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平州?”


    “是!老奴在宮裏多年,要混出宮門還是行的!等到平州見了秦家軍師,再把殿下的遭遇一說,他必定能率秦家兒郎殺回京城,救出殿下!”


    “這……,能如此順利嗎?”白璧成疑惑,“當年秦家兵強將勇時也沒打到京城,隻是縮在黔、平、台三州,如今事隔二十年,他們還能殺回京城嗎?”


    “哈哈,侯爺究竟是上過戰場的,有此疑問實屬正常。”洪剛笑道,“但老奴聽說,當年秦老王爺並不想稱霸天下,隻想著偏安一隅,這才錯失許多北上的機會!現在的情形又與當年不同,秦家軍要進京救殿下報血仇,那必然是士氣如虹,救出殿下指日可待!”


    白璧成見他眉飛色舞,不由受了感染,點頭道:“甚是。”


    “這計劃雖好,卻有個漏洞,”洪剛蹙眉道,“老奴是個麵生的人,隻怕到了平州,秦家軍師不相信老奴!”


    “沒錯!您沒出過深宮,秦家也沒人認得您,這如何是好!”


    洪剛尋思道:“殿下上次出宮時,袁院判交給她一串九蓮珠,聽說那是與秦家相認的信物,若拿此物去平州,應該沒有問題!”


    “是了!您隻消拿著九蓮珠,也能與曉天星接上頭!”白璧成笑道,“洪大爹必然有辦法見到含山,到時您問她要就是!”


    “我隻怕那丫頭舍不得!畢竟那是她娘留下的遺物!”洪剛歎氣,“侯爺若有空閑,不如幫著寫兩句話相勸,就說老奴借九蓮珠一用,待日後領著秦軍殺回京城,立即還給她!”


    “好!”白璧成讚同,“可有紙筆?我來寫書信便是。”


    洪剛見他如此爽快,便從提盒最底層拿出筆墨紙張,鋪在小幾上請白璧成寫信。白璧成接過筆來舔一舔墨,正要提筆落墨,忽聽外頭一陣喧嘩,有人朗聲道:“侯爺在哪裏!白侯在哪裏!”


    這聲音十分熟悉,白璧成不由怔了怔,停下了筆。洪剛卻不大高興,皺眉起身道:“何人在外喧嘩?老奴出去瞧瞧。”


    沒等洪剛走到門口,屋門便被“嘩”地推開了,顧淮卓身穿銀藍軟甲貓身進來,他轉眸便看見偎依在牆角的白璧成,不由得心潮澎湃,向前跨了兩步卻膝上一軟,撲通跪撲在地。


    “將軍!”顧淮卓哇地哭了出來,“有生之年,不敢想還能見到將軍!”


    他壓抑多年,終於在此時涕淚交流,倒弄得白璧成既心酸又好笑,然而他們是少年夥伴,時光如白駒過隙,隻有經曆過才能明白青蔥年華並肩沙場的珍貴。


    “顧大人!官拜兵部侍郎了顧大人!”白璧成的眼眶也潮濕了,卻依舊微笑著,“再哭下去,要叫外頭的人笑話!”


    他說到外頭的人,顧淮卓這才一把揮去淚水,抱一抱拳道:“奉皇後娘娘之令,請侯爺速往凜濤殿,有要事相商。”


    “皇後之令?”白璧成微微皺眉,“出了什麽事?”


    顧淮卓一邊打出八百個眼色,一邊卻道:“侯爺去了就知道。”白璧成知道他不方便講,於是起身跟著他出去,屋外早已燈火通明,滿院都是衣甲鮮明的鎮南衛。


    白璧成腳下微滯,顧淮卓卻輕笑道:“侯爺放心,這些鎮南衛都是白衣甲的舊部,如今的雪夜盟成員。”


    “難怪傅柳叫你顧猴子,”白璧成歎道,“手都伸到夏宇川眼皮子底下了,隻怕他還不知道。”


    “將軍在玉州就說過,我最擅長的就是口是心非,哈哈!”


    顧淮卓滿麵紅光,請白璧成速往凜濤殿。宮中不得乘轎馬,隻能徒步前行,白璧成與顧淮卓心有默契,兩人大步向前,不多時便將一眾人等甩在後麵,等到眼前清靜,白璧成方才悄問顧淮卓:“凜濤殿出了什麽事?”


    “聖駕崩了。”顧淮卓也小聲道。


    白璧成吃一大驚,腳下險些絆倒,顧淮卓忙扶住他,道:“侯爺莫慌,另有一個好消息,臨終之際,聖上口諭傳位於三殿下,夏宇川本想矯詔抗旨,幸好我收到將軍的白衣血令,快了一步趕進宮裏,與皇後娘娘匯合後穩住了局麵。”


    他短短一句話,白璧成卻能想見其中凶險。


    “含山殿下呢?她可有被牽累?”


    “聖駕崩逝之前,在大殿之中的隻有含山殿下!適才太醫來看過,說聖上是氣急攻心,以至於中風,此事若是公布出去,隻怕朝臣多有質疑,認為是含山殿下把聖上給氣死了!”


    聽顧淮卓這樣說,白璧成不由皺眉毛,然而顧淮卓喘了口氣,又道:“好在含山殿下發現一幅白絹,您猜那上麵寫了什麽?”


    “你有話快說,別在這時候賣關子!”白璧成快要急死了,顧淮卓還在說書似的抖包袱。


    “嘿嘿,原來將軍也有急的時候。”顧淮卓笑道,“寫著夏國公父女暗通羥邦的證據!”


    白璧成又是一驚:“宸貴妃?”


    “正是!”顧淮卓低低道,“得此密信,三殿下咬定聖駕是被夏國公父女叛國氣死的,皇後娘娘也有此言,但為了堵住朝臣的嘴巴,他們決定找個人來細審此案!”


    話說到這裏,白璧成一顆才算完全放下來,卻無奈道:“不會是我吧?”


    “正是侯爺。”顧淮卓拱一拱手,“先恭喜侯爺恢複了爵位!等審清此案,侯爺必然要另獲封賞!萬望侯爺切記切記,什麽封王晉爵都別要,隻要回玉州任都督一職!”


    白璧成聽著好笑,剮他一眼問:“然後呢?”


    “然後把我和傅柳調回玉州,咱們又能共守鬆潘,豈不是好?”


    顧淮卓期盼六年的願景,眼看就要實現了,簡直要美上天了。


    ******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昨天還是高門華府的國公府,淩裏時分就被抄了個底朝天,闔府老幼全部鋃鐺入獄。消息傳出來,整個京城陷入惶惶之中,夏國公把持朝政近二十年,朝中黨羽眾多,然而沒等他們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宮裏傳出聖駕崩逝的消息,在滿朝文武的驚詫之中,三日辟穀已經開始。


    三日之內,舉國陰沉寂靜,王公勳戚,門閥望族,以及朝中三品以上要臣,逐一入宮接受詔見,共領遺詔輔佐新帝繼位。三日之後喪儀開啟,要繼續七七四十九天,屆時皇親入宮值守、朝臣於指定殿堂值守,朝中諸事都要等到四十九天之後再作商議。


    巨變來得太快,許多人都反應不過來,然後皇後坐鎮,言洵繼位,一切又井井有條。至於夏國公父女叛國一事,皇後親自召見裕王和內閣四輔,在看過白絹密信後,他們也無話可說。


    “娘娘,”裕王小心打聽,“不知此案交由誰審理?”


    “本宮與言洵商議之後,認為清平侯既不涉朋黨之交,又能夠謙恭自守,是最佳的人選。”


    “可是白侯帶著七殿下反出黔州一事,難道一筆勾銷了?”


    “這事情本宮聽言洵說了,清平侯並不想反,是為了兒女私情一時衝動!至於含山,這孩子說來也可憐,因為宸貴妃屢進讒言,她自小就被扔在冷宮似的凜濤殿裏,本宮去看過,老鼠都不願待的地方,她苦哈哈地長到十八歲!”


    皇後說到這裏,不由長歎一聲:“說起來,她也是皇家的至親骨血,又沒有犯什麽罪,如何受此虐待?等她好容易長大,宸貴妃又要將她送去羥邦和親!若是為國出嫁也就罷了,然而宸貴妃私通羥邦,這分明是她想出的毒計!含山因為怕她,以至於逃出宮去,這又何罪之有?”


    她這一長篇說下來,裕王竟一個字也駁不得。他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後,心想,她很快就是太後了。


    舊的朝代過去了,新的朝代開始了,恩怨也該更換了。裕王微有歎息,他很清楚,從此賦閑黔州的人就是他了。


    其實皇後召見裕王等人時,白璧成已經在審案了。


    夏國公、宸貴妃、夏宇川等人被關在大理寺內監,審案之地依然在刑堂。與之前不同的,白璧成隻是主審,整理罪狀、獲取口供、過堂上刑等等都有大理寺的人辦,就連公堂問罪,也是王十安主持,白璧成隻消搬一把椅子坐著看就行。


    皇帝崩逝,言洵繼位,夏國公父女清楚大勢已去。又有白絹為證,又因事發突然,從夏國公府裏抄出幾封與千丹的書信,證據確鑿,夏氏三人也不想再吃苦頭,招供倒也爽快。但這案子牽涉太廣,審了三天,鋃鐺入獄的涉案官員仍然絡繹不絕。


    等到第四天中午,是個絕好的天氣,此時的京城已然入冬,初冬的藍天卻高遠透碧,那上麵飄浮的白雲輕柔得像一場夢。宸貴妃被捆在刑架之上,她抬頭看了看天窗透下的天色,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像一場夢。


    這一場過堂結束了,牢頭想要將宸貴妃押回牢房,白璧成卻阻止了。


    “讓她多待一會兒,看看太陽。”白璧成說,“快入冬了,這麽好的陽光難得一見了。”


    宸貴妃有些不敢相信,她盯了白璧成一眼,譏諷道:“白璧成,你不必假好心,這點小恩小惠換不到你想聽的實話。”


    白璧成抬頭看了看天窗,穹頂高而遠,他們站在這裏,其實不能觸碰到陽光的溫度。


    “我之前疑惑你為什麽要下毒害我,但我知道了,那是因為羥邦,是他們要我的命,而不是你。”


    宸貴妃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現在疑惑,是誰給你出主意暗通羥邦?”白璧成問,“樂陽夏氏世代尊貴,你們本來不必做這樣的事,除非是為了交換。”


    宸貴妃低下了頭,還是不說話。


    “你還要包庇他嗎?”白璧成歎道,“你與夏國公的密傳書信涉及機密,為什麽交由一個宮女帶出宮去?還是說,這件青蟬翼袍,原本是你托那個人交給夏國公的。”


    第103章 黃雀在後


    聽白璧成提到青蟬翼,宸貴妃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絲恨意。


    “你說得沒錯,本宮不曾想到密信會落到秦家女手上,然而木已成舟,就算把那人揪到這裏,也不能改變什麽。”她噙著詭譎的笑意,“既然把他抖出來沒好處,就讓他隱在深宮之中吧,至於他什麽時候要你們的性命,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說罷了,衝著白璧成莞爾一笑,明媚如春花初綻,仿佛在炫耀一件至尊寶藏。


    她如此篤定,白璧成反倒難辨真假了,就算是真的,讓宸貴妃開口也不容易。白璧成於是不再浪費時間,叫人來將宸貴妃押回牢獄。


    看看辰光,又到了每日入宮稟報審訊進展的時候,白璧成約上王十安,匆匆遞銅符進宮。眼下言洵不在禦書房起居,因為玉棠齋距離停靈的崇光殿近,他就在玉棠齋處理事務。


    白璧成帶著王十安到了玉棠齋,正看見內閣四輔從裏麵出來,一個個的臉色不大好。


    白璧成入內覲見,果見言洵臉色也不大好。等說完了案子,言洵揮退王十安,沉下臉向白璧成道:“夏氏如此可惡,內閣還在替他們說話!這可像什麽樣!”


    白璧成情知這裏頭有門閥角力,四大望族去其一,裴、顧兩家很怕盧氏獨大,因而夥同夏氏餘力,想要聯合起來“抑製”盧皇後。見他沉默不語,言洵點頭問道:“白侯可有什麽辦法?”


    新帝垂問,白璧成不敢不答,隻得道:“陛下並非盧氏一族。”


    言洵聞言一驚,立時明白自己並非皇後親出,也不必卷入門閥爭鬥,他們鬥得狠,皇帝的位子才穩。他心結得解,不由笑道:“白侯所說極是,但夏氏的案子要早日了結才是。”


    白璧成領旨退出,剛帶著王十安轉出玉棠齋,便見洪剛滿麵堆笑地迎上來,道:“侯爺,老奴有要事稟告。”


    王十安會意告退,白璧成卻從袖口拿出一封信來:“王大人,這是急需查訪的事項,請轉交與陸長留去辦。”


    王十安應諾,接了信便走了。等他走遠,洪剛才笑道:“侯爺,含山殿下想見見侯爺!她如今被安排進了教養公主的芷芬院,那裏頭不方便出入,因此老奴在宮人院辟了安靜所在,請侯爺與殿下小敘。”


    “好,”白璧成笑道,“勞煩洪大爹了。”


    洪剛於是在前領路,引著白璧成往宮人院去。宮人院雖然不大,卻也有兩間幹淨的上房,洪剛打開其中一間,白璧成一步踏入,卻見含山站在屋裏。


    他倆有幾日不見,這一時忽然見了麵,卻是四目相對說不出話來,隻覺得眼前人看不夠似的。洪剛左右打量,卻笑道:“殿下、侯爺,老奴備了茶水點心,你們坐下細談就是。”


    屋裏的方桌上的確擺著茶爐茶盅,另有四碟細點和四碟幹果,也算洪剛排布得周到。


    “既然洪大爹做了安排,咱們就不客氣了。”白璧成笑而上前,牽了含山的手到桌邊坐下,笑道:“你在宮裏可還習慣?”


    礙著洪剛在側,含山有點不好意,要把手抽出來,白璧成卻不許,隻是握緊了一些。洪剛見狀笑道:“老奴就不在屋裏礙事了,今天院子裏清靜,人都叫我打發了,侯爺和殿下隻管說話。”


    他說罷了,又轉身點了兩盞燈擺在桌上,自語道:“這屋裏采光不好,瞧著暗昏昏的,倒像晚上一般。”


    “洪大爹就是愛操心,”含山抿唇笑道,“這屋子是暗些,但也能看清茶碗和糕餅。”


    洪剛哈哈一笑:“老奴是想留殿下多坐一會,坐到天黑才好。”


    他說罷不再停留,轉身出去帶上了門,然而站在廊下望望天色,太陽有些偏西了,想來過了申時正刻。洪剛走到牆腳坐進竹搖椅裏,那是他曬太陽看風景的地方,沒活的時候他就窩在這,看著日影逐一劃過屋瓦


    也許是看多了,洪剛瞧時辰極準,等太陽影子掠過一道屋脊,他便知道過去了一刻,算算應該差不多了。洪剛站起身來走到上房門口,先是側耳聽了聽,繼而又喚道:“侯爺?殿下?可要老奴添一添茶水?”


    屋裏悄無聲息。


    洪剛推門進去,看見白璧成和含山伏在桌上昏迷不醒,他團白的臉上湧起笑意,於是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又揭開燈罩吹熄燭火,這才捉住含山的手臂,卷起衣袖捋下她腕上的九蓮珠。


    九粒蓮珠瑩潤飽滿,姿態各異,沉甸甸落在掌中,一看便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原來是這東西,”洪剛喃喃道,“叫我好找!”


    他不敢耽擱,收起九蓮珠轉身出門,快步走到自己屋裏,對鏡將九蓮珠塞在頭發裏,又戴好帽子,拿出早準備好的出宮銅符,匆匆走出宮人院,往太監宮女辦差出入的東毅門走去。


    鎮南衛換了指揮使,守宮門的也換上新麵孔,他們不認得洪剛,見他拿著采買銅符,不由奇道:“這什麽時辰了,公公還要出去辦差嗎?”


    “小哥剛撥過來值守吧?”洪剛笑道,“皇家喪儀要流水似的采買,否則供應不上,那與平日可不一樣。”


    侍衛見他年長,隻得是等級高的公公,也不敢過於得罪,於是略略搜身後放他走了。等出宮門走出老遠,洪剛這才深吸一口氣,甩開步子往城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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