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一片,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唯一的光源竟隻是那些人惡意裹測的雙眼所迸發出的欲望。


    他們零零散散地站在路的兩側,居高臨下地匝視著她。


    長路漫漫,好似無盡頭。


    這條路上,柳殊隻能?不停地走。


    她沒有回頭路。


    直至……走了許久,才出現一抹不同?於原先的光芒,於是她當時很?欣喜,但也害怕。


    這抹光亮太微弱,像是夏夜中的螢火蟲,隻能?照明前路,卻?無法?為她取暖。


    但有某些時刻,它竟又像是類似於晨曦的光暈,直直籠罩在她周身。


    這抹曦光太微弱,也太耀眼,以至於過了好久,柳殊才猛然發覺,原來她早就把它當成了自己?的東西——


    當做……照亮她。


    隻照亮她的光暈。


    到達院子的時候,裏麵已?經有許多人在候著了,柳殊僵著臉,環視一圈,便想叫孫太醫去找他的師傅。


    趙太醫,她是相熟的。


    並?且,來洛城以後,也是趙太醫主要負責聞初堯的身體健康。


    周遭眾人見柳殊來了,一個個對視一眼,驚疑的目光不停來回梭巡。但他們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知曉陛下與皇後娘娘的事情的,或被提前打過招呼,或是自個兒有些人脈腦子聰明些的,也能?大致猜出事情的始末。


    故而見人來了,僅僅隻是幾息,便有人迎了上來,“參見皇後娘娘,陛下他……”


    柳殊恍若未聞,隻腳下的步子有些踉蹌,但被裙擺遮擋,幾乎又是難以察覺的。她的目光短暫與說話的人有短暫的交匯,轉而就想進屋去瞧——


    誰知門忽地從裏打開了,趙太醫提著藥箱,神色鄭重,但下一刻轉而又被驚訝所取代。


    見柳殊來了,神色一怔就想行禮,“參見…”


    “陛下怎麽樣?”柳殊趕忙將?人扶起,深深地吸了口氣。


    明明此刻她的神情能?稱得上平靜,但觸及這樣一雙黑沉沉的眼眸,趙太醫莫名心頭一顫,“現在是渾身高熱,得等等再看……”


    見柳殊因他的話臉色不自覺又白了幾分,趕忙道:“陛下乃是真龍天子,身體又素來強健,太醫院眾人也盡心救治,估摸著…是不會有事的您安心。”


    其他禦醫們聚在周邊,也是三兩句地附和著,“是啊,皇後娘娘,您身懷有孕,實在是不宜來此地啊…”


    但也僅僅隻是一刹那,柳殊停滯的身形就再次動了起來,隱隱要越過趙太醫,往屋裏去。


    這可把趙太醫嚇得不輕,眉毛也被嚇得一抖一抖地,“不可啊!不可啊娘娘!”疫病可不管身份如何,對方風寒初愈,萬一再出事了可如何是好啊!


    那他有幾條命都不夠丟的!


    但他心裏也思考過,雖知曉這位對陛下而言有多重要,可……染疫一事也是說不準的,萬一陛下真的……


    蕭世?子和一眾暗衛被安排去安置災民?,消息被封鎖,此刻……


    趙太醫腦中權衡著,接著目光投向門邊,像是遲鈍地意識到了什?麽,幽幽地歎了口氣,片刻後,阻攔的手不自覺慢了半拍。


    林曄得到消息,堪堪從別院趕來,見到這般場景,卻?隻是站在原地,沒攔。


    他是聞初堯的心腹,漸漸周遭也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態度,雖不知為何,但一旁的太醫思慮兩息,幹脆也定在了原地。


    隻剩趙太醫,與柳殊隱約對峙著,半晌,也兀自往旁邊退了半步。


    柳殊環顧四?周,哪裏還有不懂的!


    聞初堯分明早就染疫了,比他預計的還要早,可他就是不告訴她。等到現在了,還要瞞著她!


    這些人……他們都知道。


    他們是他的臣子,親信,下屬……那她呢?


    他不是說,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重修於好嗎?


    既如此,又這樣瞞著她,算什?麽?


    一時間,她的整顆心不上不下,心裏除了擴大的憂色,還有無法?言說的那麽一丁點?兒怒意。


    見無人再敢攔她,柳殊簡單蒙上麵巾便大步推開門跨了進去。


    床榻上,聞初堯隻迷迷糊糊聽到外頭的一些動靜,見有人進來,還以為是林曄遞消息回來,有些不悅地蹙了蹙眉。


    不是與他說過,隔著門通傳便可嗎?


    他正想著,遲鈍地抬起眼,卻?不期而遇撞上了另一雙熟悉的眸子。


    盈盈秋水,帶著淚。


    隨之而來的,是柳殊帶著些哽咽的聲音,“怎麽回事…”


    “為什?麽不和我說?”


    聞初堯隻覺得他的腦子更糊了,以至於有那麽一刹那沒有反應過來,嘴巴先於身體做出了反應,嗓音沙啞得不行,“胡鬧!誰讓你進來的?”


    他染疫這事兒已?是八九不離十了,柳殊這麽貿然闖進來,感染了怎麽辦?


    然而對方卻?是不退反進,又往前了些,“我為何不能?進?”


    “隻準你瞞著我嘛?”她聲音中的哽咽更明顯了些。


    聞初堯似有所感,下意識凝視著她,隻是神情依舊是不讚同?的,但比起方才更多了點?兒溫柔,“聽話。”他的嗓音顯出幾分誘哄的意味,“去外麵呆著,這裏有太醫——”


    “不去。”柳殊紅著眼睛瞪他。


    “聞初堯,你不是要我再看看你,再給你機會嗎?”


    她眼眶中蓄著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簌簌墜落,“那你現在又是什?麽意思?”


    她頓了下,接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聽到聞初堯染疫的那一瞬間,她渾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停滯了。


    這人倒好,周圍的這些人誰都告訴了,卻?獨獨不和她說!


    麵對柳殊的質問,聞初堯忽地就收了聲。


    眼睫闔著,眉角處滲出細密的汗,恍惚間,他隻覺得自己?的呼吸聲似乎更重了些。


    沉悶悶的。


    柳殊看在眼裏,倏地像是反應過來什?麽,扭頭揚聲問道:“藥呢?快把藥端進來!”剛剛在外麵時,那些太醫們提到了,說是到了喝藥的時辰了。


    門外,侯在門邊的趙太醫聽到裏頭傳來的聲音,立刻回複道:“在呢,藥就在廚房那邊,剛煎好,林公公一會兒便端來了。”


    他頓了兩息,又勸道:“皇後娘娘,您先出來,容許微臣進去給陛下喂藥。”


    奈何裏頭的人卻?不理?他,隻冷冷甩下一句,“待會兒藥到了同?我說聲。”便又沒了動靜。


    聽了這話,趙太醫的眉心突突直跳。


    這是要親自喂藥了……


    屋內,柳殊問完話便又回到了床榻邊,自然地打濕旁邊的帕子,給聞初堯輕輕擦拭起眉角處的汗,伸手撫平男人不自覺蹙起的眉頭。


    她的指尖一路下移,半晌停留在男人的唇角處。


    聲音很?輕,近乎於呢喃,但話語卻?是十分鄭重,帶著股平日裏所沒有的小心翼翼,喚他,“聞初堯。”


    床榻上的人仿佛有所感應,微微睜開了眼,見柳殊又有哭的傾向,男人的一隻手微微握住她,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指節。


    似乎……是安慰的意思。


    柳殊看在眼裏,幾息後,唇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在她眼中,聞初堯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精力充沛的模樣,他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死氣沉沉,仿佛下一瞬就會離她而去。


    曾經……柳殊也以為,她是真的恨他,恨到巴不得他立刻去死。


    可如今他真的隻距離死亡一步之遙的距離,她卻?隻覺得難受。


    那是一種……被恐懼和無力所籠罩著的難受。


    她不想他死。


    柳殊的指節還被男人虛虛握著,滾燙的溫度徐徐傳遞,迅速便把她周身的冰冷也染得升溫幾度。


    幾息後,她才微垂下眼睫,補充完後半句,“……別離開我。”


    聞初堯,留在我身邊。


    別離開我。


    第98章 跑路第一百四十一天


    煎好的藥送來時, 守在門外的幾人都有些發愁。


    尤其是林順捧著那藥盞,更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整個人脖子伸出二裏地, 眼神止不住地隔著窗紗往裏瞟。


    他與趙太醫一等人對視一眼, 旋即認命地閉了閉眼, 正準備大著膽子呼喚兩聲,結果下一刻門卻從裏麵?打開了。


    柳殊眼眶微紅, 看起來像是哭過, 見林順端著藥盞躊躇不已, 幹脆道:“勞煩林公公, 給我吧。”說著便伸手去接。


    林順哪裏想過會是這種?架勢,麵?上登時堆出一臉的笑意, 小心又帶著點?兒卑微地回答,“哪裏, 娘娘真是折煞奴才了。”說著趕忙順勢把托盤遞了過去?。


    柳殊接了藥, 表情淡淡地道了聲謝, 接著“嘭”的一下便把門關上了。


    也因此, 她全然不知門外的景象——


    林順愣愣地看她接過托盤,脊背止不住地往下彎,久久地歎著氣。


    就連一旁的趙太醫,林曄等人, 見柳殊真的這麽義無反顧地又進去?了, 臉色也是有一瞬間的空白。


    半晌,幾人中不知是誰低聲念叨了句, “我的天爺啊……”言語間愈發有股欲哭無淚的無力感。


    屋內, 聞初堯渾身的溫度依舊高?的有些不太正常,隻是精神頭卻比先前都要好, 見柳殊去?門邊交代著什?麽,下意識視線追隨。


    片刻後,見人去?而複返,他混沌的思緒才稍稍安穩些,麵?上抿了抿唇,再度闔著眼。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會兒心裏別扭的緊。


    柳殊在這兒,他是極其高?興的,但是這高?興之?下的擔憂與怒意卻也並?不少,隻是……她執意要留下來,他如?今也是說不出什?麽很強烈的拒絕的話了。


    甚至於……他心中有些卑劣地想:這樣是不是能說明,柳殊是真的在意他。


    人心底的那根弦一旦崩久了,便總會開始神經質地確認著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子妃苟命實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知梔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知梔吱並收藏太子妃苟命實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