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突然“啪”的一聲輕響,一張符紙被按在了舟向月額頭上。


    舟向月心頭一顫,忽然意識到了那是什麽——那是他給媽媽的遺忘符。


    他的目光變得茫然,閉上眼,呼吸均勻起來。


    片刻之後,舟雲水又輕輕抱了抱他。


    她應該是想緊緊摟住他的,但她已經沒有力氣。


    “對不起啊,小船兒……要讓你忘掉媽媽。”


    舟雲水低聲道,“這些年,都是媽媽不好。”


    她的孩子昏睡著,毫無知覺地靠在她肩頭。


    “其實也沒有那麽難接受……”


    她好像在自言自語,“畢竟當初讓你去翠微山的時候,就已經分別過了。媽媽也希望你能一直陪在身邊,但你不屬於媽媽,你總得一個人長大的。”


    舟雲水伸手輕拍著孩子的背:“以前那些在萬魔窟的過去,媽媽都給你扔掉了,以後它們都不能讓你不開心了。”


    “媽媽走之後,你也要過得開開心心的,別在乎那些讓你不開心的事。媽媽帶你來到世上,就是想要你也能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度過快樂的一生。”


    “你要一直往前走,別回頭。”


    “你會遇見很多很多愛你的人,他們是你的師長、朋友,以後還會有你的愛人。媽媽不在你身邊,但會有人陪在你身邊。”


    他們會跟你一起笑、一起惡作劇,會在你懶床的時候把你拽起來,在你痛哭的夜晚陪你喝酒,在寒冷的冬天跟你抱在一起取暖,給你做熱氣騰騰的桂花糕。


    舟雲水忽然沉默下來,她把舟向月推開一點,看著他熟睡的安詳麵孔,喃喃低語。


    “……將來你一定不要像媽媽一樣,愛上一個壞人。沒有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能忍受這樣的煎熬。”


    停頓片刻,“你也別讓愛你的人這麽痛苦。”


    舟雲水很輕很輕地歎口氣,伸手擦了擦他額角混著汗水的血跡,“小船兒,媽媽走了。”


    “媽媽看不到你長大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家裏有剛晾好的桂花糕,正好春天了,可以吃點涼糕……”


    舟雲水忽然怔住,喃喃道:“……我的小船兒吃不到了啊。”


    她之前一直都是笑著的,此時卻忽然紅了眼眶。


    她再沒有力氣去擦掉眼淚了,隻能隔著微微模糊的視線仔仔細細地看著麵前的孩子,好像看一眼就少一眼,要在這短短片刻裏,把他的模樣深深刻在腦海中。


    太短了……多希望這一刻永遠不要過去。


    可是,她沒有時間了。


    舟雲水閉上眼。


    下一刻,她用力一推麵前的孩子,少年的身軀就無知無覺地倒了下去。


    這個動作耗盡了舟雲水的最後一絲力氣,她沿著牆壁滑下去,呼吸變得越來越輕,隨著最後一縷輕風消散。


    一滴淚這時才緩緩滑落,無聲融入唇角的血跡之中。


    滿地鮮血尚未凝固,但整個空曠的空間裏已陷入一片死寂。


    數十個身影一動不動地倒在藤蔓之中,那些藤蔓已經不再蠕動,原本墨綠的色澤漸漸變得焦黑,仿佛一點點枯萎下去。


    許久之後,舟向月在枯萎的藤蔓裏慢慢蜷縮起來。


    熱淚從緊閉的眼睛裏湧出,沿著臉頰一滴滴滾落到地上。


    他在翠微山裝了十年的孤兒。


    從現在起,他真的沒有媽媽了。


    第325章 始終(2更)


    水晶之樹上的眾人依然在沿著透明蛛網往下,隻見身邊漂浮的光點越來越密集了。


    “感覺好奇怪啊……”


    楚千酩摸著下巴對祝涼說。


    好幾個學生都湊在一起:“怎麽了?”


    楚千酩:“這裏到處飄的都是那位的記憶,而且越往下的好像越那什麽……雖然不知道是關於什麽的吧,但你們看他們的臉色,應該不是什麽好記憶。”


    他們下意識瞥了一眼付一笑他們幾人——他們在低聲說著什麽,沒有告訴別人,但氣氛好像很壓抑。


    “就好像……”楚千酩咽了口口水,“你們覺不覺得,就像是我們走到那位心裏了一樣,而且越是想隱藏不為外人知道的記憶,就藏得越深。”


    幾人點頭,是有這種感覺。


    這是什麽情況?邪神死了,爆裝備都爆到腦子了?


    祝清突然冒出來一句:“話說,曾經的師弟突然變成了邪神,小楚你好像接受還挺良好的……”


    幾人都沉默了片刻,楚千酩撓撓頭,苦笑道:“……可能我還沒反應過來。”


    但在心裏深處,他是怎麽想的呢?


    那位是很可怕,但一直以來都是與他距離非常非常遙遠的可怕,但舟傾師弟卻是曾經與他一同在魘境裏並肩作戰的朋友,雖然喜歡捉弄他吧,但他真的救過他很多次。假如真的是那位裝成了舟傾師弟……


    他何德何能,隻不過是一個上學還掛科要補考的小透明,那位有什麽必要在他麵前偽裝什麽呢?


    錢多:“我覺得他隻是用了舟傾的模樣來迷惑我們吧……”


    “可能吧……”


    眾人都有點不太自然地道。


    另一邊,付一笑、祝雪擁和錢無缺幾人在低聲說話。


    “……這就是我們這段記憶的內容了,”付一笑說,“另外,這次記憶結束時,裏麵就像魘境崩塌時那樣整個都變得混亂起來,原本記憶裏的人都變成了無區別亂殺的厲鬼,很危險。”


    “但可能因為我和師姐是記憶裏本來就有的人,好幾個厲鬼看起來本來要來殺我們,但看到我們的臉之後就猶豫了,我們才順利逃出來。”


    那些一般的記憶裏都沒什麽危險,看來這種會讓人產生危險預感的記憶是真的會有危險,就像是想把知道的人都滅口一樣。


    他們趕緊告訴別人——還是不要隨便進那些危險的記憶了,如果發現了,告訴他們就行。


    付一笑問道:“老錢,你們那邊呢?”


    有幾個特別亮的光點湊在一起,錢無缺剛才也進了一個。


    錢無缺的臉色好像從來沒有這麽難看過:“……是他殺了範世沅的記憶。”


    一時間幾人都靜了靜。


    雖然這一點一直以來都算是有定論,但實際上並沒有人親眼看見。


    在剛剛看了那幾段記憶之後,不止一個人心裏原本是動搖了的——範世沅死的時候,屠魔之戰才結束沒幾天,眾人都還在歡欣鼓舞地慶祝。


    現在他們知道,那時師弟的母親才剛剛死去,她死前那樣滿懷希望地覺得他將來一片光明,他為什麽要在這時殺人?


    錢無缺:“聽了你們講的之後,我好像明白他為什麽會殺他了。”


    此刻眾人身邊,水晶之樹上的細碎枝葉隨著風吹過,無聲地閃爍著。


    如果是現實中的樹,此時樹葉會沙沙作響,就像是湧動在春天的波浪。


    綠浪湧動的樹下,記憶裏十七歲的舟向月蹲在懸崖邊,遠遠地看著靜靜的山穀湖泊對麵的白塔。


    山穀綠意盎然,天空湛藍如鏡,幾隻白鳥倏忽掠過。


    忽然有腳步聲傳來,他猛地站起身轉過頭來,神情立刻變得有點戒備:“……師兄?”


    來的人是範世沅。


    範世沅穿的那一身就是他日後被人們發現的屍身上的打扮,一身利落的青灰色衣服。


    “師弟。”


    他點點頭,看向舟向月的目光有點複雜。


    兩人平時關係並不好,如果沒有個吵架的由頭,打完招呼之後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


    最後還是舟向月開口:“怎麽了?”


    範世沅定定地看著他,“我們在萬魔窟裏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女人。你是她和嬴止淵的孩子,對不對。”


    聽錢無缺講到這裏,幾人瞬間毛骨悚然。


    他們也知道舟向月為什麽要殺範世沅了。


    記憶裏的此刻,舟向月下意識捏緊了手指,卻嗤笑一聲:“哪個女人?師兄你說什麽呢?誰都知道我父母早就死了,要不怎麽會被師父撿回來。你怎麽還給別人亂安父母的。”


    範世沅看著他,“那時候我傷重昏迷,你發現我之後把我拖到了一個房子裏藏起來,然後去找藥。那時我剛剛醒來,就看到了那個女人——她原本要進來,但好像是發現了我,就立刻轉身走了。”


    “第二次見到,是你和付師兄帶我去找大師姐,在路上碰到了她。她在看你,而你避開了她的目光。”


    範世沅頓了頓,“師弟,我曾經也有母親。”


    舟向月沒有說話,攥緊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再然後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範世沅的聲音放輕了一點,“付師兄不認臉,但我認出她了。我還發現,嬴止淵衣服上掛了一個銀鎖,和她的是一對。”


    “……師弟,”範世沅說,“師父知道你父母是誰嗎?”


    舟向月的呼吸已經有些亂了,他死死地盯著範世沅不說話。


    “如果師父不知道……”


    範世沅看進舟向月的眼睛,“你隱瞞身份來翠微山已經十年了。你做了什麽?”


    原本風吹動樹葉的嘩啦聲響忽然消失,天地之間都安靜下來。


    附近沒有一個人影,隻有兩個少年站在懸崖邊。


    “你救了我,所以我沒有直接去告訴師父,而是先來找你。這種事情,你自己坦白比較好。”


    範世沅靜靜地看著舟向月,“師弟,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自己去跟師父說。”


    他話音未落,風聲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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