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陸懷卿回去躺在床上時,望著已經燒了大半地燈燭,流下的燭淚讓她忍不住回想起那些濃稠的血水。


    她用被子捂住頭,翻來覆去睡不著。


    明日還是去看傅葭臨一眼好了……就當報他前世襄助漠北的恩情。


    次日,陸懷卿天剛蒙蒙亮就去了傅葭臨的營帳。


    此時沒什麽人走動,也不會有人知道她來過。


    昨日給傅葭臨診治的醫官是何懷之的師父,醫術是全漠北最精湛的。


    但眼前人仍舊昏睡著,果真是傷得不輕。


    他的臉毫無血色,愈發凸顯出他那雙劍眉的淩厲,不過此時傅葭臨閉著眼,又讓他略微柔和了幾分。


    至少沒有昨日初見時那般讓人心驚。


    陸懷卿盯著傅葭臨此時安靜的睡顏,不由想起前世他總是漫不經心的眼神,像是天下山河都不能入他眼。


    前世的傅葭臨在她眼裏就是個瘋子,她雖然有聽人說過他年少時吃過很多苦,但從未放在心上過。


    大燕中宮嫡出的皇子,就是再吃苦過得肯定也是神仙日子。


    自然不需要她一個比階下囚好不了多少的質子去擔心。


    可她從未想過傅葭臨居然會有這樣的過去。


    在這張不大的木板床上,周遭都是血腥味和汗味,躺著的少年左手無力垂著,不知那隻手還能不能救得回來。


    陸懷卿想起前世,她被人嘲諷是殘廢的事——原來傅葭臨那時不是為了替她出氣。


    那時她初到長安不久,還不住在瑤華宮,而是住在來往人員更複雜的驛館。


    長安權貴宴請她時,拿她陰雨天手疼不能提筆寫字的事說笑。


    陸懷卿本就是到大燕為質,人微言輕,不僅不能反駁,還得跟著陪笑。


    沒想到傅葭臨養的耳目聽到了這件事,把這件事告知了帝王。


    後來那權貴就再也沒機會嘲諷她了。


    那人被傅葭臨養的暗衛割了口舌,還剁了他的雙手,甚至在大宴群臣時,特地將那人的雙手呈給眾人傳看。


    傅葭臨當時獨坐高台上,燈燭交輝,映出他的目光惻惻:“徐大人,如今陰雨天手疼的滋味……如何?”


    那是長安連綿不絕的夏雨時節,在眾人被帝王的喜怒無常嚇得瑟瑟發抖時,她捂著隱隱作痛的手,偷偷仰起頭看了過去。


    不過她坐的位置離君王太遠,什麽都沒能看到,隻在太監尖利的“起駕”聲時,倉惶跟著旁人俯首跪拜。


    她看著那一抹玄色在她眼前停下。


    宮人應當有給他撐傘,雨滴順著傘骨砸到她規規矩矩按在地上的手。


    半晌,她聽到傅葭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以後你搬進瑤華宮住。”


    其實,在最初相遇時,陸懷卿對傅葭臨的印象並沒有那麽壞。


    “你說公主帶回來的那個大燕人,長得可真是俊俏。”營帳外傳來侍女竊竊私語的聲音。


    “你說公主是不是喜歡他?”


    陸懷卿被這聲音拽回現實,聽到那些人逐漸走遠才鬆了口氣。


    前世傅葭臨沒有被她帶回來醫治,想來手應當是廢了。


    難怪前世他會那般殘忍處置那個權貴。


    傅葭臨不是個好人,但卻是聰明人,否則他也不可能坐穩奪來的皇位。


    陸懷卿想起傅葭臨昨日的舉動,突然意識到這人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瞅準她願意救素不相識的異族人,賭她會願意把他帶回來救治。


    或許旁人不會這麽做,但傅葭臨完全做得出來。


    這人足夠聰明,不然也不能在整個京城的高官府裏都安插了眼線。


    陸懷卿原本想著,重來一世,一定要遠離前世的長安那些人。


    但她卻沒想到會再遇上傅葭臨,還順手救了他的命。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就是這樣的俠義心腸,就算傅葭臨是讓人避之不及的暴君,但她遇上了總會救的。


    更別提這人前世還對漠北施以援手。


    陸懷卿咬了咬唇,無奈地瞪了幾眼昏睡著的傅葭臨,旋即轉身回了自己營帳。


    路上她遇到來給傅葭臨送藥的醫官,對方主動到:“公主來看昨日那位……”


    “才不是!”陸懷卿難得咬牙切齒道。


    誰要關心傅葭臨?他不死就成。


    她還沒來得及歇息會兒,就聽到營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銀雀!”陸懷卿被阿姐寬實有力的臂膀摟進懷中,“今日可有嚇到你?”


    雅依的人把草場守得嚴嚴實實,自然很快就知道那塔木打的什麽算盤。


    他阿塔也真來接人時,雅依也盡數告知,原本還打算要個說法的也真登時就偃旗息鼓,不敢多言。


    “我無礙。”陸懷卿把自己已經上了藥的手給阿姐看,“你瞧,懷之已經幫我弄好了。”


    阿姐想繼續念叨,陸懷卿適時打斷:“阿姐,我今日聽到塔木和我說了些話,似乎……也真部落有不臣之心。”


    這話一出,阿姐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開:“銀雀還說沒被嚇到?這都說什麽胡話了。”


    “咱們都是漠北人,大家一起抱團過日子的。又不是大燕那些人,哪來什麽君臣。”雅依揉著陸懷卿的頭發。


    陸懷卿又幾次試圖說起這事,都被阿姐擋了回來。


    她就知道說也真部叛亂的事,肯定不會有人相信。


    誰又能相信居然會有人為了奪權,居然聯合外人屠戮自己的族人?


    實在不行要不趁著今生她對傅葭臨的大恩,去挾恩圖報一下?


    不行,傅葭臨不恩將仇報就算是報恩了,還是別去招惹他。


    這個法子也被陸懷卿否決了。


    “阿姐,你能讓阿娜快些回來嗎?”陸懷卿隻能想個別的法子。


    阿姐不信,可阿娜可是力壓其他諸部登上盟主之位的,如今隻能寄希望於她的阿娜了。


    況且,她記得上輩子,阿娜就是歲末去長安上貢,然後就在長安突然暴斃,才給了其他人反叛的契機。


    隻要保護好阿娜,就能守衛漠北,就能不重蹈覆轍。


    阿姐揉了揉她栗色的頭發,有些感慨:“咱們銀雀這是終於知道想阿娜呢?”


    這話剛出口,阿姐就像是怕她不高興般,急忙解釋:“阿姐不是……”


    她這一高興,都忘了妹妹和阿娜因為阿塔下落不明的事,鬧了不少矛盾。


    “嗯!就是想阿娜了,也想阿姐。”陸懷卿將雅依抱得更緊,毫不避諱。


    雅依不由慨歎妹妹當真長大了。


    從前這個妹妹就像七月最烈的驕陽,熾熱不假,但難免傷人。


    而現在倒是柔和了許多,甚至隱隱給她一種曆盡千帆後的返璞歸真。


    “阿姐,你想什麽呢?”陸懷卿拽著雅依的袖子甜甜撒嬌。


    雅依失笑搖頭。


    是她想多了,她的妹妹不過就是懂事些了而已。


    想起今日聽聞的事,她故意調侃妹妹:“聽說咱們銀雀救了群大燕的商人,其中還有個很是俊俏的小郎君被你帶回帳中呢?”


    陸懷卿聽出阿姐的揶揄,紅著臉糾正:“不是,我和那小郎君清清白白!我就是看他受的傷有些重,把人帶回來醫治。”


    她這話確實沒有半分假,她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對傅葭臨此人,除了感激就是畏懼。


    奈何前世在長安待得太久了些,她不可避免沾染了惡習。


    譬如,此時此刻,她居然沒來由臉紅了。


    這就讓這句話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了。


    隻見阿姐“哦”了一聲,用一種“我都懂”的眼神看她。


    她恨不得撇清和傅葭臨的所有關係,結果一個心急卻咬了舌頭,隻能結結巴巴慌張道:“嘶——真、真不是!”


    都是大燕那些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什麽綱常倫理的習俗把她害成這樣的。


    前世十五歲的她可是連大燕來的極品避火圖,看著那些肢體交纏的畫麵,都能不紅心不跳翻到最後一頁的。


    “好好好,不是,不是!那阿姐就不打擾你呢?”阿姐拍了拍她的肩,鬆開緊抱她的手。


    阿姐好像真的誤會她和傅葭臨了。


    可她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阿姐著急往外走,還讓她不用再送。


    顯然,阿姐對她與傅葭臨的關係認知,被她越描越黑了。


    陸懷卿歎了口氣,怒氣衝衝向傅葭臨住的營帳去。


    她掀開營帳就看到傅葭臨已經醒了,起身正在試圖翻找什麽東西。


    他都傷這麽重了,還有心思去找東西。


    什麽東西能比命更重要?


    陸懷卿想起醫官說的這人身負重傷,隨著他這的動作,傷口的白紗布果然又有星星點點的血滲了出來。


    “你在找什麽?我幫你找。”陸懷卿到底拗不過心底的善良。


    正在翻找東西的人,聞言停下動作。


    那雙眼向她直直看來,他動作急,語氣卻沒有半分慌亂:“我的劍。”


    這人腦子有疾嗎?他都受這麽重的傷了,他不關心自己的傷,反而去在乎一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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