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鬱燃想,舟向月說的沒錯,換了水土之後的酒,嚐起來味道會有變化。


    但翠微山的泉水這麽好,就算會有變化,新釀出來的酒應該也不會差吧?


    第253章 正邪


    鬱燃最終打定主意,自己悄悄地動手釀起酒來,用的就是桂花隴裏清泠泠的溪水。


    他還嚐試著因地製宜地改了改方子,分別加進桂花、鬆針和杏子做成幾種不同的酒試驗。


    光是桂花一種就嚐試了好幾個不同的配方,畢竟他曾經有一次靈力失控把舟向月的桂花燒了大半,氣得他勒令他去學做桂花糕、釀桂花酒,以補償他慘死於火刑的桂花。


    桂花糕還沒學會,但他希望桂花酒一定要成功……


    釀酒是一件極為費時費力的事,而且鬱燃生怕自己萬一釀不成功或者釀的不好拿不出手,徒讓人失望,所以還是瞞著舟向月偷偷做的。


    哪怕找了付一笑幫忙,但他對釀酒一竅不通,這些事情也隻能鬱燃自己琢磨。


    這麽一晃,一年就過去了。


    這一年裏,舟向月時常會離開翠微山一段時間,少則幾天,多則半個月。


    鬱燃問過一次他能不能跟著去,舟向月笑著說,等等以後吧。


    這麽一等,鬱燃從十五歲長到了十六歲。


    那時白晏安在想著翠微山改革,應該根據術業專攻分出不同的學院,每個學院由專人負責相應領域的研究和教學。


    別的都沒什麽問題,其中最有爭議的就是卜筮學院——雖然所有人公認這方麵如今最精通的是舟向月,但他畢竟才十九歲,年紀輕輕當上院長也太不能服眾了。


    但是白晏安力排眾議,說三人行必有我師,要是全靠論資排輩,那又何必還要傳道授業,一個個坐著等死比命長不就好了!


    至於私下裏,他則說——你們看看鬱燃來了之後他成熟了多少就知道了,人的責任感啊那確實是要在特定的位置上磨煉出來的。讓他覺得自己現在是個像模像樣的大人,再有事情給他做做,少給你們惹點麻煩,不好嗎?


    雖然還是議論紛紛,但舟向月這事差不多算是板上釘釘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鬱燃的酒釀好了。


    就在他準備開封的這一天,舟向月一反常態地在他練劍回來的早晨正襟危坐在桌前等他,弄得鬱燃心裏一驚,還以為自己的心思被他發現了。


    沒想到舟向月鄭重其事地拉著他坐下,還親自給他倒了杯茶,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耳朵你快嚐嚐,我專門為你挑的茶,好不好喝?”


    茶杯裏嫋嫋地飄起白霧,模糊了他的眉眼。


    鬱燃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接過那杯茶,輕輕抿了一口。


    舟向月期待地盯著他的反應,嘴裏說:“這個茶叫雪盡鬆風。”


    鬱燃點點頭,認真道:“很好喝。”


    “好喝……”


    舟向月咽了口口水,笑得頗有深意:“那就好那就好,你慢慢喝著,我出去看看!”


    鬱燃垂下眼,看向杯裏清澈淡綠的茶湯,忽然抿了抿唇。


    他知道這種茶,茶名“雪盡鬆風”,其實是來自一句詩。


    雪盡鬆風枕月眠。


    枕月眠。


    他的心跳隱隱加快,仿佛一隻白鳥撲棱掠過蒼穹,落入一片潮潤春雨後的蘭湖。


    鬱燃端端正正坐著喝完那壺茶,確認了舟向月現在有事不在後,就去開自己親手釀的酒。


    完全按原方來的琥珀酒確實不是原來的味道,不過別有風味,香而不豔。


    杏酒的酸甜味有點突兀,和琥珀酒本身的底味不是很搭,不成功。


    鬆針酒入口有點過於幹辣了,灼燒感太重,舟向月應該不喜歡。


    桂花酒色如蜜糖,清冽透亮,一入口就是絲綢般細膩順滑的口感。


    舌尖最先觸到的是醴泉一樣的甘冽,綿甜酒香中還縈繞著若隱若現的桂花香,就像是一縷輕盈雲彩順著喉嚨滑進腹中,五髒六腑都柔和地溫暖起來。


    舟向月應該會喜歡吧。


    鬱燃有幾個固定的外出練劍時間,日日如此、雷打不動,一個是早上,另一個就是傍晚。


    這天傍晚,他沒有去練劍,滿懷忐忑地揣著秘密,抱著自己最滿意的一壇桂花酒偷偷走進了屋子。


    舟向月時不時突然嚇嚇他,而鬱燃從來沒有這種習慣。


    但他這一次,想給他一個驚喜——他自己經常這樣做的話,應該會喜歡吧?


    屋子裏靜悄悄的,舟向月在裏屋。


    鬱燃小心地控製著腳步,向裏屋走去。


    裏屋的門虛掩著,開了一條縫。


    很久之後,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那一晚的場景——


    周圍的一切浸沒在黑暗中,唯有門縫裏透出一線火光劃破黑暗,仿佛已經預示了一切注定的結局。


    鬱燃走到門前,透過門縫看進屋裏。


    他看到一個紅衣的人影坐在桌前,昏暗的火光落在他身上,在牆上投射出鬼魅般幽幽的黑影,隨著晃動的燈火緩緩搖曳。


    一下,又一下。


    紅衣人手上拿著一支他無比熟悉的墨筆,麵前散落幾片白色的骨簡,白骨上有隱約的鮮紅痕跡。


    砰——


    酒壇砸碎在地上,酒液飛濺,異香彌漫。


    燈火重重跳動,紅衣人影猛然回過頭來。


    金色水霧中,側麵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一半臉頰,深黑眼眸微微睜大,被火光映出一絲詭異的血紅。


    他的眼角仿佛綴著一滴淚。


    但那不是淚,那隻是一顆淚痣。


    兩人的目光穿越漂浮著細小塵埃的空氣,在中間轟然相撞。


    那一刻,一切終成定局,再無半分餘地。


    理智在鬱燃的腦中炸響,告訴他現在,馬上拔劍!


    但他卻渾身僵硬,一瞬間失去了操控自己身體的全部能力。


    是他。


    竟然是他……


    黑色宮殿裏的熊熊火海已是兩年前的回憶。


    整整兩年,七百多天,這個人就那樣言笑晏晏地與他一同說笑、學習、吃飯、休息。


    他就那樣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透過那雙微笑的眼睛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從他手下死裏逃生的少年,瘋狂地四處尋找他的仇敵,在夢魘中依然恐懼憎恨他的手下敗將。


    如神明般輕而易舉地將他推進地獄,然後在他墮入地獄最深處時,在他最痛苦虛弱、狼狽難堪的時刻,向他伸出一隻手。


    在他鮮血淋漓、寒冷無依的時候,給他披上一件溫暖的毛皮大衣。


    他無時無刻不穿著那件大衣,於是當傷口愈合時,大衣已與他的血肉長成了一部分。


    然後突然有一天,大衣被連皮帶肉一起血淋淋地撕了下來。


    那人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我給你披這件大衣,隻是為了用你的血給它染上漂亮的紅色。


    “……為什麽?”


    少年的喉中血意淋漓,每說出一個字都如血肉撕裂,鮮血湧流。


    他沒動,舟向月卻動了。


    啪的一聲輕響,一陣陰寒刺痛瞬間從後頸蔓延開來。


    紅衣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他背後,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此刻他們貼得那麽近,微涼的氣息拂過鬱燃腦後的頭發。


    他餘光裏映出一片獵獵翻動的血紅衣袖,他在對他做什麽……


    鬱燃立刻意識到,他要封印他的記憶。


    他要讓他忘記這個不該發生的插曲。


    然後,讓他無知無覺地繼續下去。


    鬱燃心口劇痛,火種燃燒一般的熱意從身體經脈深處緩緩升起。


    他渾身被控製動彈不得,那種灼熱就像是被壺蓋壓住無處逃逸的氣流,血脈中漸漸蔓延開擠壓撕裂的慘烈痛意。


    就在那根蒼白修長的手指剛剛觸碰到他的太陽穴時,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以及拖長了聲調的滑稽聲音——


    “耳朵耳朵,開門開門!”


    “耳朵耳朵,開門開門!”


    付一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的天你還不換啊?真虧得鬱師弟能忍你這麽久……”


    舟向月的動作驟然停滯。


    下一刻,他猛然把鬱燃往門裏一推,一把關上門。


    付一笑站在門口,話還沒說完,門突然“砰”的一聲打開了,舟向月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付一笑目瞪口呆:“哎!你這麽火燒屁股的幹嘛去……”


    轟!


    屋子裏的門突然炸開了。


    付一笑愕然回頭,看到了自己終生難忘的一幕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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