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樓循著記憶找去,想趁他們睡醒前把餅拿走,然而等路西樓找到這群難民時,他卻看到了這輩子最忘不掉的一幕。


    昨晚氣息微弱的小孩,現在已經閉上眼,徹底死了,可同行人卻沒有將他下葬,反而扣住他的母親,再當著她的麵吃她的小孩。


    路西樓愣在原地,胃瘋狂翻滾。


    昔日話本裏上演的橋段,饑荒之年,易子而食,竟然在現實中上演。


    路西樓忍了又忍,還是忍無可忍,跑到一邊扶著樹吐了。


    路西樓回山洞時,手裏多了一張餅,他把餅遞給路母,“娘,吃吧。”


    路母難受了一晚上,到現在才好一點,看路西樓臉色慘白,她擔憂道,“阿淩,你不舒服?”


    “沒有。”路西樓把餅往前遞,努力扯出一抹笑,“娘,快吃。”


    路母接過餅,卻隻吃了一小半,其餘的全留給路西樓了,“阿淩吃。”


    路西樓彎彎唇笑,不想路母擔心他,哪怕沒有胃口,還是拿著餅吃了,然後沒過多久,就扶著牆吐了。


    路西樓忘不掉剛看到的場景,一閉上眼就會想到那些人抓住小孩的手生啃的樣子,會想到那些人帶血的嘴角。


    路西樓這樣可嚇壞了路母,她忙站起身跑過來,“阿淩,你怎麽了?”


    盡管路西樓這幾個月表現得像大人一樣,但他說到底還是個小孩,見到這種事不免被嚇到。所以當路母關心起他,路西樓再也忍不住,丟掉餅子,用力抱住了路母,同他說起了剛才看到的畫麵。


    這種事並不稀奇,在這之後,路西樓頻繁地遇到食人肉,且還是搶著食人肉,因為動作慢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路西樓從最初的震驚,慢慢變得麻木,再看到這樣都不會犯惡心了。何況相較於這些事,有一件事更讓路西樓記掛:路母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那次生病後,路母過了十餘天才好,隻是病好後她的身體卻日漸變差,冷風一吹就咳個不停。


    路西樓很害怕,他怕路母會像路父一樣丟下他。


    路西樓開始睡不著覺,整夜地守著路母,路母倒是心態好,看路西樓這樣,還心疼地抱了他一樣,“阿淩不用擔心,娘沒事的,我答應要帶你去江南的,就一定會帶你去江南的。”


    走了半年,他們終於離開暴雪冷冽的北方,來到了南北交界處。


    江南不遠了,再走一段時間就到了,按照現在的速度,他們說不定真的能撞上江南的春天。


    路西樓被路母安慰到了,用力地點點頭,“娘你答應我的,你不能騙我。”


    路母垂眸,低笑道,“不騙阿淩。”


    但路母還是失約了,她死在了到江南的前夕。


    彼時兩人已經到了南方,這裏沒有災荒,也沒有北方冷,冬天更不是光禿禿的,山上的樹依舊泛著綠。


    路西樓很開心,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這種景色了,這些生機盎然的綠讓他心情愉悅,仿佛痛苦的日子馬上就要被終結,從此迎來美好的新生活。


    可路母卻死了,和路父一樣丟下了他。


    路西樓不記得那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他隻知道他舍不得安葬路母,抱著她躲進了山洞,好像這樣路母就還活著,還能陪著他。


    路西樓每天什麽都不做,就守著路母,坐在她旁邊自說自話,累了便靠著路母睡過去。


    路西樓以為他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可隨著春天的到來,氣溫開始回升,某天路西樓聞到了路母身上傳來了一股怪味。


    那一刻路西樓知道,他必須和路母告別了。


    安葬路母的那天是個雨天,路西樓給路母立好碑後,跪在墓前大哭了一場。


    一次蝗災,一場饑荒,讓他和朋友離散,顧四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投奔親戚的陶寧遠不知是否活著,疼他愛他的父母也相繼離世,至此茫茫天地,隻他一人。


    江南確實富裕,江南的春天也的確好看,可逃難的人太多,大家都來了南方,以至於江南的乞丐多了一倍。


    路西樓到了江南,他的日子並沒有好過,他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夜晚沒地睡,要想有吃的,就必須和人打架。


    身上的衣服越來越破舊,頭發也雜亂無章,臉髒兮兮的,路過的人看到他都會皺眉。路西樓卻不想改變,肚子不餓時就隨便找個地方坐下,曬著太陽睡覺,要是餓了就去討吃的,討不到就從別的乞丐手中搶。


    跟以前一樣,路西樓並不是每次都能搶到,偶爾吃的還沒搶到,他還要被打一頓。


    路西樓不會聽話挨打,明明是他在搶東西,揍人揍得比誰都凶。等人都走了,他再一瘸一拐地到路邊坐下。


    饑荒之前,他和顧四、陶寧遠聊起未來,說他胸無大誌,隻想和父母永遠在一起。如今路父路母皆已離世,路西樓也沒別的打算,能活一天是一天,哪天活不下去了就去死,也好早點見到路父路母。


    這麽久了,路西樓好像他們。


    入秋之後,天氣轉涼,路邊的落葉多了。


    某天搶食失敗後,路西樓躺在地上,看到一旁被風吹起的落葉,他突然反應過來,今天好像是他生辰。


    可是身上好疼啊。


    腹部傳來的疼痛讓路西樓皺眉,他掙紮著起身,想找個地方緩一會,手卻怎麽都使不上勁,剛爬起來又摔倒。


    路西樓心中煩躁,緊抿著唇捶了捶地,又撐著地想站起來。


    和上次一樣,疼痛讓路西樓四肢發軟,他又要摔了。


    不過路西樓沒摔倒,在他摔下去前,忽然多出一雙手扶住了他。


    陌生人的手臂讓路西樓渾身不適,本就不好的心情頓時更糟糕了,他順著手臂往上看,想看看是哪個沒眼力見的來招惹他。


    那是一個頭發須白的老人,看到他在看他,還勾著嘴角笑了,“小朋友,要不要跟我回家?”


    第113章


    路西樓把這人當成了騙子,麵無表情地推開他的手,“不跟。”


    白發老人,也就是方玄平,被推開手也不生氣,甚至都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反而在路西樓旁邊坐下,繼續說道,“我家裏有個和你差不多的小孩,你過去了可以和他一起玩。”


    方玄平衣裳幹淨,身上更沒有奇怪的味道,明明他之前也是這樣的,按理說路西樓應該覺得親近,可事實上他看到方玄平,隻想離他遠遠的。


    如今的衣服髒舊,頭發糟亂,身上還有異味,不該同方玄平離得太近的。


    “管你家裏有誰,跟我有屁關係?”路西樓撩起眼皮,不耐煩地看了方玄平一眼,話說得很不客氣,“離我遠點,要不然別怪我動手。”


    路西樓做了個揍人的假動作,可方玄平不僅沒被嚇到,還笑嗬嗬地接話,“想和我比試?”


    路西樓沒想到方玄平會順杆子往上爬,一時覺得他更煩了,連話都不想和他說,幹脆背過身不理人了。


    方玄平這次倒沒再說話,路西樓以為他走了,終於鬆了口氣,就地躺下休息了。


    可路西樓哪裏想得到,方玄平隻是暫時消停,這之後卻頻繁出現,每次來都會帶不少好吃的,在路西樓對麵坐下,同他說家裏的徒弟,試圖說服他跟他回去,好給徒弟做伴。


    方玄平會叫路西樓吃東西,但路西樓從來不會接他的東西,就像方玄平說了一大堆話,路西樓愣是一個字都不說,讓方玄平唱起了獨角戲。


    路西樓不是沒想過擺脫方玄平,可他像有千裏眼順風耳似的,任路西樓跑到哪,他都能很快找到他。至於打敗方玄平,路西樓不是沒試過,隻是他完全不是方玄平的對手,一招之內就敗了。


    跑跑不掉,打打不過,路西樓妥協了,沒再做費力不討好的事,幹脆將方玄平當成了空氣,等方玄平走了他再去找吃的。


    江南富裕,路西樓不用擔心餓肚子,每天都能找到吃的,偶爾城中富商搭棚布粥,他隻要花時間排會隊,便能喝上一碗熱乎的,加了肉沫的粥,日子倒還算愜意。


    但吃素久了,路西樓也會饞葷腥。於是路西樓會出城,找一條河,像在村子裏時那般,下水抓魚烤著吃。


    路西樓不愛吃魚,從前抓回家的魚,饒是路母做的再好,他吃一兩口就放下筷子了,如今身上沒錢,魚也成了美味。


    方玄平找過路西樓很多次,雖然他一次都沒吃過他的東西,可三人成虎,這事傳到別人耳中,就變成了他遇到了貴人,不愁吃穿了。


    所以路西樓又一次饞葷,出城抓魚吃時,他剛走到河邊,就被一群乞丐用麻袋套住,狠狠揍了一頓,讓他交出身上的錢和吃的。


    路西樓一路流浪到江南,從前攢的錢在路上都花光了,如今身上是一個子都沒有。


    路西樓如實說了,那些人卻不信他,還以為路西樓在說謊,下手的勁兒更大了。沒了父母,路西樓一個十幾歲的小孩若沒本事,又如何能活到現在?


    路西樓脾氣上來了,用力開始反駁。


    綁他的人把路西樓當小孩看,根本沒想到他會反駁,一時不察差點被路西樓掙脫開麻袋。為首的人見此,嚇得額頭出了冷汗,怕被看清麵容,更怕路西樓回去會告訴那個方玄平,那他們就沒有活路了。


    為首的人慌了,一腳踹向路西樓的腿,將他踹到在地,路西樓疼得悶哼出聲。為首的人聽到路西樓叫,還不肯放棄,又就近找了個木棍,對著麻袋狠狠敲了數十下,等聽到聲了,他才驚慌失措地放下棍子。


    他們綁架路西樓隻是想謀些糧食、錢財,並沒真的想要他的命,現在看路西樓不出聲了,一行人都被嚇到了,不管不顧地轉身跑了。


    被踹到在地時,路西樓疼得冷汗直流,後麵被亂棍揮打,路西樓連喊疼的力氣都沒了。


    綁匪一棍子敲在他腦袋上,路西樓目眩耳鳴,四肢疲軟無力,他感覺到衣服濕了,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味。麻袋籠罩住他,路西樓呼吸越發困難,意識也逐漸擴散。


    路西樓以為他會死在這裏。


    可就在他要昏過去前,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緊接著麻袋被人揭開,他被人抱進懷裏,路西樓看到一臉著急的方玄平。


    方玄平嘴動個不停,路西樓聽不見他說了什麽,但看他這樣,還是覺得煩,便想像往日那樣側過頭。


    隻是路西樓還沒來得及行動,就因失血過多而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已經躺在馬車裏了。


    馬跑得太快,顛得路西樓難受,他抓住被子,準備翻身下床,好看看這是哪兒。結果路西樓剛掀開被子,簾子就被撩開,方玄平走了進來。


    方玄平看到路西樓的動作,驚恐地走過來按住他的肩,不讓路西樓再行動了,“腿斷了還沒好,你可別亂動,要不然這腿就保不住了。”


    路西樓討厭肢體接觸,他身體一側,避開了方玄平的手,像遇到危險的狼崽,警惕地看著他,“這是在哪?”


    被這樣對待方玄平也不尷尬,兀自笑了笑,便在旁邊坐下,“山上,很快就到我家了。”


    路西樓臉色大變,他記得暈過去前他在城外的河邊,現在卻被帶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停車。”路西樓大喊起來,不顧腿還沒好,就想要下床,“我要下去。”


    方玄平見此,哎呀了一聲,伸手攔住了他,同時對外麵駕車的人說,“繼續趕路,不用停。”


    方玄平隻是伸手一檔,看起來像是沒用一點勁,可路西樓卻怎麽都推不開。


    “你聽我說。”方玄平放柔聲音,讓路西樓冷靜下來,“你頭被木棍擊中,摔倒時又磕到了石頭,我趕到時你衣服都被血染透了。”


    方玄平看著路西樓眼睛道:“當時我隻要再慢一點,你就交代在那了。”


    “死就死了,我不在意。”一連被攔,路西樓來了氣,頂嘴道。


    “你這孩子!”方玄平被氣得吹胡子瞪眼,耍起了賴皮,“反正你都到這了,就別想回去了,留下來陪我徒兒吧。”


    路西樓冷著臉拒絕:“我不陪,我要回去。”


    方玄平反問:“回去幹什麽?”


    路西樓還沒回答,方玄平又開口了,“繼續做乞丐,和別人搶吃的,然後被揍?”


    說起這個路西樓就來氣,他沒好氣地瞪了方玄平一眼,“要不是你,我會這樣嗎?”


    方玄平理虧,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對不住,這事是我的錯。”


    “那還不讓我下車?”路西樓得寸進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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