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陸懷卿確實沒有說謊。


    十五歲的她確實有顆想做遊曆天下、鋤強扶弱的心,隻是後來這些都被她自嘲為年少無知、不自量力。


    此時,在談起年少時的想法時,陸懷卿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悵然


    “我才不需要你幫我殺人。”陸懷卿很快斂去心中淡淡的憂愁,倨傲地看著傅葭臨。


    傅葭臨聽到這話,反問:“被人救了,要報答嗎?”


    陸懷卿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傅葭臨這話是針對她口中地“回報”。


    好啊,這個傅葭臨又不知道要道謝,也不懂和女孩子避嫌,做錯事也不道歉。


    現在還和她整什麽“要不要報答”?


    那傅葭臨是怎麽長這麽大的?他總不可能從小到大沒和人相處過啊。


    不然怎會連這些事都不知曉。


    陸懷卿想起前世,傅葭臨拿她不懂大燕文字和禮儀說笑的事。


    她起身走到傅葭臨麵前,像個小先生一樣諄諄教導:“被人救了,當然得回報啊,這就叫‘知恩圖報’。”


    “切忌不能‘恩將仇報’!”陸懷卿補充道。


    她看到傅葭臨盯著她,那雙幹淨到“無情”的眼裏,此刻居然真的陷入沉思。


    傅葭臨:“什麽叫‘恩將仇報’?”


    “這個嘛……”


    自然就是像傅葭臨前世那樣,弑父殺兄,圈禁生母,甚至連自己的老師都毫不手軟。


    但陸懷卿不能真這樣說。


    她想了會兒掰著手指和他講:“別人送你東西,你嫌棄東西不好;別人救了你,結果你轉頭就滅了人滿門。”


    “能明白嗎?”陸懷卿問。


    傅葭臨冷聲道:“沒人送過我東西。”


    “這、這不重要……”陸懷卿搖頭,“但是,你道理明白了,是不是?”


    見傅葭臨點頭,陸懷卿才心滿意足。


    沒想到她陸懷卿居然能有教傅葭臨道理的這一天。


    —


    那日教傅葭臨何為“報恩”後,陸懷卿忍不住回想重生後與傅葭臨相處的這些日子。


    十七歲的傅葭臨好像是真的不懂禮義廉恥,甚至好像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與人相處。


    這人前世做那些事,像是因為他真的不懂這些。


    陸懷卿喝下阿依木給她端來的湯藥,又回想起那日遇險時,傅葭臨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


    “銀雀,你這是怎麽呢?”阿依木最是了解陸懷卿,很快就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兒。


    陸懷卿回想起剛才的猜測,她隱去了傅葭臨的名姓,和阿依木說了那人的情況。


    “阿依木,你說該怎麽讓他懂更多尋常人明白的道理。”陸懷卿詢問。


    阿依木皺了下眉,仔細思考:“公主說的那人並非幼童,那就說明他身邊的人應當教不了他。”


    不然怎麽會不教教自家孩子,放任他長成這模樣。


    “想來就隻能自己多讀書才行。”阿依木道。


    陸懷卿聽到這話,心裏突然就有了法子,拉著阿依木就去找何懷之。


    “公主,你要借書?”何懷之的眼裏寫滿不可思議。


    陸懷卿被這眼神刺激到,她踮了踮腳,負手而站:“怎麽,不像嗎?”


    “哪裏像啊,像來打架的……”何懷之小聲嘀咕。


    但陸懷卿一個眼刀過去,他就又慫了。


    何懷之帶陸懷卿去他的“小書庫”。


    他在何醫官用來囤藥的營帳裏囤了不少書。


    “公主自己找吧,這邊是經史子集,那邊是些農書,這裏都是……”何懷之的話沒說完,另外兩人就動手找了起來。


    “小心點啊,這些書很珍貴的。”


    “阿依木你把書放錯了!”


    在何懷之的念叨裏,陸懷卿很快就找到了她想找的東西。


    何懷之湊過來看清幾本書的名字,念出聲:“《聖祖十二諭》《幼學》……銀雀,你這是要給孩子啟蒙啊?”


    給孩子啟蒙?


    陸懷卿想起前世,傅葭臨身邊那個最討厭、罵她紅顏禍水最多的佞臣,就笑話過自己是“無知幼童”。


    “對!就是給孩子啟蒙。”陸懷卿用力點頭,“給一個最壞的孩子啟蒙用的。”


    要是前世傅葭臨身邊那群狗腿子們也重生就好了。


    陸懷卿必須讓他們親眼看著他們擁護的皇帝,是怎麽被她這個“禍水”教的。


    何懷之聽完這話,反問:“銀雀,你不會說的是你自己吧?”


    陸懷卿聽到這話還微微愣了下,直到阿依木出手想抓住何懷之,她才反應過來何懷之在和她開玩笑。


    好他個何懷之居然敢笑她是“無知幼童”!


    “何懷之!”陸懷卿和阿依木都拔腿去追何懷之。


    漠北的夏日,此時明日淩空,正是風光最好的時候。


    少年人歡喜打鬧的聲音,在荒原上響徹。


    正在和手下談事的蘇爾抬手示意噤聲,隨即向帳外看去。


    蘇爾手下最忠心的侍衛鐵木笑道:“小公主當真天真爛漫……塔木那事,公主處理得沒有問題,也算是給他們部落麵子了。”


    “你以為也真不知道?”蘇爾收回看向女兒的溫柔目光,隻剩下冷漠淩厲,“人家是和大燕皇後的母家清河崔氏搭上了線。”


    不然,就是給也真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派人刺殺陸懷卿。


    想起之前女兒和她說的也真部似乎有不臣之心的事,蘇爾眉心微動,想通了其中一些事。


    蘇爾將一本折子遞給鐵木:“北雲經略使、知曉何二下落的軍戶是被同一人所殺。”


    鐵木聽到蘇爾提及下落不明的夫君何二,還擔心她會如往常般動怒,但這次她倒是很平靜。


    蘇爾也確實越來越不在意何二,比起那個啊負心人,她更在意這件奇怪的案子。


    如今的北雲經略使是當年陸玠與她一戰,他生死不明後,才被謝家推上來的。


    陸玠的死和那經略使乃至謝家怕是都有關聯。


    至於那假扮軍戶的白衣衛的死,目前看來似乎不像是因為何二的事。


    倒像是因那人曾阻斷陸家軍的糧草和援兵,有人來替陸玠複仇了。


    聽完蘇爾的話,鐵木心裏心裏驚訝:“盟主的意思是……”


    “十八年,塵歸塵,土歸土,但總有人會放不下。”


    蘇爾粲然一笑,“你說,我這個傳言中‘虐殺’陸玠的惡人,幕後之人,會放過我嗎?”


    蘇爾將一隻錦盒交給鐵木,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將這個轉交給王大人,讓他幫忙送給崔家人。”


    “先準備著,也真這幾日應該會動手。”蘇爾發現鐵木不走,抬眼看過去:“還有事?”


    “是小公主的事,我瞧著那個大燕的奴隸,似乎不大喜歡小公主。”鐵木道。


    平日裏都不見他主動去找陸懷卿,當真是不識抬舉。


    他是看著銀雀長大的,自然不希望小公主為了個大燕人,鬧個不開心。


    “你說這事啊。”蘇爾扯了個笑,“喜不喜歡不重要,隻要那個人不離開就行。”


    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女兒。


    隻要是女兒想要的東西,不惜一切代價她也會奪下來。


    “你盯著點。”


    “是。”


    陸懷卿還在外麵因為沒追上何懷之“大放厥詞”。


    “何懷之,你站住!”


    “我才不!我又不傻,站著讓你打!”


    蘇爾無奈。


    她就是生了個胸無大誌的小女兒,算了,親生的,忍忍好了。


    結果一刻鍾後,侍女給她呈上來一本書,道:“小公主說,這是強身健體的醫書,盟主大人休息時可以看看。”


    蘇爾接過,無奈笑著搖頭,不知該拿她這個女兒怎樣才好。


    但她嘴角卻帶著一絲得意的神情,故作不滿:“這孩子就隻會這些。”


    鐵木捧場道:“小公主最是有孝心。”


    “她啊,對誰都好,誰能不喜歡她。”蘇爾滿意地翻了翻手中的醫書。


    與此同時,傅葭臨趁著守衛換班的空隙,接住了綁著密信的信鴿。


    密信上,是母後催促他動手的內容。


    這次倒沒有要他動手滅掉漠北皇室,而是要他刺殺盟主蘇爾,趁機攪亂漠北。


    最終,他提筆寫下信件,在最後卻又將回信揉成一團全扔進了火堆。


    傅葭臨輕撫著信鴿的毛,目光沉沉盯著被他燒成灰燼的信件,眼神複雜讓人難以琢磨。


    門外傳來腳步聲,傅葭臨將鴿子從窗口放飛,抱著滿懷書卷的陸懷卿隨即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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