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同樣傳音給她:“右司的人昨天晚上就到了,他是知道我們這裏送上了早餐,已經起身了,才過來傳話的。”


    “你怎麽知道?”慕容灼問。


    景昀歎了口氣:“觀主不願意得罪我們,難道願意得罪右司?萬一我們和右司有仇,見了麵動手怎麽辦?他不會聽我一麵之言,輕易讓我和右司的人見麵。”


    慕容灼恍然大悟:“也就是說,觀主應該已經和右司的人見過麵談過話,核實了他們和我們之間的關係,才派人來請?”


    “不然呢?”景昀說,“如果是你……”


    “我說不定就直接把人帶來了。”慕容灼羞愧掩麵。


    .


    “在下柳蘭揚,右司‘天樞’少使。”花廳正中,麵容俊秀、身背古琴的青年一禮,而後指向身後的同伴,“天樞使者岑陵、天樞使者陳禮、天樞使者文妙,謝過二位前輩出手相救。”


    四人中,柳蘭揚氣質親和,像個琴師;岑陵紅衣束發、秀麗幹練;陳禮長了張娃娃臉,身形中等目光銳利;文妙身量未足,清秀的麵容帶著稚氣,儼然還是個未長成的小女孩。


    三人一同行禮,謝過救命之恩。


    景昀唔了聲:“隨手為之,不必放在心上。”


    她的神識一晃而過,敏銳地察覺到柳蘭揚和岑陵對視了一眼,而後柳蘭揚微微低首,謙和道:“承蒙前輩救護,不勝感激,此番奉師長之命前來,不日師長前來河陽,也要親自向前輩表達感謝。”


    景昀立刻就意識到柳蘭揚下一句即將切入正題,依照她本來的打算,確實準備和這幾名右司弟子做些交易。但她既然已經自稱拂微真人的弟子,自然策略也要改上一改。


    於是她微微低下白綾覆蓋的雙眼,反客為主問道:“右司要和妖族做交易,就派你們幾個小輩來麽?”


    頃刻間陳禮和文妙同時刷的一聲低下了頭——這是岑陵見他們兩個不會掩飾自己的神情變幻,索性叫他們情緒波動時便低下頭,免得喜怒哀樂都恨不得寫在臉上,平白讓別人尋到可乘之機。


    柳蘭揚和岑陵再度對視一眼,同時想起了那隻被帶走的熊妖。


    ——消息已經走漏了。


    柳蘭揚瞬間拿定了主意,苦笑道:“前輩不要嚇唬晚輩——和妖族做交易,晚輩是萬萬沒有這個膽子的。”


    “和妖狐族。”景昀慢條斯理地修正自己的話,“妖狐族拿出春風渡來做交易,換的是什麽?”


    ‘春風渡’三字一出口,天樞四人就明白他們不能再含糊其辭了。柳蘭揚深深一禮:“前輩目光如炬、算力無邊,晚輩敬服——道殿能換的、敢換的,無非就是驅虎吞狼、劍指妖王罷了。”


    ——妖族強者為尊,妖虎一族憑借血脈強勢妖力過人,數百年來占據妖王之位,在妖族中一族獨大,其他族群又怎麽甘心呢?


    妖王之位妖虎能坐,妖狐為什麽不能坐?


    “挑動內亂,驅虎吞狼。”景昀默默想著,“果然從古至今,千年萬年,最好用的計策還是萬變不離其宗,師兄和我用慣了的手段,隔了一千年後生晚輩還在用。”


    她唇角微露笑意,淡淡道:“你們既然來見我,想必觀主已經告訴你們我的來曆了。”


    文妙盯著自己的腳尖,偷偷和陳禮對視了一眼。


    ——告訴是告訴了,可是觀主自己都不太相信。


    柳蘭揚就要沉靜很多,他不止聽到了觀主的猶豫和不信任,還聽出了觀主的忌憚和恭謹,低頭道:“得見前輩,是晚輩之幸。”


    他和觀主一樣沒有自稱弟子,依舊稱景昀為前輩,這種不落話柄的表現其實很能說明問題,景昀也不在意,隻淡淡道:“現在春風渡你們拿到手了麽?”


    那當然是沒有的。


    “我可以把熊妖交給你們,必要時可以出手,甚至那些典籍殘篇我也可以給你們。”景昀輕聲說,“但是我要知道,妖狐是從哪裏拿到春風渡的,並且我要親眼看看它。”


    玄真觀觀主滿心都是典籍殘篇,一時間差點沒控製住,露出了如喪考妣的表情。


    “畢竟,那是我師兄……”景昀差點脫口而出,所幸改口迅速,“我師尊的劍。”


    柳蘭揚微一思忖,確定自己的權限足夠,旋即一口應下——反正道殿師長很快要趕來,不怕景昀出手搶奪春風渡。


    隻是很快他又微露猶豫:“前輩應該知道,晚輩等人還沒有見到春風渡,這把劍就已經下落不明,如果出手搶奪的人動作快,現在很可能已經離開了河陽。”


    景昀不做評價,問:“那妖狐族是從何處得來春風渡,你們知道嗎?”


    這倒沒什麽好含糊的,柳蘭揚說:“不瞞前輩,當初接到妖狐族的交易意向之後,幾位師長曾經做過一個推測,河陽城以外的界碑山腳下,千年之前輿圖上標記那裏曾經是沅河流域,有山有水風景秀麗、分布有許多城鎮,隻是後來隨著動亂,城鎮被毀,沅河改道,那裏取水不便,也就漸漸荒涼下來,沒有人煙、沒有宗門駐守。”


    他頓了頓:“師長們推測,拂微真人也許曾經在沅河畔隱居靜修——畢竟拂微真人雲遊四方,很少回道殿,在許多仙鄉福地都有洞府。沅河畔有拂微真人的清修之處,不足為奇——況且,晚輩曾聽聞,玄真道尊出身宣州,此地受道尊與真人青睞澤被,在此靜修也在情理之中。”


    “噗!”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投向慕容灼,隻見她一口甘露差點從鼻子裏噴了出來,一邊尷尬地以袖掩麵一邊傳音景昀:“你是宣州人?”


    “不但是宣州,還是沅河人。”景昀鎮定自若道。


    “那你怎麽不說?”慕容灼驚詫並伴有捶胸頓足,“你師兄的神魂,不會飄到你老家去了吧。”


    景昀一哂:“不可能。”


    第11章 11


    ◎景昀的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春風渡的劍匣很快送到了景昀手中。


    那群截殺妖狐族的殺手拿走了春風渡,結果很快自己也同樣遭遇了殺人奪劍,春風渡無影無蹤,劍匣卻還掉落在屍首旁。


    熊妖等四隻妖搶在被人發現之前慌亂帶走了同伴的屍體,匆忙中沒來得及撿走劍匣。玄真觀一番搜尋之後,在附近找到了它。


    劍匣看上去已經非常陳舊了,匣身刻著的紋路和字跡磨損大半,依稀可以看出精細的做工。景昀指尖從匣身花紋上輕輕拂過,打開了劍匣。


    匣中空空蕩蕩,隻有劍鞘躺在匣中緞布上。


    “劍鞘還在?”慕容灼疑惑道。


    景昀掂量了一下劍鞘,嗯了聲:“劍鞘很新,應該是後來配的,本身沒多大價值——和春風渡比起來沒多大價值。”


    “不是拂微真人的劍鞘?”


    “當然不是。”景昀感受著劍鞘的觸感,篤定道,“應該是妖狐族自己配的吧。”


    慕容灼驚訝:“妖狐族這麽好心?”


    景昀哂笑道:“不是好心,春風渡是道殿二十三名劍之一,所謂妖魔不渡春風渡,劍下所斬妖獸不知凡幾——假如不以劍鞘隔絕殺意,恐怕妖狐族使者要一路攜帶春風渡到河陽城內都很困難。”


    “那你師……那拂微真人怎麽會把隨身佩劍遺落在外?”


    景昀說:“因為拂微真人佩劍共有三把,春風渡是其中之一,還有兩把劍分別是道殿正使傳承的三尺劍、以及先師淩虛真人所賜名劍碧水芙蓉,三尺劍隨拂微真人湮滅在承天台上,碧水芙蓉不知下落。”


    “一百一十七年前拂微真人靜修洞府現世,道殿在其中找到了拂微真人隨身佩劍碧水芙蓉。”


    一個愁眉苦臉的老頭走了進來。


    他穿一身灰衣,脊背微微佝僂,長相還算端正,但臉上帶著揮之不盡的愁苦之情,像個辛辛苦苦一年到頭地裏莊稼絕收的愁苦老農。


    慕容灼睜大眼睛,隻聽灰衣老人自我介紹道:“老朽來自道殿,姓張名三。”


    慕容灼:“……”


    “原來是張真人。”景昀微一頷首,“我姓雲。”


    盡管這位張三真人看上去十分不起眼,但景昀心裏很清楚,別看柳蘭揚等人極力做出雲淡風輕的模樣,實際上道殿和妖狐族交易失敗、消息泄露,絕不算是一件小事。往大處說,這甚至會影響到往後百年內人族和妖族之間的關係。


    而能夠代表道殿前來為這件事收尾的張三真人,又怎麽會是一個簡單的小角色呢?


    張三真人慢吞吞點了點頭:“雲仙子,觀主和小柳都對我提起過你,如果仙子願意的話,可以隨老朽一同去道殿做客。”


    景昀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自從來到玄真觀後,她似乎一直保持著這種超脫冷淡的態度,慕容灼想。


    無疑,這種超脫好似世外高人的態度,再配上景昀那張美麗卻疏離冷淡的臉,非常具有說服力。


    張三真人來跟景昀打了個照麵,很快告辭。


    “他是來幹什麽的?”慕容灼摸不著頭腦。


    在景昀看來慕容灼從來就沒摸得著過她的頭腦,早已經習慣了。依舊很耐心地道:“來探探我的虛實。”


    她放下劍匣,看了看外麵已經暗淡的天色,說:“走吧。”


    玄真觀和道殿的人目前對她的信任非常有限,這是理所當然的。正因如此,景昀也不可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們身上。


    “柳蘭揚的推測雖然離譜,不過有一點說的沒錯。”景昀說,“春風渡出現在妖狐族手裏應該不是意外,師兄在宣州一定有自己的清修洞府——狡兔三窟,師兄有三十個、三百個洞府我都不奇怪。”


    慕容灼拎著裙擺跑步跟上:“那我們該怎麽下手?”


    “簡單。”景昀說,“看見了嗎?”


    她信手向夜色中一指。


    玄真觀位於河陽城高處,此刻慕容灼順著景昀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夜色裏目力盡頭似乎閃爍著淺淡的金光。


    這純粹是無可匹敵的血脈優勢在發揮作用,慕容灼定睛看了片刻,猶豫道:“這是……陣法?”


    “河陽城大陣開了。”景昀沉聲說道,“從此刻起,凡妖魔之流靠近城牆,都會觸動大陣,攜帶著春風渡的妖族如果沒有離開,那就再也沒有機會離開了。”


    “萬一已經離開了呢?”


    “那是我們運氣不好。”景昀眉梢輕盈地揚起,語氣非常平靜,“所以,我們要多管齊下,走吧。”


    景昀走出屋門,慕容灼不明所以時,隻見夜色裏走來一個嬌小的身影,蒼白清秀身量未足,正是文妙。


    這個不聲不響的小姑娘抱著一張琴,朝景昀行禮,聲音細弱:“前輩,柳師兄讓我把太古遺音送來。”


    “你還會彈琴?”慕容灼驚訝道。


    景昀不答,反而朝慕容灼介紹:“看見了嗎,這是道殿珍藏之一,三千年前樂聖親手所製,太古遺音琴。人族神器三百,樂道太古遺音——天底下所有修習樂道的修行者,都奉太古遺音為樂道法器第一。”


    道尊肯將太古遺音給柳蘭揚這樣一個年輕人使用,正說明柳蘭揚在道殿的地位。


    不過這是後生晚輩的事,景昀沒有好奇心去探究。


    “我對琴道沒有多少研究,不過師兄精通此道,耳濡目染下我學了一點,應該還夠用。”


    景昀感慨道:“幸好有你在。”


    話題跳躍太快,慕容灼一時間以為自己聽漏了:“嗯?”


    “運氣不錯。”景昀說,“要奏響《天問》,推算追蹤神魂方位,非得太古遺音這種絕世法器,更幸運的是,你們鳳凰一向受天地鍾愛,有你在旁邊,把握更大。”


    景昀表麵不聲不響,實際上早就挑好了城中一處靈氣充裕的風水寶地。距玄真觀不遠,便是一座矮矮的土山,山再往東不遠,便是東城牆。


    這座山既離玄真觀近,地勢又高,自然早有玄真觀弟子在上麵守著。他們或許是得了吩咐,並不阻攔,默默讓開,任憑景昀和慕容灼上到山頂空曠無人處。


    慕容灼瞪大眼睛,等著聽景昀彈琴。


    說實話,景昀彈琴的水平很一般,但她境界擺在那裏,縱然修為十去□□,心境和神識強度依然沒有改變。再加上太古遺音乃是絕世名琴,天問樂聲一起,天地間靈氣洶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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