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顏色落在舟向月的眼底,讓他心底不安的直覺越來越明顯。恐懼攫住了他的心,幾乎讓他喘不上氣來。


    他拐過又一道彎,終於來到了香味最濃鬱的地方。


    但是,香氣不過是在風中一蕩,就再次散去。


    已經……沒有了嗎?


    遠遠的,舟向月看見許多人衣衫淩亂地散開來,一個個滿臉迷醉,臉上、身上、手上全是抹得一片一片的鮮血。


    “好香……”


    “啊,好香……不夠……我還要……”


    地麵上濺落了和那些人身上一樣的血跡,還有幾片撕裂的沾血布料散落在一邊。


    有一個人像狗一樣跪在地上,手上還拿著一團被血浸濕的布料使勁嗅聞:“香,好香……”


    舟向月遠遠看清楚,他手邊那團布料垂下來一截,看起來是一隻袖子……


    一股惡心欲嘔的感覺從胃裏直衝到喉口,舟向月渾身顫抖起來。


    長生香,長生香……


    鬱燃找到源頭,卻依然沒有找到的香……


    之前在靈壇裏時,陣法開啟、滿室香氣四溢,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紅衣少年飽含深意地笑著對他說:“這可是人的香味。”


    人的香味。


    ……他終於知道真正的長生香是什麽了。


    是人。


    第283章 愛恨(2更)


    醉香樓。


    夢一樣緋紅的半透明紗幔垂墜在床邊,金色的鏤空掐絲小香爐放在床頭櫃上,冒出一縷縷搖曳如煙的暗香,讓人容易沉湎於過去的回憶之中。


    舟向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冷。


    緋紅與金黃的配色,房間裏從視覺效果上看起來很暖和,但實際上冷得像冰窖一樣,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凍僵了。


    房門外傳來聲音,“新來那個叫傾城的,去沐浴了。”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女人,敲門進來的卻是檀兒。


    她十分自然地走進來,把衣服遞給舟向月,還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走吧,去沐浴。”


    ……舟向月心想,你們醉香樓裏沒有男女共浴這麽不講究吧。


    沒想到到了澡堂那邊,檀兒把頭發一束,竟真的大有一副準備和他一起去沐浴的架勢。


    舟向月趕緊勸阻:“那個,我自己洗……”


    檀兒媚眼如絲:“怎麽,小傾害羞?別害羞,姐姐和你一起洗。”


    舟向月:“……”


    舟向月:“是這樣的,其實我得了一種怪病,看到女人不穿衣服就會昏厥。”


    其實他小時候在萬魔窟裏到處扒人房頂偷看,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見過。別說不穿衣服了,不穿衣服的長出一條尾巴的兩根那活兒的都見過,眼睛從來沒長過針眼,心理強大的很,當然沒什麽心理障礙。


    主要是他一想到這裏是鬱歸塵的夢,就感覺罪過罪過。要不是他進來了的緣故,鬱歸塵的夢裏說什麽也不可能有這麽清晰的青樓場景,又怎能在此等聖潔禁欲之地行醃臢之事……


    可別把那麽愛幹淨一人的夢裏搞得烏煙瘴氣,他怕鬱耳朵知道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掏出來洗洗幹淨。


    而且,他覺得檀兒八成來意不善。


    ——以他之前作為“客人”在半齋歡見到檀兒時的認識來看,檀兒在醉香樓裏已經是個頗有點地位的姑娘。而他現在是個什麽身份,有什麽交好的價值?


    何況他初來乍到,檀兒一上來就對他表現出這樣超乎尋常的親昵,肯定有問題。


    聽他這麽說,檀兒噗嗤一聲笑了,捏捏他的臉:“這麽嚴重啊。行,那你就自己洗吧。”


    舟向月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進去臉就白了——待了一晚上的屋子已經夠冷了,本來想著好不容易可以洗個澡暖一暖,沒想到澡堂裏也沒有一點熱氣,浴桶裏麵的水上甚至漂浮著層層的碎冰……


    這居然是個冰水澡!


    還有虎視眈眈的搓澡師傅盯著他,“快進去。”


    舟向月:“……”


    太可怕了。


    等到一個澡洗完,他已經凍得嘴唇發青,隻覺得自己的靈魂和身上最後一點熱氣兒一起被洗了出去,隻剩下一個冰殼子,敲一敲梆梆響。


    洗完澡,就不得不換上了醉香樓給他準備的衣服。


    舟向月:“……”


    他抑製著心中的怨念,哆哆嗦嗦穿上了那件露胳膊露腿還露腰的衣服,一動就有金鈴的細碎輕響,很是旖旎。


    舟向月更加怨念地心想,如果能保暖,再露一點也可以啊。


    凍死他對醉香樓有什麽好處嗎?


    這時,檀兒又來了。


    她帶來了一件紅色的長鬥篷:“披上吧,不那麽冷。”


    她把鬥篷遞給舟向月,很是溫柔地看著他:“你可別生病啊,我會傷心的。”


    舟向月道了謝,忙不迭把鬥篷裹上了,終於感覺到有一點暖和,不再抖得那麽厲害。


    他裹著大衣,心想檀兒這樣子,指向的結果似乎很明確——


    如果他真是剛剛被賣進醉香樓、前途未卜的少年,在這種舉目無親甚至看不到未來的境地裏,應該很容易就會對她產生依戀和信任,甚至愛上她。


    所以,檀兒這樣是不是為了驅使他去做什麽事?


    莫非她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物色一個足夠可靠的幫手來幫她?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生出的感情,在多大程度上是可靠的呢?


    身為在這種地方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精,檀兒會不清楚這一點?


    舟向月把疑問壓在心底,暫且看看她下一步有什麽舉動。


    檀兒給了他鬥篷之後,就把他帶到了一個香室。


    香室裏色調素雅,裝飾十分簡潔。


    滿室暗香浮動,牆邊的櫃子上擺著一瓶瓶的鮮花,中間是幾片軟席,每一片軟席上都放著矮幾,每個矮幾上都擺著一隻精致的香爐,矮幾後坐著人,低頭擺弄著香爐裏的香屑。


    雖然這麽香,但香室裏也和臥房及浴室一樣冷得如同冰窖,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於是似乎連那香都收斂了幾分,感覺沒有那麽香了。


    幾個軟席上跪坐著一個年輕的少年或少女,身上穿著的衣服輕柔如雲,料子一看就很高級。


    他們每一個都很是好看,五官眉眼十分精致,尤其是身體白皙豐腴、膚如凝脂,擺弄香爐的手腕有如堆雪,豐滿而瑩潤。


    舟向月是裏麵最瘦的一個,大概是因為初來乍到,還沒有來得及體會到多儲存一點脂肪對於保暖的重要性。


    檀兒把他帶進去,對其他人道:“這位是新來的,名叫傾城。”


    舟向月感覺到了幾道嫉妒和敵意的目光從各個方向射來。


    這裏似乎還有競爭關係。


    檀兒介紹完就讓他在一個空座位上坐下,輕輕一拍他的手背:“好好上課,下課了我來接你。”


    舟向月擠出一絲微笑。


    檀兒眼波流轉,很有一絲媚意。但他莫名就是產生了一種,自己是個被姐姐帶來特殊學校上課的智障弟弟的錯覺……


    一個衣著考究的女人正在其他人中間打轉,她轉過來:“既然又有個新來的,那我就趁這個機會,再給各位講一講。”


    她望向香室裏的幾個漂亮孩子:“幾位都是千裏挑一的人香,經過專業的釀製,有望成為最極品的長生香。”


    “你們要記住,自己的香味十分寶貴,而且總量是有限的,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浪費。”


    “也正是因為這樣,你們平時都要生活在冰室之中,並且要避開任何發熱的地方,那會加劇你們散發香味,縮短使用壽命。記住,香味還不成熟的時候,每一絲散發出的香味都是浪費。”


    "低溫可以更好地保存你們的香,將你們最誘人的那一麵留到最需要的時候。"


    “在這段釀製香的時間裏,我會幫助你們找到自己的香源,並且開發出來,將你們釀成最誘人的香。”


    “希望你們都能盡快釀製成熟,成為讓無數人魂牽夢縈的……長生香。”


    舟向月垂下眼。


    一千年過去,如今在這個夢魘裏,他自己竟然成了一個長生香。


    ……這可真是,因果報應。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當年他發現醉香樓一片混亂,那些長生香已經全部失控要逃散出去的時候,他點起一把火,就把所有的長生香都吸引到了那個燃燒的角落。


    因為火很溫暖,而他們很冷。


    可當火越燒越大,溫暖變成致命的危險之後,他們卻發現自己被鎖在了火場裏麵,再也出不去。


    那些十幾歲的孩子拚命地砸門,淒厲尖叫著:“開門!開門啊!!有人嗎?”


    “火燒過來了!開門啊!!!”


    “求求你開門啊!!”


    驚恐的尖叫很快就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慘叫,門被許多雙手拍得哐哐直響,抖落的一陣陣灰塵和未燒盡的漆黑灰燼一同飄起,落了死死抵在門後的舟向月一頭一身。


    醉香樓裏沒有別人了,隻有他。


    可他不會救他們。


    他是來殺他們的。


    門的溫度緩緩上升,牆麵上鑲的蠟燭軟倒下去,“啪嗒”在地上融成一團,緩緩散開成一片蠟淚。


    拍門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那些撕心裂肺的慘叫最終也慢慢低下去,門後再也沒聲音了,隻剩下劈裏啪啦的燃燒聲。


    舟向月手一鬆,卻沒能鬆開門把手——手心的皮被燙化了一層,粘在灼燙的門把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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