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灼反應過來,大吃一驚:“她是說願意幫你師兄刺殺你?”


    景昀聳聳肩:“是啊。”


    江雪溪一哂,並不多言,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對十九公主道:“公主既然要殺六皇子,就將他的消息搜集好送來給我。”


    十九公主頷首道:“真人放心,今晚必定派人親自送到真人手上。”


    她親自將江雪溪送出行宮之外,而後轉身步入自己的帳中。


    慕容灼大搖其頭:“好端端的魔怎麽就傻了,對著你師兄拍胸脯保證可以幫忙殺你,這不是自己求死嗎?”


    景昀卻沒有笑。


    十九公主的想法其實不能算錯,當時景昀已經化神,成為道殿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化神境強者,道門為之側目驚歎。淩虛道尊就是在這之後,開始漸漸透露出自己傳位幼徒的心意。


    道尊之位曆來強者得之,景昀已經用化神證明了她的天賦境界尚在江雪溪之上,同輩中再無人能望其項背,她繼承道尊之位是理所應當。


    但人心並沒有那麽多的理所應當。景昀名為淩虛道尊的關門弟子,實際上是江雪溪教導長大的,而今卻要越過師兄繼承道尊之位,道門中許多人暗自揣測,認為拂微真人即使接受,心中也必然生出不滿,師兄妹的殷殷情誼即將斷絕,遲早有翻臉的一日。


    連道門中人都作此猜測,最擅長手足殘殺的魔族皇族會如此認為,顯然並不奇怪。


    江雪溪並沒有離開行宮太遠,他走出一段距離,又折了回去。


    明明他在幾刻鍾之前第一次踏進十九公主的行宮,但江雪溪仿佛來過千百次一樣熟練。他神出鬼沒地避開了所有巡邏的護衛,不知用什麽手段瞞過了行宮中的陣法,再度來到了十九公主的大帳外。


    帳內,十九公主正埋頭寫字,手裏還提著一支骨筆,絲毫不知危險即將到來。


    江雪溪和十九公主進帳前,已經掃了一眼公主帳外陳設。他走進自己選中的死角,和地上的一隻鷹、一隻兔子麵麵相覷。


    慕容灼一抬頭發現麵前有人,嚇得差點像人一樣尖叫出來。等看清江雪溪的臉,才鬆了口氣,但下一秒她迅速意識到,江雪溪不認識她,更不可能認出白鷹外表的景昀。


    ——他為什麽去而複返?


    ——他會不會殺我們滅口?


    雖然在記憶幻境中死亡,幻境外不會真死,但慕容灼還是很害怕。而且,她們此行下界是為了尋找江雪溪的神魂碎片,如果被江雪溪殺了,那簡直太冤枉了。


    慕容灼原地僵硬成了一團,毛都炸開了。


    景昀倒是很鎮定,她昂首挺胸擋在慕容灼麵前,眼神睥睨四方目中無人,視眼前的江雪溪為無物。


    江雪溪:“……”


    他心生警惕,但時間有限,此處不宜久留,見麵前這兩隻動物好像不是很機靈,又沒有感覺到魔氣的存在,於是隨手拋出一個靈獸袋,當頭而下把景昀和慕容灼裝了進去。


    慕容灼在靈獸袋裏摔得七葷八素,悲觀地問:“我們會被殺掉嗎?”


    “不會。”景昀示意,“別出聲。”


    暫時解決了兩隻奇怪的動物,江雪溪從容隱匿於帳外,等待一隊隊巡邏的護衛離開,而後從袖中取出一張巴掌大小的弓。


    那弓通體褐色,看不出材質。落入江雪溪手中迅速變大,很快變成了正常弓箭大小。


    江雪溪挽弓,箭似流星離弦,沒入帳中。


    十九公主失聲痛叫,箭矢沒入體內,巨大的衝力直接將她從椅中掀翻,重重摔落地麵。


    她掙紮著想要拔箭,然而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挪動,全身上下仿佛僵成了一塊木頭。


    箭上淬了毒!


    十九公主心頭驚駭至極,卻還勉強保持著理智,巡邏的護衛剛剛過去,聽到她的叫聲一定會及時前來。


    她勉力睜大雙眼,試圖調動體內魔息,想要對抗箭毒帶來的麻木困倦。下一秒帳幔掀起的聲音傳來,十九公主天旋地轉的視野中,映出了一雙春水般波光流轉的眼睛。


    “你……”十九公主的心刹那間落入了冰冷的水中,她勉力擠出一個字,卻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江雪溪抬手拔出了那支箭。


    他垂下眼,遺憾道:“公主已經猜出了我是為挑起魔族內鬥而來,怎麽沒有想到我要殺的是你呢?”


    他語氣誠懇,神情真摯:“公主實在妄自菲薄了,六皇子也好,十公主也好,論起對九州的威脅,都不能與您相比。”


    江雪溪換掉了射中十九公主的箭,迎著十九公主難以置信的目光,起身道:“我和公主您見麵之前,曾經和十公主、十三皇子分別見過,他們或是愚蠢的相信了我的話,又或是看出了我的目的,拒絕與我合作,但無論是否同意和我合作,他們都沒有立刻上報魔君,將我擒獲,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對吧。”


    說著,他走到帳簾旁,朝外張望了一眼。


    護衛的足音傳來,顯然是十九公主中箭時叫聲傳出,驚動了這些巡邏的護衛。


    十九公主的目光已經渙散了,她睜著眼睛,卻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


    “十三皇子贈與我赤晶散,十公主沒有同意和我合作,但我從她那裏看到了公主行宮的圖紙。”江雪溪朝著十九公主微微頷首,對這位垂死的公主聊表尊重,在十九公主身旁放下了一枚小小的銅扣。


    護衛呼喚公主的聲音從帳外傳來,一聲更比一聲急促。眼看如果十九公主再不回應,他們便要入帳查看。


    江雪溪從容自帳後離去,在護衛們衝入帳中前離開了公主大帳。


    他沒有立刻逃出行宮,而是避在偏僻處,隨手抓了個落單經過的魔族護衛扭斷脖子,從容地頂著對方的臉,再度混入了前去護駕的護衛當中。


    傷口傳來燒灼的劇痛,十九公主張口想要發出痛呼,卻出不了聲。她目光渙散,鮮血從傷口水一般淌出來,浸透了衣擺,連地上厚重的毯子都浸濕了。


    行宮中備有醫使,還沒趕過來。親信護衛和侍從將她圍在正中央,臉色煞白,一道道魔息不要錢地輸入她的體內,傷口卻沒有絲毫愈合的趨勢,鮮血反而流淌更急促。


    “是赤晶散!”十九公主恍惚地聽著耳邊傳來顫抖的聲音,“是六皇子派人做的,一定是他!”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這是殺手落下的銅扣?快去檢查行宮內各人行跡,有無外人闖入!”


    赤晶散是六皇子母族不傳秘藥,毒性無可比擬,一旦見血藥石無醫,再無回天之力。


    十九公主的眼睛迅速暗淡下去,生機漸漸消逝。她的眼睛逐漸變成一色純黑,發頂兩隻小小的魔角迅速生出,肌膚慘白透明,漂亮的五官發生了極其微妙的改變,看上去依舊稱得上美麗,卻多出了一種非人的詭異感。


    這是魔族即將隕落的征兆。


    “不是六皇子。”十九公主喃喃,“是人族,是道門。”


    她無法發出聲音,因此沒有任何魔族能聽到她的話。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十九公主終於生出了深重的絕望,卻不是為了自己。


    赤晶散指向六皇子,十三皇子和道殿的人做了交易,十公主泄露了行宮圖紙,還有那枚不知指向誰的銅扣。


    今日她命喪行宮,分明是道殿早就精心策劃過,要將數位奪儲的皇子公主一同拉下水的陷阱。既然如此,十三皇子和十公主絕無法獨善其身。


    十九公主無聲劇烈喘息,眼底幾乎要沁出血來。


    如果她死了,十三皇子和十公主、六皇子會全部陷入這場誰是凶手的泥潭中,更要命的是他們確實不幹淨,甚至還有更多人會被一同拖下水。目前表麵平靜的奪儲局麵會演變成兵戈相向,而皇室會變成殺戮場。


    屆時內鬥再起,皇族實力消磨,天族如何還能保留實力揮師南下?


    醫使終於趕到了。


    他頂著所有人虎視眈眈的目光,戰戰兢兢搖頭,表示赤晶散無法解毒,公主如今中毒已深,隻要赤晶散侵蝕魔丹,就再也撐不住了。


    好在醫使還是有點本領的,他無法解毒,但可以設法讓十九公主說出話來。


    親信護衛一擁而上,十九公主張開口,她的眼前已經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了,隻憑著最後一口氣道:“殺我的不是六皇子,是人族道殿……”


    江雪溪堂而皇之地立在大帳旁,趁著這短暫的混亂竊聽帳內動靜。


    他已有化神上境修為,要想知道帳內發生了什麽對他來說並不困難,聽到十九公主最後的遺言時,江雪溪微微蹙眉,旋即鬆開,並不擔憂。


    十九公主身死,她的親信們失去主君,隻能另尋出路,或是設法攫取十九公主遺留的權力。原本齊心協力的陣營立刻會化作一盤散沙,在這種情況下,殺死十九公主的凶手來自道殿,不如來自其他皇子公主。


    借為主複仇的名義掠奪遺留權力,是再好不過的理由了。畢竟魔族現在暫時無力南下,向道殿複仇太過遙遠,還是向近在天都的皇子公主們複仇更容易。


    江雪溪無聲無息退了出去。


    他走得剛好,從十九公主遇刺到此刻不過一盞茶時間,行宮中的護衛已經逐漸擺脫無頭蒼蠅的狀態,開始恢複秩序,守住行宮出入口,開始對內排查了。如果江雪溪再晚一點離開,可能就得費點功夫多殺幾隻魔了。


    主君遇刺應變依然迅速,普通魔族較人族智力低下,可想而知十九公主治理下屬很有一套。


    江雪溪從行宮呼嘯的風雪中走出來,朝著遠處的風雪中走去。


    袖中有什麽東西向下一沉,差點掉出來,江雪溪隨手撈住,是他的靈獸袋。


    裏麵裝著今日在行宮裏遇上的鷹和兔子。


    這兩隻動物看起來既不聰明又顯得奇怪,偏偏身上沒有任何異樣氣息,仿佛隻是普通的動物,魔族情況特殊,所以這兩隻動物應該也不是魔族奪舍而成的。


    江雪溪想了想,決定先帶回去,給師尊和師妹研究一下,沒有問題可以留給師妹玩。


    作者有話說:


    明天雙更合一,爭取結束這個幻境。


    天族:魔族對自己的稱呼。


    天都:魔族京城。


    第39章 39   金錯刀(十)


    ◎這個幻境結束啦!◎


    鷹和兔子正在靈獸袋裏竊竊私語。


    “你在哪裏啊。”慕容灼滿地翻滾, “為什麽你一直不出現?”


    景昀歎了口氣,用翅膀把滿地亂滾的兔子攔住:“我現在大概在雲台養傷呢。”


    “你在道殿?”慕容灼驚訝道,“那這一段記憶裏沒有你嗎?”


    景昀道:“我不知道。”


    慕容灼前爪搭在景昀身上站起來:“你怎麽會不知道?”


    景昀歎氣道:“殿下, 你是不是忘記了, 這是我師兄的記憶,不是我的。”


    慕容灼想了想:“對啊。”


    她站立不穩,一頭栽到景昀身上, 把白鷹撞倒,兔子和白鷹骨碌碌在靈獸袋裏滾出很遠。


    江雪溪收起靈獸袋,環顧四周神情微動,並不顧忌劍光會引來魔族追擊,縱劍而起。


    春風渡刺破風雪,帶著江雪溪向南而去。


    青碧劍芒向天邊飛去, 與此同時風雪深處魔氣暴漲, 頃刻間皚皚白雪盡數化作漆黑, 所過之處魔獸哀嚎禽鳥墜落,冰層震顫不休。


    但席卷的魔氣還是慢了一步,搶在魔氣吞沒那抹青碧之前,劍光消失在了天際盡頭。


    .


    砰的一聲,慕容灼從床榻上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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