那個案子,”陸長留揉著額角道,“五天死了五個人,弄得我毫無頭緒。”


    “五天死了五個人,那就是五個案子,為何交給你一人?”


    “這……,我也不知,”陸長留苦笑道,“我從南譙回到黔州,他們都說手上事忙,就把五個案子全都給我了!”


    陸長留空有一個做尚書的爹,卻沒有半點紈絝膏粱的脾性,他為人寬厚,又勤快愛逞能,旁人遇上棘手的案子,自然都推給他。


    “既是如此,你說與我聽聽,瞧我能不能幫你分擔一些。”


    “侯爺願意聽是再好不過了!”陸長留高興道,“我早就想來,隻是不敢打擾。”


    “我每日也是枯坐無事,能動動腦筋也很好,”白璧成笑道,“隻是有一件要先說明,這些案子都不說與我有關,你可能做到?”


    “侯爺放心,”陸長留拍拍胸脯,“您隻要清靜,不要出名!”


    白璧成微笑頷首,道:“你把那五個案子說來聽聽。”


    “這五個案子連續發生了五天。第一天死的是蘭香館的老鴇潘紅玉,被發現死在蘭香館後門的牆根底下,一刀貫穿心髒而亡。第二天死的是城南的藥材商祝正鐸,是淹死在瓦片村外的小河裏。第三天死的是裕王府的門客言年,他死得最慘,被燒死在王府的後巷!第四天死的是書生袁江望,他被吊死在客棧後院的梧桐樹下。第五天死的是馬夫刀五,他是在官道上被發現的,整個人戳在官道邊的林子裏,隻露著一個腦袋,是被活埋的!”


    陸長留如數家珍一頓說,倒把白璧成聽得眉頭微鎖,這五個案子樁樁凶殘,的確讓人頭痛。


    第51章 故人滋味


    五個人集中在五天被殺害,這事情怪怪的,說起來像是巧合,然而又讓人覺得,應該不會這麽巧吧。


    “隻有這五天嗎?”白璧成問,“之前或者之後,再沒有發生其他案子嗎?”


    “之前沒有,之後也沒有,從潘紅玉開始到刀五結束,一共五天。”陸長留答道,“用魏真的話說,黔州府每天都在死人,但連續五天有凶殺卻是罕見。”


    白璧成沉吟一時,又問:“去妙景山莊的路上遇見你,你說在吳縣辦案,辦的是哪一宗?”


    “是藥材商祝正鐸那一宗,他有間分鋪設在吳縣,我找不到別的線索,就想去吳縣碰碰運氣。說來也巧,祝記就在祁老板的瓷器店旁邊。”陸長留道,“侯爺還記得祁老板嗎?那個胖子。”


    “我記得他,能言會道,膽子大人也機靈,”白璧成回憶著說,“他對祝正鐸有印象嗎?”


    “我離開山莊之前,特意找祁胖子問了祝正鐸的事,因為兩家鋪子挨在一起,祁胖子又好結交,因此他熟悉祝正鐸。據他說,祝正鐸做生意有一手,很會賺錢,就是有兩個壞毛病,一是好賭,二是好色。”


    “好賭,好色,”白璧成笑一笑,“多少事都是從這兩件上來的。”


    “但是祝正鐸不敢玩太野,因為他家裏有個悍妻,祝正鐸見她像老鼠見貓似的。他不敢在黔州玩,隻能躲到吳縣去玩,每每借口到吳縣巡店,其實去賭錢逛青樓。”


    “他在吳縣可有相好的?又或者欠著誰的賭債嗎?”


    “我也這樣問祁胖子,這家夥並不知祝正鐸丟了性命,隻說不敢曝人私事,怕祝正鐸的凶悍娘子知道來找他麻煩。可是我同他講,若非我們手下留情替他七人隱瞞,他現在就在黔州蹲大牢了!”


    “你這樣一講,祁胖子必然說了?”


    “當然是說了!祝正鐸在吳縣常去光顧一個叫紫櫻的私娼,她素常在家設賭局攬客,因而祝正鐸每次來吳縣都去找她。”


    “你從莊回來時,可有順路去吳縣走訪紫櫻?”


    “去了呀,可惜撲了個空,街坊說她是平州府人,這兩天關了生意回家了。”


    白璧成略略沉吟,問:“她是一直要關生意,還是祝正鐸死之後忽然關了生意?”


    “街坊講她生意好,做得興興頭頭的,不像要關張的樣子,這次是突然決定關門回家。但也有人說,官府不捉她這個私娼,都是因為縣裏的葛師爺是她恩客,這下葛師爺死了,紫櫻怕官府找她的麻煩,這才溜了。”


    這麽說來,紫櫻忽然離開未必是為了祝正鐸,也許是因為吳縣官府變了天。白璧成略略沉吟,又問:“除了紫櫻,祝正鐸可有其他來往甚密的人?若者有沒有與誰結過梁子?”


    “祝正鐸為人大方,凡事又想得開,從不與人結仇,若說有誰同他過不去,那就隻有他的娘子。”陸長留道,“他娘子姓關,生得膀大腰圓,嗓門又大,一說話把脖子上的青筋都拉扯起來,像是要吃人一般,莫說祝正鐸,我頭回見她也嚇了一嚇。”


    “女子殺夫,大多是被逼到無可奈何,祝正鐸懼內之名在外,說明關娘子過得不錯,應當不會起殺夫的念頭。”白璧成分析道,“此案的突破處,還是在祝正鐸的死法上,你說他是淹死的,卻又咬定他是被謀殺,這是為何?”


    “祝正鐸被發現時,人是五花大綁跪在河邊,隻將頭栽在水裏!經仵作驗屍,說他是溺斃後被棄屍的,因為祝正鐸口鼻幹淨,沒有河中的泥沙。”


    “這麽說來,這凶手不會是祝正鐸身邊人,若是熟人,必然設法偽裝成他失足溺水,以免查到自己身上,就像許小約對許仁那樣。這次的凶手卻明目張膽,生怕別人不知道祝正鐸是被殺的。”


    “侯爺所言極是!而且將屍體綁起擺出跪姿,像是實施某種懲罰。”陸長留道,“因此我和魏真四處打聽,想知道何人與祝正鐸結仇,卻是打聽不出!”


    白璧成思索良久,卻問:“那麽其他幾起案子呢?有沒有類似懲罰的場景?”


    “另外四起並不如祝正鐸這樣明顯,侯爺您想,一般拋屍的丟下便跑了,誰會特意擺弄屍體?”


    “這話很對,”白璧成讚同,“隻不過祝正鐸懼內,他不會把所有事都告訴關娘子,紫櫻隻怕知道得多些,應該去平州問問她。”


    “我已經讓魏真去平州了,讓他打聽到情況便送書信回來,祝正鐸的案子隻能等一等,我現在頭痛的是裕王府門客的案子!”陸長留抓腦袋,“三天兩頭來催,可把我急壞了!”


    “是裕王來催你嗎?”白璧成不解,“這位門客有何過人之處,讓裕王如此掛心?”


    “若是裕王倒也好了,他重視了,州府也就重視,自然會加派人手偵破此案,我也能脫手一樁案子!”陸長留歎氣,“然而來催的是王府的嘉南郡主,也不知她與這門客是什麽關係,一副要替人報仇雪恨的樣子,恨不能住在州府盯著我!”


    “嘉南郡主來催你?”白璧成也怔了怔,“被害的這位門客多大年紀?相貌如何?可曾婚娶?”


    “我見到言年時,他已被燒成一段木炭,哪裏能看出相貌如何?隻不過聽人提起,說言年今年二十四歲,也算儀表堂堂,他隻身在黔州,尚未娶妻呢。”


    “既是燒成了木炭,又如何知道他的身份?”


    “言年隨身帶著王府的出入腰牌,牌子是精鋼所製,因此沒有被燒壞,上麵還刻著他的名字!”陸長留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什麽,“侯爺!您說會不會有人冒領他的身份?真正的言年並沒有死?”


    白璧成不置可否,卻說:“言年被燒死在裕王府的後巷,這倒是匪夷所思,王府前後守衛森嚴,若在巷子裏放火燒人,隻怕沒等被人燒死,就有護院衝來救吧?”


    “言年也是被拋屍的!他是被燒死之後挪到王府後巷的!”陸長留道,“現場除了言年的屍體,再沒有被其他被焚燒的痕跡,王府裏的人也說,根本就沒嗅到過一絲煙味!可見現場並沒有起火!”


    也是拋屍?


    白璧成一驚,忙問:“那麽另外三個案子呢?被一刀貫胸的青樓老鴇,被吊死在客棧後院的書生,被活埋的馬夫,也都是拋屍嗎?”


    “吊死的書生袁江望肯定是拋屍,此事仵作已然論定,袁江望脖頸上的勒痕不對,分明是被人勒死後再掛到樹上的。但青樓老鴇潘紅玉是否是拋屍……”


    “現場的血跡多嗎?”白璧成插口問,“若是一刀貫穿心髒,必然有大量出血,凶手殺人後,衣服上也會被濺上血漬,青樓雖然人來人往,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也算紮眼,難道當晚就沒人看見嗎?”


    “侯爺這麽一說,潘紅玉也是被拋屍。”陸長留回憶道,“她死在蘭香閣的牆根底下,身上的衣裳被血染透了,但周遭的泥土、牆壁、草植上幹幹淨淨,並沒有血跡。”


    “好,又是一個拋屍的!”


    白璧成憑欄走了半圈,卻道:“這五個案子,隻怕是一個案子。”


    “侯爺作此推論,隻是因為拋屍嗎?”陸長留並不讚同,“可是刀五被活埋卻並非拋屍啊!仵作認定他是被活埋在現場的!”


    “依你適才所說,刀五是死在官道上,那是他死得其所,不需要被拋屍。”白璧成道,“而另外四個人,是要他們回到自己的地方,潘紅玉的蘭香閣,言年的王府後巷,袁江望投宿的客棧,還有祝正鐸,他死在瓦片村後的小河裏,據我所知,瓦片村聚集著各式各樣的倉庫,準保祝正鐸的藥材倉庫也在那裏。”


    “是,關娘子的確說過,祝正鐸有兩間藥材倉庫在瓦片村!”陸長留眼睛微亮,“至於刀五,馬夫本就是在官道上來往,將他埋在官道也算是送他回去!可若真是這樣,凶手為何要這樣做?”


    “是啊,人已經殺了,為什麽還要把屍體送回去?”白璧成道,“若你將這五個案子當作一個案子來辦,或許能發現更多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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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行舟跟著車軒到一樓,剛剛坐下喘口氣,他的徒弟進喜便湊上來:“師父,我剛剛打聽了,侯爺最喜歡包大儒家的,說他青菜豆腐做得好。”


    楚行舟抬眸望望饒山海,見他一人躲在角落裏,也不與人說話,便淡然道:“侯爺說還沒定呢,也不一定就選他。”


    “侯府是我們試菜的第七家了,若是再不中,咱們隻能離開黔州府了。”進喜歎道,“當時拿到題目,我還說必然是進了,紅燒肉和青菜豆腐是您最拿手的!”


    楚行舟嗯了一聲,卻不多話。


    “但這兩道菜太家常了,”進喜又沮喪道,“我們能做好,別人也能做好。”


    “你懂什麽,故人的滋味,卻不是誰都能做出來。”楚行舟悠悠道。


    “故人的滋味?這是什麽滋味?”


    沒等楚行舟回答,樓梯口傳來一聲吆喝:“楚師傅樓上請,侯爺要見您!”


    “我們第一個去吧?”進喜絕望道,“那必然是被淘汰了!”


    楚行舟微然一笑,起身整整衣裳,泰然跨步上樓。等到了二樓,卻見屋裏人都走空了,隻有含山坐在桌邊。他想了一想,撩袍子單膝跪下,低眸抱拳,卻不說話。


    含山坐在桌邊,瞧他行了這個大禮,心下已然明白七分,於是說道:“紅燒肉裏放的山楂,青菜豆腐裏的豆腐必要用蛋液裹著煎過,這是宮裏做家常菜的法子,楚師傅是從宮裏出來的嗎?”


    “小的並非進過宮,”楚行舟從容道,“隻是為宮中人做過膳食。”


    “那麽你抬頭看看我,我同你識得的宮中人是否相像?”


    “小的不敢,適才姑娘說話時,小的已然發覺了,”楚行舟依舊垂眸道,“隻是山高水遠,縱有飛鴻踏雪,也不敢想能在此見到姑娘。”


    “楚師傅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是不敢相信。”含山歎道,“那麽這樣東西,不知楚師傅可曾見過。”


    她褪下腕上的九蓮珠,將它送到楚行舟麵前,九粒玉珠形態各異,一步步描摹蓮花自含苞到盛放之態,一粒粒發出溫潤的柔光。楚行舟卻被這柔光紮傷了,他伏地叩了三叩,道:“小的楚行舟,是冷軍師座下大弟子,小的遷延平、黔、台三州十餘年,隻為了等姑娘來尋!”


    “你一直在等我?”


    “不隻是小的,”楚行舟咬了咬牙,“秦家軍散落在外的萬千將士,都在等姑娘回黔州!”


    含山捏著那串九蓮珠,心想:“娘從未說過讓我回黔州,她離世之際,囑托師父和洪大爹看顧我,卻沒提過要將我送回黔州,否則以洪大爹的本領,我又何須在那個鬼地方捱十多年!”


    一想到那個鬼地方,她仿佛又聽見風過鬆林之聲,這聲音在旁人聽來或許風雅有趣,而在含山的耳朵裏,卻是地獄裏傳來的陣陣哀泣,它們陪伴著幼小的含山度過無數不敢入眠的夜晚。


    “娘真狠心,寧可把我丟在那個地方,也不讓我回黔州,”含山暗想,“說到底,她還是對那個人有情,生怕我回去了,就能叫秦家軍舉起反旗,報了曾經的血海深仇!”


    一陣風從窗外吹來,搖動著滿屋的芍藥,花影閃動之際,含山把神思扯回了清平侯府,無論如何,她現在自由了。


    “我到黔州,就是來找你師父的,”含山低低道,“但侯府人多眼雜,我們的事容後再說。眼下,侯爺已許你入府做菜,你到樓下喚桃源樓的那廚子上來,我另有話同他講。”


    第52章 嘉南郡主


    這天早起下了一陣小雨,把暑氣衝散不少,再過兩天就要立秋了,站在憑他閣上望去,侯府庭院的夏日也隻剩些尾巴。


    白璧成正同陸長留商討案情,猛然間聽見含山說話:“什麽五個案子並作一個案子?你們在說什麽稀奇事?”


    白璧成回眸,見她倚欄杆站著,額發被發吹得紛亂,不由笑問:“廚房的事你搞定了?”


    “一點小事又何須費神?”含山誌得意滿,“我已同楚行舟講定,要他明日便帶著徒弟們來侯府接手,要保證侯爺的茶湯菜飯幹幹淨淨,再不能像之前那樣混亂!”


    “侯爺之前的飯食不幹淨嗎?”陸長留聽著好奇,“什麽人這樣大膽,給侯爺做飯都偷懶不幹淨?”


    “那就要問車管家了!他之前找的什麽人,做的什麽事……”


    “好了,你少說兩句罷,再給他聽見又要吵起來!”白璧成打斷了道,“也難怪車軒防著你,我看你大有當管家的誌氣!”


    “我來做侯府管家?”含山噗嗤笑了,“侯爺可別抬舉我,我連自己都顧不好,還替您管家呐!”


    陸長留在邊上聽著,心想含山聰明漂亮善解人意,若能幫著侯爺管家也是好的,隻是她身份不夠,將來最好的出路不過是個妾室,就連侯爺的側夫人也要大戶人家的庶女才可,尚且輪不到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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