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膚白發濃,衣襟處的那層白色絨兔毛一圍,更顯得眉目如畫。


    落在王旭朝眼底,他不自?覺啞了幾絲聲調,“你?懷著孩子,這風景賞賞便足夠了,切不可貪涼。”話裏話外,儼然似是把自?己當成了孩子的父親一般,妥善極了。


    柳殊聽見這話,側眸望他,霎時間?,心底的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更深了幾分。


    世間?,真的有這般大度的男子嗎?


    肯化?幹戈為玉帛,甚至是…隱隱有幾絲要?認下別人孩子的態度,言語溫和,如同沒脾氣一般,如此?……完美。


    或者說,是有些過於完美了。


    完美到…剛剛好能夠解她的燃眉之急。


    “王公子,先前…我有些話未曾聽你?說過。”柳殊微微頷首,發鬢間?的那支白玉簪,底下的流蘇珠子,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我知?曉你?一直有疑惑…而且你?與王嬸也都這麽照顧我,這份恩情我實在難以償還。”


    “所以…思?來想去,現在,我想也是時候和你?坦白一二。”她的聲調低了下去,“關於,我的…過往。”


    女子臉龐上的麵紗被秋日的冷風吹的微微飄動,那抹豔色也隨之時隱時現,舉手投足間?,更如風拂楊柳,婀娜多姿。


    王旭朝從未接觸過這等容貌與氣度的女子,哪怕是相識已?經有些日子,他的內心仍是有幾分不能平靜,一顆心撲通撲通地上下直跳,劇烈的動靜,一時間?,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緣由。


    “阿妘…你?直說便是。”他的聲調不自?覺有些抖,觸及柳殊的視線,一時半刻有幾絲口不擇言起來,竟真的把自?己內心的想法給脫口而出出來了,“我疑惑的、疑惑的事情……”


    見對方抿唇不語,王旭朝反倒是緊張起來,磕磕碰碰地解釋著,“我先前是疑惑你?那個早亡的丈夫,可、可那會兒,是因為我對你?新生好感,想要?追求你?而已?。”


    “我想著,我身為讀書人,若是…你?心中?尚且思?念亡夫,那我便不提這一句。”


    他的目光更加熱烈,“畢竟,君子不奪人所好。”向前小幅度地近了幾步,拉進了兩?人的距離,“若是因著我的心意,而去勉強你?,那也太……有失身份了。”


    “我同你?說這些,也沒什?麽別的意思?,總之、總之就是…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所以…你?放心說便是!”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不遠處,一雅間?內。


    這一幕郎情妾意的畫麵,落入聞初堯眼底,惹得他麵色微頓。


    漆黑的眸子盯著那處,眼神?隱隱有幾絲捉摸不透的冷冽。


    說什?麽呢?也值得……她跟這個男的湊這麽近?


    這頭,柳殊卻渾然不知?自?己又被盯上了。


    聞言,心底的那股想法反倒更濃了幾分。


    左右王旭朝明年開春便要?進京趕考,她現在借著對方暫時躲避一二,應當也是無事的吧…?


    王嬸厚道,她這個侄子瞧著也遠遠比聞初堯好對付的多。


    再者,無論事成與否,她走之前定會給王家?一大筆銀子作為回報的。


    這是……她目前最好的機會了吧?


    擺脫掉那個瘋子的……現成的機會。


    “王公子,你?誤會了。”柳殊垂下眸子,“我的…前任夫婿,他的性子冷冰冰的,我不喜歡。”


    似乎是提及舊事,周身的氣壓連帶著也有些低,眸光一片暗淡,“再說,我與他之間?……也隻是父母的媒妁之言,不得不為之而已?。”


    相隔幾米的樹幹後麵,聞初堯慢慢停下腳步,抿直了唇線,覆了薄繭的指腹虛扶著樹樁,不自?覺用了力道,手背上顯出隱約的青筋。


    像是聽到什?麽荒唐至極的話語一般,胸膛起伏,極力地克製著。


    但下一刻,那句荒唐言談仍是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


    字字清晰,“至於這段婚事,實則……”


    “隻是名存實亡罷了。”


    第79章 跑路第四十八天


    樹上的枝葉被冷風這麽一刮, 搖搖晃晃,本就所?剩無幾的葉子,更是被吹得?七零八落, 輕墜在地上。


    不遠處, 兩人交談甚歡, 從聞初堯的角度瞧去?,他甚至能清晰看出那個舉人臉上的醜態。


    極力?想要掩飾的野心, 和裝腔作勢的那些行為。


    難不成…柳殊還真?以為穿一身書生打扮的男的就是君子了?


    他的眼底變得?更為沉黯, 眸光深邃似潭, 視線緊鎖, 瞥見那兩人越來越近的距離,下顎線條緊繃。輕扯嘴角, 如同在笑一般,但臉上的神情難辨喜怒。


    因?此, 這個笑難免就多了幾絲嘲諷的意味, 皮笑肉不笑, 顯然是被氣的。


    柳殊難道看不出來這個男的對她懷著怎樣的心思嗎?


    再者……


    名存實?亡……?


    她肚子還懷著他的孩子呢。


    聞初堯心中詭異地湧上一股背叛感, 恍惚間,連加重的呼吸聲都帶出幾分殺意。


    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久久地站在原地。


    柳殊不想認他,他若是再這麽不管不顧地出去?, 她怕是會再次躲得?遠遠的。


    他這回是來求和的。


    是來……挽回的。


    兀自做了會兒思想工作, 神情才算是微微和緩了些。


    男人拂袖而去?,高大的背影如一陣風掠過似的, 走的極快, 能看出是很有些怒氣的,但卻不知為何拚命壓下去?了, 逐漸明朗的日光將他的身?影拉長,身?後?的影子攏出幾絲模糊。


    湖畔邊載重著許多小花,雖因?著天氣漸冷,花的種類少?了許多,但若是身?在其?中,依然能被空氣中浮動著的清香所?觸。


    柳殊下意識往斜後?方望了望,半晌,才幽幽收回了目光。


    方才那一瞬間的悚然感,總不能是被這外麵的冷風吹的吧?


    但當下到底不是思索這事兒的好時機,故而這個想法也隻是在她腦中過了一下便?被短暫按捺住。旋即,隨便?聊了幾句,找了個借口便?趕忙回鋪子裏了。


    好在王旭朝今日也隻是來送雞湯,想要與她見一麵。


    科考在即,他等了好幾年的機會,自然也是重視的緊。如此一來二?去?,兩人間竟猶如達成了什麽默契一般,倒省去?柳殊解釋搪塞的力?氣。


    但很快,白日裏那股如芒刺背的感覺便?得?到了驗證。


    相隔時間之短,速度之快,饒是柳殊本人亦是始料未及。


    屋內。


    她堪堪熄了盞蠟燭,窗欞處便?傳來一陣異動。


    柳殊一愣,下意識抬眼去?瞧,一雙剪水秋眸,對上那人黑漆漆的深眸,麵色冷冰冰的。


    再一見對方這輕車熟路的流程,不是聞初堯又是誰。


    一時間,詭異又熟悉的感覺充斥心間,惹得?她竟不自覺生出幾分“果然如此”的直覺。


    白日裏的那道似針紮一般,叫她不自在的目光,肯定是這人的手筆。


    “你來幹什麽?”她的語氣絕對算不上友好,甚至隱隱有幾分敵視的意味。


    早在聞初堯翻窗進屋,看見她絲毫不驚訝的神情時,他心裏便?有了計較。


    合著,他的妘妘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那她白日裏同那個男的說的那些話,應當也是有些氣話的成分在的吧?


    “朕…偶然經過江州。”他憋了半天,到底是怕多說多錯。


    新帝微服私訪這件事,柳殊其?實?早些時候也有所?耳聞,出於類似做賊心虛的心理?,甚至還刻意去?打聽了一番。


    新帝繼位不久,按理?說,他這麽不管不顧地離開京城,底下的人定是會生出些別的想法才是。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聞初堯在她剛假死的那段時間,行徑極端了些,殺的人也多了點兒,樁樁件件下來,底下的人不知怎麽意會的——


    竟以為新帝是在釣魚執法,就等著揪出幾個不安分的,再洗殺雞儆猴。


    如此三來四往地,一傳十?,十?傳百,臣子們?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皆是詭異地和諧起來。


    甚至於無師自通,朝堂上相互製衡,都緊緊盯著同僚,生怕哪個不長眼的在這個關?頭犯了錯,拉整片人下水。


    畢竟……新帝手握兵權,又正當年,他們?再有些別的想法,也明白此刻是絕對得?先表忠心的。


    聞初堯人在江州,顯然也是對京城的情況了然於胸,再者,他這次帶的是陳釗,京城他自然也是很留了幾個衷心的臣子在的。


    “偶然路過?”柳殊瞧見他的神情,眉梢微挑,“陛下可真?會說笑。”


    “那難不成……小女子的閨房,陛下也是偶然路過嗎?”


    聞初堯的眸色深了深,望著柳殊沒吭聲。


    時值盛年的皇帝陛下光是站在那兒,身?上的威儀也是不容小覷的。


    不說話的時候,人模人樣,落在柳殊眼底,令她心下不由得?冷哼了聲。


    搞得?就跟前幾晚跟個變態一樣胡亂發瘋的人不是他似的。


    然而,聞初堯麵對如今的柳殊,心裏其?實?頗為複雜。


    數日未見,又是經曆了那樣的事情,他其?實?有很多話想對對方說。


    但他明白,此刻,柳殊大抵是不會有心情聽他說這些。


    果不其?然,下一句話便?是要趕他走,“你一個大男人,擅自闖入我的臥房,這才是有失體統!”


    月色朦朧,斜斜入室內,聞初堯被這麽訓斥,神情反倒是更為和顏悅色,眉目間的喜氣絲毫不掩,伸手點燃了床榻邊的那盞燭火。


    霎時間,光暈蔓延至整個室內,連帶著男人臉上的神情,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柳殊的眼底。


    兩人目光相觸,聞初堯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微抿著。


    直至這時,柳殊才驚覺,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帶著怎樣的深沉與渴望。帶著幾絲隱晦的占有,卻又像是顧忌著什麽,最終凝固成合適的溫度。


    她錯開視線,冷了聲調,“陛下,這可並非君子所?為。”


    “君子…?”


    聞初堯聽了這話,上前走了兩步,黑暗的眸色變得?濃稠又玩味,像是聽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話,輕笑啟唇,“妘妘,誰和你說朕是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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