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十裏不遠不近跟著,不知他倆在說什麽,一時並肩嘀嘀咕咕,一時站定了低低討論,一時又一個跑了一個發呆……,他尋思良久,蹭上來提醒道:“侯爺,咱們今晚還要請客呢,該上車回府了。”


    白璧成悶了一會兒,低聲說:“也許我不該宴請嘉南。”


    風十裏立即讚同:“侯爺,您為何要宴請嘉南郡主呢?難道真像車管家說的,您要把她娶回來做侯府主母?”


    白璧成望了望他:“連你都聽說了?”


    “侯府上下都知道,來歡來登那幾個都說,清平侯府從不宴客,此次為了郡主破例,是侯爺動了心。”


    “我哪裏動了心?我明明是為了……”


    白璧成百口莫辯,他明明是為了氣一氣含山,如今真氣到了,卻完全沒有好處。


    ******


    白璧成請郡主小坐,因為客人不多,席麵仍設在憑他閣二樓。傅柳在外駐訓仍沒回來,陸長留忙著查城外的義莊也沒能出席,除含山之外,陪坐的隻有黃芮以和齊遠山,另有虞溫遙遙撫琴。


    白璧成暗叫一聲僥幸,若是沒有黃芮以,自己與嘉南獨對,倒像是家宴了,隻怕更加說不清楚。好在那空按吩咐換了菜單,送上的菜品雖與之前相同,報出的菜名順耳多了,不再滿桌的脈脈含情。


    嘉南見含山陪坐在側,更加確信她在侯府地位不同,自己若有心嫁入清平侯府,隻怕日後要長相處的。她與含山不同,自小在大家族裏長大,每日見的都是妻妾相處的表麵功夫,心知要對含山熱情些,日後才不落把柄。


    含山雖沒有情緒,但見她熱情相待,也隻能敷衍一二,好在黃芮以健談,每每接過話頭與嘉南嘰嘰咯咯說個不停,哄得嘉南十分開心,替白璧成和含山分擔了不少。


    不一時菜過五味,含山正坐著無聊時,便聽外頭傳了一聲:“陸司獄來了。”轉眼之間,隨著樓梯響動,陸長留雙目炯炯地上來,向著白璧成嘉南各行一禮,道:“見過侯爺,見過郡主。”


    白璧成見他神采飛揚,情知在義莊有所發現,隻是當著郡主的麵不便細問,便當無事一樣讓陸長留坐下。他來了席麵更熱鬧,又一輪酒過,嘉南便笑道:“論理今晚佳會,不該提些掃興的事,但我一見到陸司獄,便忍不住問問言年的案子,不知可有眉目了?”


    “何止是眉目?隻要侯爺出馬,那便是手到擒來!”陸長留笑吟吟道,“如今已找到許多關鍵,隻等著侯爺最後斷案了!”


    他說得雖是實情,但這般吹噓卻讓白璧成不喜。白璧成咳一聲正要打斷,卻聽嘉南道:“這太好了!我之前催辦言年案,是為了香竹那丫頭,誰想這案子還未辦結,倒又出了新事端。”


    她說到這裏蹙眉一歎:“今日受侯爺相邀,正想將疑慮說一說,不知侯爺可有開解之法?”


    一個言年沒結案,已經叫含山左右不高興,這一下又要再來一個,白璧成不由望了望含山,然而含山坐著摳桌布上繡著的蝴蝶,並不抬頭看他,也瞧不出來是喜是憂。


    白璧成無法,又不便推脫嘉南,隻得問:“郡主想問何事?”


    嘉南向左右看了看,卻是欲言又止。白璧成會意,屏退伺候在側的仆役,又讓虞溫停了琴聲去休息,這才道:“郡主有事請講。”


    “其實這事不算多大的秘密,各州府都已傳開了。”嘉南道,“不知侯爺可曾聽說過,七公主逃婚出宮,至今下落不明?”


    此言一出,舉座各懷心思,卻是一片沉默。不一時,陸長留卻道:“說到這事,爹爹給我的書信裏也曾提起,我隻當各州府要嚴查搜尋,誰知黔州府絲毫沒有動靜,這也是奇事。”


    “之前聖上不欲聲張,是因為羥邦催婚太急,隻能先將九公主頂替了送過去。如今羥邦那頭糊弄過去了,聖上騰出空來,可不是要找到七公主?”嘉南皺眉道,“難道,就讓她一個公主流落民間不成?”


    “流落民間又怎樣?”含山插口,“總比遠嫁到羥邦去好。”


    嘉南正在滿麵憂色,被她倒盆冷水下來,倒有些下不來台。站在她身後的素月忠心護主,輕哼一聲道:“公主如何能流落民間?若凍著餓著,又或是嗑著碰著,那如何是好?咱們這些下人,哪裏懂得金枝玉葉的尊貴!”


    含山撇了撇嘴,悠悠移開目光,卻也不說話了。


    白璧成聽到這裏,卻問:“郡主為何替七公主憂心?可是此事落到了裕王爺的身上?”


    “侯爺真正神了!”嘉南眼睛放光,“尋找公主是後宮秘事,壓到州府不大方便,隻能委派給宗親貴戚。宸貴妃便給父王遞了金印密劄,要他務必找到公主!”


    “這……,為何是宸貴妃的密劄?”


    “這就與七公主的身世有關。”嘉南道,“七公主乃是被廢的秦妃所出,為了和親,聖上給她抬了抬身份,記到宸貴妃名下,對羥邦隻說是貴妃親出的公主,是以查找她的下落要貴妃出麵。”


    “怎麽,宸貴妃自己沒有女兒嗎?”含山調過去的目光又調了回來,“既然秦妃是廢妃,她的女兒也配出嫁到羥邦?”


    嘉南被問得一愣,不由道:“宸貴妃親出的玫爍公主是何等的尊貴,她當然不能嫁去羥邦,連封號都沒有的七公主如何與之相比?”


    “原來是這樣,”含山冷冷一笑,“原來宸貴妃是有女兒的!”


    黃芮以聽出含山話裏的骨頭,連忙打著圓場道:“這麽說來,貴妃娘娘親問此事也有道理!隻是宮禁森嚴,公主是如何逃出宮的?”


    “說起來還是宸貴妃的疏忽。”嘉南皺眉,“聖上要將七公主記在她名下,還未宣旨呢,她先派貼身宮女蘭情給七公主送首飾衣物,又吩咐蘭情完事後出宮去國公府送家書。蘭情於是領了出宮銅符去凜濤殿,結果被七公主打暈了,拿了她的銅符換了她的衣衫,這可不就出了宮!”


    “凜濤殿是七公主的住處嗎?那裏沒有別的宮女宮人嗎?”齊遠山插話問,“看著是一個人進去,又換了另一個人出來,就沒人叫喊出來?”


    “凜濤殿就是冷宮,哪裏有什麽宮女宮人,”嘉南歎道,“說來七公主也可憐,秦妃死時她不過四五歲,就被丟在這座冷宮裏,之前還有個老宮人陪著,後來老宮人死了,她一個人住在廢棄的宮殿……”


    她話音未落,卻聽著“砰”的一聲,黃芮以一掌拍在桌上,怒道:“真是豈有此理!”


    不說嘉南,連含山也被嚇了一跳。黃芮以卻接著怒道:“若不是自己的女兒不願送去和親,隻怕也想不到七公主!若不是七公主要出來見人,隻怕也想不到給她送首飾衣衫!”


    他這樣翹胡子生氣,倒把眾人弄得莫名其妙,白璧成亦不便相勸,隻是問:“不知王爺受托尋找公主,可有期限?”


    “侯爺開口便說到了關鍵!”嘉南愁得皺眉,“貴妃娘娘一口咬定公主就在黔州,給了父王十天之期,要他交出公主呢!”


    第55章 鬆濤嗚咽


    聽嘉南說宸貴妃隻給十天時間找七公主,一屋子人都沉默了,隻有陸長留大聲道:“人海茫茫,隻有十天時間,這要王爺上哪去找?”


    “正是這話!”嘉南歎道,“傳話的公公上午到黔州,見過他之後,父王一直在發愁,就算他有心把王府上下都灑出去找人,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啊!”


    “說來也奇怪,宸貴妃為何認定七公主在黔州呢?”陸長留不解。


    “為著秦妃是黔州人氏!貴妃娘娘想著,七公主跑出宮無依無靠,隻能去黔州找尋秦家的故人。隻是秦茂楠私鑄兵器意圖謀反,受滿門抄斬連坐九族,還能剩下什麽秦家人?”嘉南無奈道,“實在要論起來,就是秦妃有個師兄流落在外,可這都快二十年下來了,人是不是活著都不知道!”


    “二十年而已,人家為什麽不活著?”黃芮以略略不快,“又不是過去了二百年!”


    “這也算一條線索,”陸長留破案上癮,立即便分析上了,“秦妃的師兄叫什麽名字?說出來四下打聽去,也許能找到。”


    “當年秦家軍是叛軍,諸人並不用真名示人,父王隻記得這個師兄綽號曉天星,說他通曉天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後來秦茂楠受招安,一眾將士都回了京城,隻有他不告而別,下落不明,因此之後也沒人再提起他,更別說傳揚他的真名了。”


    “隻有綽號沒有名姓?”陸長留失望,“這就斷了線索。”


    “知道名姓也沒用,”白璧成插話道,“秦家出事之後,有所關聯的必然隱姓埋名,通過名姓找人並不靠譜。”


    “七公主總有繡像吧?或者張貼出去重金懸賞?”陸長留又出新點子。


    “這事有個緣故,講出來或許沒人信!”嘉南又歎一聲,“七公主在深宮養到十六七歲,居然沒有人知曉她的模樣,宮女太監都說凜濤殿陰氣重,平常不敢往那邊走,更別說進去見見公主了!”


    “別人不知道公主長什麽樣,皇帝也不知道嗎?”黃芮以不敢相信,“難道這十幾年中,他從不曾想起還有這個女兒?”


    “秦家出事之後,聖上十分痛心,不許旁人提起秦妃相關。加之秦妃在時,宸貴妃也還隻是宸妃,位份在秦妃之下,得寵亦不如她,說到母家,秦茂楠封了順南王,也比夏國公位高爵重。我聽父王講,當年秦、宸二妃勢同水火,如今宸貴妃得勢,誰敢觸她的黴頭提醒聖上顧念七公主?”


    “勢同水火,所以恨她入骨。”陸長留不由唏噓,“但宸貴妃還算不錯,至少留了七公主一條性命。”


    他話音剛落,一直沉默的含山忽然說:“陸司獄並不懂得,恨一個人並不能叫她死了,偏要叫她活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她掙紮求存,那樣才是解氣呢。”


    她這番話說得風輕語淡,然而傳遞出的陰寒之意卻透入骨髓,窗外蟲鳴唧唧,還是初秋穿薄衫的時候,陸長留卻覺得身上一陣發冷。


    “含山!你這是怎麽了?此話太過惡毒,並不像你能說出來的!”


    “說幾句話算什麽惡毒?”含山起身行了一禮,“侯爺,我身子不舒服,要回去歇歇,不能陪你們聽故事了。”


    她說罷了,也不等白璧成答話,轉身便走了。素月冷眼旁觀,隻覺得含山輕慢無禮,不由氣道:“侯府的規矩叫人看不懂,她是什麽人?告退時也不向郡主行禮?”


    嘉南亦有感覺,但她向來藏得住事,反倒嗔一眼素月,輕斥道:“我瞧不懂規矩的是你!侯爺坐在這裏,哪裏輪到你挑禮?”


    陸長留曉得白璧成不肯責備含山,又怕他在郡主麵前吃虧,便搶著說道:“郡主莫怪!含山並非府裏下人,她是替侯爺看診施針的遊醫。她向來率性,侯爺也不肯拘著她,若是冒犯了郡主,還請恕罪。”


    遊醫?


    嘉南眼睛微轉,心想含山竟不是通房丫頭?這卻是好事,叫她心裏忽然輕鬆了,試問誰願意見著未來夫君有美妾在側?


    “不妨事,”嘉南眯眼笑道,“有才華的都有個性,我們這樣什麽都不會的,隻能修個性子好罷了。”


    誰知陸長留聽了這話,起身恭恭敬敬行個大禮,由衷道:“郡主之前急婢女所急,是為宅心仁厚,現下又能體恤含山,是為休休有容,如此風采實在叫長留敬服。”


    “一點小事罷了,陸司獄不必行此大禮。”


    嘉南不料他如此認真,正要伸手去扶,陸長留卻又抱拳稟道:“如若王爺和郡主不棄,長留願效犬馬之勞,必定輔助侯爺找到七公主,不辜負貴妃娘娘的十日之期!”


    他一番慷慨激昂剛說完,白璧成忍不住:“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能找到七公主了?”


    “侯爺,郡主已經坐在這了,難道你不幫她?”陸長留奇道。


    “陸司獄,此事你不該為難侯爺。”黃芮以插話道,“既沒繡像也沒線索,如此找人便似大海撈針一般,還要在十天內撈出來,侯爺又不是神仙,他如何能做到?”


    陸長留無話可說,隻是同嘉南一樣,眼巴巴地瞅著白璧成,指望他說兩句叫人心安的話。白璧成給他倆瞅得沒辦法,隻好先扯開來:“且不說能不能找到人,但我有一事想問問郡主。”


    “侯爺請講,”嘉南忙說,“隻要我知道的,必定告訴侯爺。”


    “凜濤殿這名字不俗,它為何會被棄做冷宮?難道是秦妃娘娘被廢前的宮院?”


    “秦妃被廢前住在碧坤宮,那是最得寵的妃子居住之地,前年大修之後,賞給宸貴妃做了寢宮。”嘉南道,“至於凜濤殿嘛,是因為殿前種了一百零八棵鬆樹,每到風入鬆林就會發出嗚咽之聲,聽著像是鬼哭一般,因此被厭棄成了冷宮!”


    一聽這話,白璧成變了臉色,半晌才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侯爺為何問到此事,可是有了線索?”嘉南追問。


    “那倒沒有,隻是好奇而已。”白璧成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尋找七公主一事,我不敢打保票,隻能替郡主留心著。”


    “侯爺答應留心,那就有了一線希望。”嘉南認真行了一禮,“若這一線希望能替父王分憂,那便是嘉南的造化了。”


    席上談到七公主出逃,已是擾了宴飲的興致,嘉南略坐一坐便起身告辭,白璧成亦不相留,將她送出侯府。等嘉南的馬車消失在街口,黃芮以也要告辭,白璧成卻道:“黃先生,你且留一留,我還有話同你講。”


    他這頭說罷,吩咐陸長留去十景堂候著,自己引著黃芮以到了待客的偏廳,道:“黃先生,我有一事請您與楚師傅虞琴師商議,七公主出逃,宸貴妃隻給了裕王十日之期,他必定要把黔州翻過來找人,這還罷了,隻怕平州那裏也得了宸貴妃的密劄,正在抓緊尋人。”


    黃芮以捏一捏胡須:“侯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這十天亂哄哄的,你們這時候去平州,隻怕路上不太平,不如在黔州等十日過去再走。”


    剛剛嘉南說要找七公主時,黃芮以也想到此事,現在聽白璧成主動說出來,立即便道:“侯爺所慮甚是,鄙人這就同楚行舟說去,總之十多年等下來了,也不在意多這十天。”


    “黃先生如此想甚好,”白璧成道,“楚師傅應該還在憑他閣,黃先生請。”


    “好!好!”


    黃芮以二話沒說,拱拱手便往憑他閣去了。白璧成走出偏廳,卻見一輪皓月遍灑銀輝,不由叫他想起初識含山的那晚,也是這般的圓月當空。


    ******


    含山離了憑他閣,不知不覺腳下生風,一口氣走回十景堂,回到西廂將屋門啪地關了,人靠在門上,心裏才撲騰撲騰地跳上來。


    不能急,洪大爹說過,越是緊急越不著急。


    含山定了定神,走到床邊拽出包袱來,打開找出夕神之書,她閉了閉眼睛,找到了今年的日子,卻把手指頭堵著畫兒不敢看。


    “老天爺、如來佛祖、觀音菩薩、土地公公,還有四海八荒各路神明,我隻問明日能不能離開黔州。”她在心裏默念,“也許這次走了再不得回來,也許留下不去才是正經,求諸位神仙給個指點。”


    念禱罷了,再雙手合十向攤開的書冊拜了三拜,含山這才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瞥向冊上的畫兒,格子裏端端正正畫著一隻蟬,旁邊還點著些許墨點,仿佛是下雨了。


    雨裏的蟬兒?那不就是寒蟬?含山暗想,這是何意?是說我蹦躂不了兩天了?


    “我求問的是能不能離開黔州,那就是不能了?”她喃喃自語,“走了就要變成一隻寒蟬,那還是留在黔州安全。”


    她剛剛思想到此,忽聽著外頭有腳步聲響,緊接著來桃便脆聲道:“陸司獄,怎麽隻有你回來了?我家侯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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