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向月看清他的那一瞬,瞳孔驟縮。


    這是……鬱歸塵。


    看起來隻有五六歲的鬱歸塵。


    他竟然也在這個魘境裏。


    幼小的鬱歸塵身上傷痕累累,赤.裸的胸口上除了原本被舟向月捅的那一道傷痕處有著新鮮傷口,右心口上也是一道道疊加的縱橫傷口,依然在往外滲著血。


    ……他們發現他心髒長在右邊的秘密了,在取他真正的心頭血。


    別的生出魚尾的珠奴都像水中魚一樣冰涼而濕滑,但他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樣,熾熱溫度從身體的每一寸彌散開來,蒼白嘴唇幹裂出血,滿身銀白鱗片幹燥得卷曲起來,生生地割裂皮膚,撕開一道道滲血的傷痕。


    這些都還是表麵。


    在舟向月的視野中,一道道黑霧如同遊蛇一樣纏繞著鬱歸塵的軀體,他整個人幾乎都被漆黑的魘所覆蓋,就像是馬上就要被這團黑霧吞噬。


    舟向月情不自禁地往屋裏邁出一步,頓時感到一股火焰灼燒般的酷熱撲麵而來。


    站在門口,就能感受到那種幾乎能把人灼傷的熱意,仿佛瞬間從陰冷的水下被扔到了熊熊燃燒的火海之中。


    滿地都是血珍珠,閃爍著火光一般觸目驚心的血紅光芒,仿佛一地烈火。


    血珍珠中的孩子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祭品,被重重鎖鏈束縛在烈烈燃燒的紅蓮業火之中,向神明獻祭他的血肉、他的痛苦,他的一切。


    一瞬間,舟向月想起了之前的蛛絲馬跡——


    他剛進魘境的時候,在四號船上聽人說有一個很好看的黑頭發的孩子哭出了絕世美麗的珍珠,然後就被帶走了。


    在二號船上,他聽見幾人的交談,說他們折磨的一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肯哭,於是他們就取了他的心頭血。


    他和魚富貴都與白瀾有關係,所以進入了這個魘境;任不悔原本應該沒關係,是因為自己被卷入魘境時和他在一起,所以被牽連了進來。


    而他在境靈碎片的記憶裏,還看見了鬱歸塵。他也來過這裏。


    明明那麽明顯。


    他應該猜到的,可他居然一直都沒有想到。


    白瀾的聲音好像蒙了一層霧氣,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沾著潮濕的水汽。


    “他們在這裏折磨他……想讓他哭。”


    “無論他們怎麽折磨,他都不願意落淚。”


    “他們一片片拔下他的鱗,等到長出來,又拔下來……”


    “可他還是不哭。”


    “後來,他們沒辦法了,就隻好取他的心頭血。但他的血咒太強了,讓他們害怕。他們還是想要眼淚的珍珠,就繼續折磨他,希望能讓他哭出來。”


    白瀾覺得,那些人好像知道他在底下的船裏曾經哭出過從未見過的美麗珍珠。


    但他從沒有看到過他的眼淚。


    他隻見過他的血。


    那的確是白瀾見過的最美麗的血珍珠,在他從死亡的沉睡中醒來時,那種火焰一般的燦爛光芒一瞬間就刺痛了他的眼睛,讓他的心不自覺地抽痛起來。


    白瀾醒來的時候,看到他中了血咒失去五感,又在接連不斷的取血後變得極度虛弱。


    蘊藏魘境中所有惡意的幻覺入侵了他的意識,將他困在一重重沒有盡頭的夢魘之中。


    這裏是白瀾的魘境,所以白瀾應該能觸碰到他的夢魘。


    但白瀾卻立刻震驚地發現,自己無法進入那一重重的夢魘,也一絲一毫都無法幹涉,隻能窺見其中的一些碎片。


    ……困住他的夢魘,竟然有遠比這個魘境之主更強大的力量。


    白瀾努力嚐試了很久,最後隻能進入他夢境以外殘留的潛意識,試圖喚醒他。


    他的意識被困在夢魘裏,白瀾在他腦海中接觸到的不是清醒的神智,而是仿佛本能一般毫無掩飾的潛意識,看起來就像是一簇支離破碎的火焰。


    微弱火光那樣虛弱,仿佛馬上就要被周圍無盡的寒冷黑暗吞噬。


    白瀾對那簇微弱的火焰道:“不要再讓他們取血了,你沒法承受更多的血咒,你會死的……哭一哭吧。”


    那簇火焰卻沒有回應他,隻是沉默。


    白瀾感覺到他的拒絕態度,換了個辦法,問他:“你不想哭嗎?”


    “不想。”


    “可是,你之前不是哭過嗎?為什麽又不願意了?”


    “……”


    那簇火焰沉默了很久,“我已經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不能再遺忘任何和他有關的記憶。”


    眼淚變成珍珠,會讓人遺忘與這滴眼淚相關的痛苦回憶。


    白瀾窺探他的夢魘,隻能看到浮光掠影的片段,但在那些片段裏也曾反複地看到一個人。


    他想,那應該就是他心裏所想的“他”。


    他說:“可你忘記的,隻有那些讓你痛苦的記憶。”


    那簇火焰黯淡下去。


    “但是,想起他的每一分記憶都是痛苦的。”


    “忘記了痛苦,我就忘記了他。”


    “……我不能忘記他。”


    哪怕生受剝鱗取血的痛苦,也不能忘記他。


    白瀾無法理解,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心,為什麽還會感到難過。


    他慢慢問道:“可是,如果他讓你那麽痛苦,為什麽你還是不願意忘記他?你明明可以寫下來,告訴自己曾經發生過什麽……”


    “……”


    這一回,那簇火焰明明滅滅,好像下一刻就要熄滅,但它最終還是艱難地亮了起來。


    “我不相信那些痛苦的記憶裏,是真實的他。”


    “他隻是在騙我。”


    “我必須留下每一分記憶的細節。”


    “終有一天,我會在裏麵找到唯一的真實。”


    第273章 悲歡(2更)


    三號船此時已經一片混亂。


    今天一早,珠奴們一醒來,就發現原本維持秩序的船老大和手下們一個個都倒在了血泊裏,脖頸上是利落的刀傷,臉上的表情極度驚懼。


    “……殺人了!”


    尖叫在三號船四處響起,人們驚恐萬分地紛紛逃竄,生怕自己成為那個下手狠辣的殺手的下一個對象。


    幾個少年瑟瑟發抖地擠在一間艙室裏,壓低聲音道:“到底是誰,竟然能一晚上殺光船老大他們所有人……”


    “可是他們都死了的話,我們是不是都去不了二號船了?”


    “二號船還會有人過來的吧?”


    “……可是要是沒有呢?我們是不是就要餓死在這裏了?”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搶點吃的?”


    與此同時,血泊旁邊也發生著驚恐的對話:“別碰那些血!小心血咒!”


    “什麽?不是隻有珠奴的血才有血咒嗎……為什麽他們的血也有血咒?”


    “……所以說,他們其實也是珠奴?”


    “可是他們明明說隻有我們才是珠奴!所以,他們一直是在騙我們?”


    “幸好他們都死了,那我們是不是解放了?”


    “你在說什麽夢話?能在一夜間把船老大他們都殺死的人,殺我們還不是輕而易舉?!”


    整個三號船上,隻有兩個船老大的手下幸免於難。


    他們驚慌失措地衝向船尾,去找那條能載著他們去二號船求助的小船。


    二號船上有村長,有更加厲害的打手。隻要找到他們,就安全了!


    隻是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在船上製造了這一連串血案的罪魁禍首已經先他們一步,來到了沉船的尾舷。


    魚富貴從船尾探出半個身子謹慎地東張西望,魚尾也伸了出去,感受水流的波動:“他們的船還沒出發,現在周圍應該都沒有水鬼……奇怪,它們之前好像都往水麵上遊過去了,不知道上麵發生了什麽。不過我感覺是好事。”


    他一回頭,看到任不悔時一愣:“任哥,你這……”


    任不悔的雙腿已經變成了一條巨大的灰色魚尾,鱗片覆蓋在他裸露的健壯胳膊上,一直延伸到短袖的袖口裏麵,就像是穿了一件銀色鎧甲。


    他手上還提著一把滴著血的刀,但因為是小孩子的身體,所以那刀快有他半人高了,看起來格外不協調。


    魚富貴一言難盡地看了一眼。


    ……好怪,再看一眼。


    其實任不悔一點也不醜,甚至可以稱得上濃眉大眼、一身正氣。


    但說實在的,魚富貴之前幻想的鮫人都是纖細美貌的白皙少女,再不濟也是美少年,而不是任不悔這樣凶神惡煞的壯碩肌肉魚……


    一般說到鮫人聯想到的是安靜的月夜海麵、優美的歌聲和閃閃發光的珍珠,而看到任不悔,他卻感覺到一種仿佛處於食物鏈下遊被大型肉食魚類天敵血脈壓製的恐懼。


    ……他怎麽就是一條錦鯉精,而不是條鯊魚精呢?


    魚富貴咳了一聲,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正事上去,“任哥你真打算蹭他們的船直接硬衝去二號船了?你可小心點。雖然應該是拿著那隻手鐲就不會被水鬼攻擊,但說不定就有水鬼腦子壞掉了,或者和你有仇呢……”


    任不悔言簡意賅:“多謝你的手鐲。”


    “沒事沒事,”魚富貴說著,給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出一條道,“苟富貴毋相忘啊任哥!破境可就靠你了!”


    和任不悔這樣的大佬一起進魘境就是有這種好處,自己想犯懶也沒關係,魘境自然有大佬去破,他隻要躺贏就行了。


    任不悔點點頭,銳利的眼睛盯著眼前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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