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那為什麽獨獨他的雙手冰涼?


    晚宴快要結束時,梁銳言有點犯困。是以晚宴將將結束,鄺家人?還在和梁繼衷他們進行一些必要的客套話時,梁銳言帶著柳絮寧和爺爺奶奶低聲示意,他們兩人?想先回去。許芳華的眸光輕輕落在柳絮寧身上,又很快離開,她笑著說好。


    宴會廳裏人?來人?往,歡笑聲不絕於耳。她和梁恪言擦肩而過,手背貼著他的手背,又旋即分開。


    “柳絮寧。”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柳絮寧腳步下意識一頓。


    “等我一下。”


    “——恪言,過來。”他話未說完,梁繼衷突然轉過頭來叫他的名字。


    梁恪言往那看去一眼,點頭的同時繼續壓著聲兒:“可以等我回家嗎?”


    柳絮寧抬頭,那張臉輪廓利落,五官挺拔,唇上由於那場吻留下的口紅印早已?不見。他說話間談吐清晰,還可以一心二用地嫻熟應對?多方?還滴水不漏,真是裝模作樣的一把好手。


    “……嗯。”


    等他回家?真有意思,等他回家和她算賬嗎?


    柳絮寧站在房間門口,幹脆地按下門鎖。


    誰要等他回家。


    柳絮寧和失眠搏鬥著,許久才掉入夢中。夢中場景似飛沙走石,一個接一個地變幻,但大多都是曾經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


    有童年時期,柳家人?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飯,她坐在電視機前,雙手環膝仰頭看著彩屏裏的梁繼衷一家;有盛夏的午後,她和梁銳言一起?在院子裏玩飛行棋,梁銳言說如果他的四個棋子先到了終點,她就?要答應他一個願望,後來他真贏了,她問他願望是什麽,他說她能不能和他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這太簡單了,她不假思索地說“好”;有上學時寫作文?,主題是“父愛”或“母愛”,她對?著這主題頭疼,隔壁班周行斂的小?跟班嘲笑她能有什麽好寫的,梁銳言聽見了當即和人?幹了一架,最後是高中部的梁恪言來撈他們兩個,她清楚地從梁恪言的臉上看出了不耐煩。


    最後夢裏的場景又變做了幾?個小?時前的vip休息室,她和梁恪言吻在一起?。


    最開始知道他會留在青城,於是借著不會騎馬的由頭向他示弱、以熟知他曆來的畫作為“表忠心”的貢禮時,她沒想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不知不覺中的淪陷,但非要究其根本,何時淪陷,為何淪陷,柳絮寧一點兒也?說不上來。


    她討厭梁恪言這忽近忽遠的樣子,扯得她這顆心也?忽上忽下地飄,除了想他什麽事都做不好。


    裝出醉酒的模樣,向他說出自己喜歡梁銳言的違心話,她承認這番動作太卑劣了。可是她和梁恪言不一樣,沒有什麽東西擺在她眼前供她選擇,她為了所謂的愛情向前邁一步,誰知道那是平川還是懸崖。


    她想知道在他心裏,是弟弟更重要,還是她。當然是親生弟弟啊,旁人?怎麽比得過鐵骨錚錚的親情啊。可是,可是……萬一結果不是這樣呢。萬一她真的擁有這份僥幸呢。


    屈起?的指節輕輕地碰了碰唇,柳絮寧想起?梁恪言吻得好用力的,簡直像用牙齒在咬她。所以她加大力道,用手指重重地點了一下自己的唇。


    拉上窗簾的房間裏漆黑一片,她莫名笑了一下,把頭埋進被子裏滾了好幾?圈。想到剛剛順手給門上了鎖,她立刻起?身,下床時腳腕被被子纏住,一個踉蹌緘,她再次把自己逗笑。


    房間門打開沒一會兒,她又神經質地繼續鎖上。


    今天有點累了,不想見他啦。


    所以一個小?時後,遲遲才結束酒會的梁恪言回家時站在那道特意為他而上鎖的門前怔愣許久,眉宇間盤亙著複雜又難解的情緒。這裏不是老?宅,沒有爺爺奶奶,還不是他梁恪言說了算的,今天他就?算是生生把這門踹壞也?沒一個人?敢置喙他。


    但是……


    梁恪言深吐一口氣,鬆了鬆喉間緊扣的領結,倏忽又無聲地笑笑。


    柳絮寧,真是好硬的一顆心,說好了等他怎麽又出爾反爾。不過無礙,他喜歡柳絮寧賦予他的良性?自虐。


    ·


    梁銳言今天是起?的最早的那一個,他下樓準備跑步時,林姨正?在清理前一晚留下的衣物。路過梁銳言,林姨點頭向他說了聲早安。


    “林姨,等一下。”


    梁銳言停住腳步。在阿姨困惑的眼神中,梁銳言遲鈍地抬手,手指勾起?纏繞在那件襯衫紐扣上的一根長發。


    栗色,小?卷。


    和柳絮寧昨晚的發型如出一轍。


    梁恪言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走到二樓拐角處的時候,他一眼瞥見柳絮寧的房門未關。偌大的空間裏隻有寂靜長久地留存著,垂在腿側的手指不自覺地蜷曲了一下。梁恪言往那邊走。


    虛掩著的房門留下一條不窄不寬的門縫,讓他得以看清房間裏的景象——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書桌上的本子歸於原位,空空無人?。


    有人?在背後發出一道動靜。梁恪言回頭,看見正?在打掃二樓衛生的林姨。他問柳絮寧呢。


    “寧寧啊,一大早就?去學校了。她還和我說這學期課程比較多,這幾?天都不回家。”林姨說。


    梁恪言定?義之中的“這幾?天”不過是兩三天。所以在公司結束公事之後他每天都會準時回家,隻是,無論他何時回,玄關處從未出現過柳絮寧的鞋。


    好。好好好。


    外強中幹的小?紙老?虎。


    梁恪言對?此菜雞行為不予置評,因為他也?曾在酒店度過完完整整的一個月。


    隻是,柳絮寧,有本事就?一直別回家。


    別讓他抓到她。


    ·


    輪上期中結課,柳絮寧最近的課業真的有點多,她覺得自己命不好,選了這專業,成?日裏沒個休息的時間。中途,出版社?的編輯告知她六月中旬在青城有場漫展,漫展策展方?發來了邀請,詢問她有沒有意向參與簽售會。


    柳絮寧掐著手指算自己既定?下的安排,最後說好。


    期中結課那一天,柳絮寧在宿舍裏睡到了下午五六點。天氣入初夏,天黑得越來越晚,金邊嵌在薄雲周圍,晚霞被教學樓如織的燈光熏成?了赤紅色。


    柳絮寧爬下床的時候,胡盼盼和許婷也?剛醒不久。一場結課吸幹了所有人?的精力,補了一覺後,每個人?又變得旺盛起?來。


    “你倆晚上吃什麽?”胡盼盼問。


    柳絮寧盯著日曆表,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回雲灣園了,明天一整天都沒課,她正?好可以回去。


    那回去之後呢,她一定?會看見他的,就?算明天不回去,日子這麽長,她早晚會撞上他。


    球不來,她便?哽著一口氣,帶著打破砂鍋的勇氣非要固執地往球的方?向走。等球真滾到了她腳下,她又開始擺出一副深謀遠慮的姿態,謹慎地想著是不是這球也?沒有到非接不可的地步。


    深夜是絕不能做決定?的,索性?她還沒有被愛情衝昏頭腦,鎖上那道門,再艱難熬到朗朗白日。


    梁銳言會怎麽辦,梁繼衷和許芳華怎麽辦,梁安成?又怎麽辦?清醒的思緒下,腦子裏冒出一個接一個的人?名。為什麽中間會橫亙著這麽這麽多的人?啊。


    口口聲聲的為她兜底,在梁繼衷與許芳華絕對?的權利和地位麵前,真的能實現嗎?


    “問你呢,柳絮寧!”連叫她好幾?聲都沒答,胡盼盼拔高音量,“想什麽呢?”


    柳絮寧回神:“沒,我都行。”


    胡盼盼:“許婷說荷川路開了家燒烤店,去吃嗎?”


    “荷川路?在市中心吧,離學校很遠。”


    “明天不是沒課嗎,晚上吃完順便?回家了呀。”


    想想也?是。柳絮寧說好呀,去盥洗室洗了把臉,換上衣服後,等剩下兩人?。離開寢室前,她盯著麵前的化妝櫃,突然鬼使?神差地抓了支口紅。


    真討厭這樣反複橫跳的自己。


    ·


    梁恪言這幾?天沒閑著,有場消費論壇峰會邀請他出席,有青城市政府協助召開,規格高,出席大咖雲集,還有各界頂級的商業公司參與其中。


    今天恰好是第三天,峰會正?式結束後,有在峰會上認識的新?朋友問他去不去喝酒,梁恪言是愛喝酒的,但這次委婉表達了拒絕。


    持續高速運轉了好幾?天,強度超過了他當下的負荷底線,有點累。但他知道,累是其次的,他在不爽,且不爽了好幾?天。


    比起?休息,梁恪言更想回家看看會不會有驚喜。當然也?可以去學校逮她,但有些事,成?年人?該心知肚明。


    她既然選擇長時間地待在學校裏,那擺明了就?是不想見自己,他天天出現在她身邊也?沒有用。等她可憐他,想見他的時候,他推開別墅的門,就?能看見她的身影。


    她很難懂,但他有耐心,總能慢慢讀懂她。


    晚霞的餘暉逐漸消失,梁恪言抬頭看天,像鋪陳一張吸飽了水的毛巾,陰沉得讓人?覺得待會兒就?要下雨。沒一會兒,雨真的下起?來,是撐傘小?題大做,不撐又讓頭發濕漉的惱人?程度。


    於天洲的車堵在了路上,梁恪言站在wine shop門口躲雨,一旁的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這家酒鋪時常打折,力度大時甚至能做到中歐同價,這噱頭吸引了不少人?。梁恪言等得無聊,轉身進酒鋪挑了兩瓶葡萄酒。


    出門時,遠遠的,他看見一個人?。起?初帶著點不敢置信,他往雨裏走了幾?步,確認之後,氣定?神閑地笑了笑。於天洲的電話在此刻打來,詢問他的具體?位置。


    他說,不用等他,他自己回去。


    於天洲在電話那頭錯愕地啊了聲,又即刻說好。


    說完的那一刹那,梁恪言掛了電話。


    他低頭看看手中的香檳,隻覺得自己買的真合時宜,是該慶祝一下。


    他快步往前走,也?不管冰涼的雨水落在眼睫上,氤氳了眼前的視線。明明那人?也?不會跑,他就?是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地到她麵前。


    這條路上有家潮牌買手店,胡盼盼一進去就?如老?鼠掉進米缸出不來。柳絮寧不太喜歡人?擠人?的擁擠,和胡盼盼說她在門口等她。


    十幾?度的天氣,伴著潮濕的雨水,空氣中還有一絲因為夜幕降臨而起?的涼意,較之擁堵的室內實在舒爽。


    柳絮寧低頭刷著手機,隻覺一道目光落在她的後頸。下意識回頭的那一刻,她的視線默契地和梁恪言撞上。


    “柳絮寧,好久不見。”帶著點算賬的味道。


    柳絮寧,抓到你了。


    第39章 吻


    接了一個不算溫柔的吻, 發出氣勢洶洶的吵架,撂下幾句狠話,又拋下一個“我喜歡你”的鉤。柳絮寧想,這是他們這場意外會麵的劇情前提。


    太?過猝不及防, 她此?刻腦內的思路有些屏障, 語言係統也在雨天變得潮濕, 愣愣地看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那支口紅不應該放在包裏,應該早早地塗上,才算是物盡其用。


    梁恪言也沒多期待她的回?答, 問她:“等人嗎?”


    “嗯。”


    “室友嗎?”


    “嗯。”


    真?夠言簡意賅的,梁恪言難得不知道說什麽,隻?直直盯著她。五月初的天氣,她穿了簡單的白t和卡其色背帶長褲, 肩上挎了?個小?小?的包,梁恪言掃了眼包的容量:“帶傘了嗎?”


    “沒有。”柳絮寧也悄悄打量他, 全身?上下除了?拎著酒的袋子,再沒有可?以收納的物件。她於是補充,“我朋友帶了?, 我可?以撐她們的。”


    梁恪言慢慢地接她的話:“我沒帶。”


    那關她什麽事。


    “關我什麽事。”


    話冒出口的瞬間,她後?知後?覺自己這語調有點軟。


    梁恪言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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