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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轉眼便是孟冬。


    江沅緊了緊大紅茶花緙絲小襖,望著窗外漸漸開始飄起的雪粒,醞釀了一冬的沽城初雪,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沽城雖依山傍海,但該有的嚴寒酷冬,一樣也沒落下。


    作為捕鮫人的江沅最不耐的便是寒冷,即便屋內燒著地龍,炙熱烤人,可自己依舊提不起精神,整日昏昏欲睡。


    屋外梅花迎風綻放,那滿樹的鮮紅在雪白的映稱下,更顯得耀眼奪目。


    江沅聽著小丫鬟繪聲繪色地描述壯麗雪景,聞著隱約飄蕩的清幽梅花香,略微失望地歎道。


    “何不能雪景與夏花得兼,可惜了。”


    今日歎息,明日驚喜。


    王皇後嫌皇宮多日被喪氣所累,於是打算攜眾多妃嬪一齊去沽山行宮踏雪尋梅、圍爐煮茶,熱鬧一番,增添杲杲暖陽之氣。


    江沅本不欲前往,一來她與皇後素日不對付,除卻剛來那幾日對自己的為難,加之往後多少有些誤會牽連,所以還是避嫌為好。


    二來…自己一直懷疑那日在審判蕭貴妃的大殿,妄圖傷害裴寂的那位高人…八成是王皇的身邊人!


    是冬日宴?抑或是鴻門宴?


    …“娘娘,皇後差人送來絨花,說是憑花賦詩,等到了行宮荔枝香湯,人人都得詩以詠花,若答不上,便…”


    小宮女沐兮欲言又止。


    沐兮也算是江沅身邊的忠心奴,自己幾次身犯險境,也虧得小宮女機靈地溜出去通風報信,搬救兵…


    江沅不耐地捏著眉心,望著沐兮手中的山茶花,表情訥訥。


    “便會怎樣?人家泡著溫泉,我從旁服侍?”


    沐兮聞言,苦著一張老實臉,訕訕點頭。


    “娘娘…若是不想去,便推脫身子骨病著吧,反正宮中全都知曉娘娘畏寒…”


    “若皇後她真有心關切,便不會送來這惱人的山茶花!”


    江沅的手從溫暖的手爐中抽出,接過沐兮遞來的簪花,連帶著托盤一並利索地扔出了窗外,紅豔的絨花斜插在雪地裏,煞是惹眼。


    荔枝香湯,顧名思義,那是一片種滿荔枝樹的溫泉。


    沽城不盛產荔枝,但卻有一片隻存活於沽山頂上。


    那裏四季如春,偶有溫泉眼嵌入其中,伴隨荔枝樹的意外結果,經年累月,聞名於世。


    與沽山頂的溫暖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山腳下的寒冷,皇家行宮建於山頂卻難於登上,山腳下常年白雪覆蓋,寒冷異常。


    所以妃嬪們想要去行宮小憩,不備上足夠的禦寒衣物,是萬萬不敢冒然前往行的。


    此番大規模地舉家前往,想必王皇後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目的麽…自然是容不得他人拒絕。


    不過三五日,江沅便捏著山茶花,帶著些許哀怨,坐上了前往行宮的馬車。


    這一次,她沒有帶上裴寂。


    江沅怕王皇後醉翁之意不在己,雖說冬天的寒冷對於裴寂這鮫人來說算不得什麽逆鱗,但終歸還是傷痛未愈,再者朝陽宮空了,也更適合裴寂養病。


    可鮫人現下卻不領情,臨行的前一晚,依舊冷臉賭氣,似乎江沅真的要去愉快地遊玩,不帶上自己。


    江沅坐在馬車裏想著當晚裴寂落寞且傲嬌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遂低頭板著臉。


    沒辦法,她還是不會開懷大笑。


    “想必娘娘也是心生難過吧?”


    木兮苦著臉,這會子正為主子即將作詩而發愁。


    “無事。”江沅搖頭正襟道,遂即又開口問道。


    “裴寂…他…”


    “哦…你說小裴子啊,我們走時,他還在榻上犯懶不起呢。唉…也不知道身體怎的如此羸弱。”


    一說到裴寂,木兮轉而一臉迷妹的興奮且心疼,想想自己在宮裏待的日子也算久的了,但也是第一次見著如此…標致…的…小太監。


    江沅聞言,心下隱著擔憂,搖搖晃晃,不過兩三個時辰,馬車便停在了沽山行宮。


    第16章 請君


    江沅下車駐足,視野便開闊起來。站在沽山山頂眺望,遠處繚繞的雲煙將腳下的朝陽城遮攏在其中,唯有氣吞山河的氣勢,也令觀景者獨享這一份渺視天下的酣暢。


    江沅而後轉身,又被這沽國行宮震撼到了。


    但見眼前屋頂金漆雕龍、琉璃作風,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墨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臨仙閣”。


    推開殿門就是一段高闊的長廊,長廊兩側每隔幾步就站著一名侍衛,任由她經過打量也目不斜視。


    穿過長廊,繞過華麗的巨型玉屏,便來到了主殿。


    江沅打算先去向皇後請安,不料卻被門口小太監婉拒了,轉而被告知,自己可以先回寢宮休整,待得半個時辰之後,直接前往荔枝香湯便可。


    無法…江沅隻得先行回宮,一路上木兮的臉更苦了,眼見著主子要被“懲罰”,自己也沒好日子過了。


    臨仙閣裏的寢宮不勝數,占地也十分開闊。江沅單就回到住處換了身便於沐浴的衣裳,所剩時間也不過一柱香了。


    一路小跑來到荔枝香湯,哪裏還記得前些日子,裴寂替自己苦想的關於讚歎山茶花的詩句。


    “呀!沅妹妹來了呀!皇後娘娘也都等候多時了!吟花令準備了嗎?”


    還未進入香湯殿內,便聽見“好事”妃子喳喳地對江沅招呼,引得眾人側目,生怕大家遺忘了還有一場“好戲”。


    把門的小宮女得令,也象征性地伸開了胳膊阻攔了江沅。


    江沅看著不遠處煙霧迷蒙,一個個肌如玉脂的美人坐在其中,或嬌俏豔麗,或若芙蓉般清麗,可都…講著“毀氣氛”的話語。


    頓時也氣上心頭,眼饞著陣陣荔枝果香,溫潤香湯,腦袋也暈乎乎的給自己壯了膽。


    “綠羅架上破紅裙,占得春多獨有君。


    說似與君君不見,爛紅如火雪中開。”


    …


    江沅一氣嗬成,吟了首令人耳鬢泛紅的情詩,並保持一副“壯士斷腕”的氣概。


    一時間,香湯殿內靜謐得詭異,徒留嘩嘩地流水聲。


    “嗬嗬…此詩…雖難登大雅之堂,可也見你是…用心…了的。”


    坐在池子最裏麵的王皇後閉目養神,任憑小宮女蹲在一旁小心揉肩伺候,舒服地輕聲“嘲諷”道。


    又是一片嘰嘰喳喳的議論。


    “虧得兒是貴妃娘娘,怎的開口卻如此粗鄙…”


    “終歸隻是賣魚的,哪能還多要求人家識風雅。”


    “嗬嗬嗬…嗬嗬…”


    江沅氣不過,心想這破池子不泡也罷,剛準備請安開溜,還是“仁慈“的王皇後發話了。


    “好了!妹妹們跟你開玩笑呢!沅貴妃來遲了,還是快就近坐下吧。”


    妃嬪們聞言紛紛避開,在溫泉池中留下一位最靠近泉眼的位置,溫泉水本就溫度頗高,更何況泉水眼的汩汩水流狀似能燙破皮的沸水。


    “沅姐姐快坐下吧,若是再不坐下,可真的還想從旁為我們端茶端瓜果?”


    …


    江沅為難地看著大家“熱心”地給自己留的座,脫了衣裳,隻著素紗咬了牙迅速往水裏坐。


    很快雪白的皮膚便燙上了一層緋紅,江沅想著此時人多勢眾,也不好再出頭負了皇後的“好意”。


    等到江沅逐漸適應了泉眼旁的溫度,開始有些享受,又有一道尖銳刺耳的女聲在她耳邊猛然大叫。


    “呀!姐姐們有沒有聞到一股…臭臭的…魚腥味?”


    “哈哈哈哈…”


    一時間嘲笑聲此起彼伏,江沅聞言,埋在水下的拳頭狠狠地握著,指甲摳著粉肉,被略微帶鹹的泉水剮割…


    魚腥味…這是江沅心中不可觸碰的逆鱗,比不會哭更讓她崩潰和難堪。


    捕鮫人隻要吃了魚,必帶著魚腥味,這對於鮫人有天生的吸引力。


    所以她自來朝陽城幾乎沒有碰過魚類吃食。


    江沅知道,自己在宮中早已被君王冷落,自那日李纖雲為自己作證,扳倒了蕭貴妃,便獨得帝桀恩寵至今,就連此次的溫泉行,也是君王攜美人遲遲歸。


    王萱嬌這是在明著羞辱她!


    江沅氣得漲紅了臉,轉而瞪著她。


    這位不可一世的皇城貴女,父親是當今的丞相,母親是長公主,而自己的姑母則是貴為一國之母的王皇後!


    王萱嬌麵容生得精致,嬌靨杏眼、櫻唇瓊鼻,坐在江沅對麵,嫌棄得皺眉,無端惹得玉麵起了漣漪。


    京城貴女倒也遑多,但如王萱嬌般如此尊貴的身份著實不多見,所以也養成了她跋扈驕縱的性格。


    但凡是她看不順眼的,無論地位高低,總能讓人在她麵前伏小。


    可…有一個人特殊,那就是趙淩昱。


    眾人見江沅臉色煞白難看,也都識相地不再多言。


    荔枝香湯殿內無人應聲,隻留案上的線香冒出嫋嫋青煙、泯滅得厲害…


    “嬌嬌…勿要再多言,這兒都是後宮中的娘娘,你不得無理。”


    王皇後見狀,柔聲地“責罵”自家侄女兩句。


    江沅眼見著姑侄倆一唱一和,變著法子給自己難堪,加之泉水燙得皮膚火辣辣得疼,這香湯也真真待不下去了。


    “呼啦啦”泉水四濺,燙得一旁妃子驚叫連連,江沅旋即起身,一言未發,利落地披上鬥篷,徑直朝外走去。


    “慢著…”王皇後瞠目,快速叫住了江沅,而後扯著皮,微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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