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昭儀風情萬種的嬌豔麵孔上,終於浮現出了恐懼的神色。她的皇子哇哇大哭,和頤公主閉上眼,隻覺萬分煩躁。


    ——她的兄長要被賜死、母親氣息奄奄的時候,她也是這麽哭的,跪在鄭昭儀宮門外苦苦哀求,又有什麽用?


    ——她年幼的弟弟被扔進猛獸籠子裏,如果不是孔南暗中做了手腳,她的弟弟哪還有命在?


    和頤公主揚起臉,冷笑一聲,抬手去抽駙馬的腰刀。


    殺不了皇帝,是她大恨之事,既然如此,能先殺了鄭昭儀母子,也算替母親兄長報了一點仇。


    她畢竟沒有習過武,動作不快,還沒來得及抽出刀,隻見殿上皇帝接過侍從遞來的弓箭,彎弓搭箭毫不留手,箭羽挾風聲掠過和頤公主麵前,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眼睜睜看著那一箭穿透了鄭昭儀兒子的心髒,又穿過抱著兒子的鄭昭儀,將這母子二人貫穿在一起,鮮血噴薄而出。


    哭聲戛然而止,鄭昭儀美目圓睜,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而皇帝神情平靜,唇角帶笑,仿佛看到了令他很愉悅的場景,絲毫不像是剛親手射殺愛妃嬌兒的模樣。


    他微一揚手:“都殺了。”


    作者有話說:


    回憶結束啦!明天還是雙更合一,會用幾句話陳述一下皇帝的結局和惠帝登基的部分,然後開始在現實中找師兄~


    第57章 57   謁金門(十一)


    ◎徒兒沒有正經的名字,我生在雪天,又在雪天被師尊收入門牆,便以雪為第一字,請師尊再為我添一個字,聊做學名吧。◎


    一陣刺骨的夜風夾雜驟雨倏然而至, 慕容灼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卻不是因為寒冷。


    “然後呢?”她忍不住追問。


    ——和頤公主及其駙馬意圖謀反,罪行昭彰, 曝屍三日, 挫骨揚灰。


    皇帝以無比殘忍的手段,再度震懾了齊國國中不穩的民心,並下旨全力搜尋五皇子及庶人商素之女。


    這時, 江雪溪還茫然不知,他正在和頤公主親信的護送下,趕往中州。


    和頤公主派去的親信全都是精銳,但人並不多。一來是她害怕人太多反而不易掩藏行跡;二來則是和頤公主能放心選用的親信也並不多。


    她出嫁統共不過一年有餘,身邊能放心派出的親信寥寥無幾,聚攏而來的多半是母親和兄長的舊人。但這些人和頤公主不能不用, 又不敢太過信任, 因此隻能斟酌良久, 在本就不多的選擇中挑出最信任的精銳,分成兩部分護送弟弟和女兒離開。


    齊州到中州,路途中何止萬裏。饒是低階修行者孤身上路,都要仔細掂量是否安全。和頤公主能收攏來的親信,最多也就是築基的修行者了, 境界再高些的修士,並不屑於效勞一個不受寵愛的公主。


    等到江雪溪抵達中州道殿時, 他身邊的人已經隻剩下三分之一, 個個灰頭土臉身上帶傷, 倒是江雪溪被保護的還不錯, 除了受到些驚嚇, 身上並沒有什麽不妥。


    中州道殿招收弟子規矩嚴格, 隻在每年七月開啟山門。江雪溪抵達時已是寒冬臘月,按理說是來不及了,隻能在嶽山下的城鎮等到七月。


    但江雪溪是個很早慧的孩子,他心裏明白,姐姐忽然把他從皇宮裏偷運出來又遠遠送走,一旦東窗事發,不但姐姐要獲罪,連帶著長樂宮中的姑姑們、陪伴他玩耍的小內侍和小宮女,每一個都要受牽連。


    姐姐會冒這麽大的風險,甚至不先命人給他傳話,而是突然命人把他送出宮,連見一麵都來不及,一定是有很危險的事要發生了。


    親信們到嶽山山腳下試圖求見,然而道殿見多了自天南海北九州各處匯聚而來想要拜入山門的人,規矩森嚴非常人能夠打破,更不會為區區一個齊國皇子破例。他們甚至都沒能見到更高階的長老,守山門的弟子就把他們打發走了。


    親信們不敢在山門前生事,縱然不甘心也沒有辦法,想要帶著五皇子到山下城鎮暫時落腳,等待來年七月道殿開山門。


    一路上不聲不響,任由他們安排的江雪溪忽然開口,表示反對。


    他的聲音還很稚氣,但是態度卻很堅決。


    江雪溪說:“不能等,姐姐等不及。”


    他命親信們打探情況,而後挑了個日子趁一早天還未亮時,令親信駕車送他到嶽山山門下。而後江雪溪披著鬥篷,頂著凜冽的寒風一步步走上山道。


    如此反複十餘日,山門外負責巡邏的值守弟子們都知道有個很小的孩子每日上山。他們見多了想要拜入道殿的人,那些手段真是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江雪溪的伎倆一點也不高明,更不新奇,新奇的是他的年紀。


    道殿山門極高,這孩子每日從早爬到晚,小臉凍得忽紅忽白,就是成人也難堅持下來,何況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弟子們對一個幼小可愛的孩童多有憐惜,禁不住背後抱怨,說那孩子的父母居然也真舍得孩子吃這麽大的苦。


    結果次日,江雪溪沒來。


    他病倒了,能頂著寒風連續爬十幾日山道,尋常孩童早就撐不住了。江雪溪躺在山下城中客棧裏養了幾日病,親信們都生怕這位小主子再病一場沒了性命,拚命勸阻。


    江雪溪卻不聽,隻問他們姐姐到底要做什麽。


    親信們頓時啞口無言,誰也不敢說。


    於是江雪溪剛一好轉,立刻又咬牙撐著一口氣去嶽山,絲毫不敢懈怠。


    他年紀太小,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賭一賭。


    山道上巡邏的弟子們看見他,有人和他打招呼,問他為什麽前幾日沒來,江雪溪就大大方方地說自己前幾日生病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嶽山下雪了。


    雪後山道難行,江雪溪爬到中途跌倒了。鬥篷上沾滿了雪泥,他艱難地爬起來,坐到山道邊一塊石頭上,掌心火辣辣的疼,已經擦破了皮,血水滲出來。


    江雪溪忽然一陣委屈。


    他把頭埋進懷裏,小聲地哭了出來。


    忽然,他的肩膀一沉,江雪溪驚惶抬頭,隻見一個貌不驚人的老人站在麵前,手裏還拿著一把掃帚,像是來灑掃山道的仆役。


    那老頭笑眯眯地問他:“你哭什麽?”


    這個笑眯眯的老頭,正是幻化麵容之後的淩虛道尊。


    淩虛道尊出門一次,喜滋滋撿了個天賦極高的弟子回去。


    拜為道尊弟子,要將姓名添在道殿弟子的花名冊上。淩虛道尊提著筆,興衝衝問:“乖徒,你的學名叫什麽?”


    那時江雪溪剛收到姐姐過世的消息。


    他跪坐在雲台的軟榻上,身形單薄,像隻孱弱孤僻的小動物,沉默許久,淩虛道尊幾乎以為他不會出聲了,卻隻聽江雪溪輕輕道:“徒兒沒有正經的名字,我生在雪天,又在雪天被師尊收入門牆,便以雪為第一字,請師尊再為我添一個字,聊做學名吧。”


    .


    “然後呢?”慕容灼連忙追問,“皇帝怎麽樣了?”


    她生在宮廷裏,史書上昏君暴君不知讀過多少,但像皇帝這樣明顯不正常的,還真是絕無僅有。


    景昀說:“平定叛亂後,皇帝自認為天下盡在掌控之中,於是繼續縱情作樂,並擇選佳麗三百入鏡湖行宮侍奉,其中有位美人,姓名已不可考,師兄沒有特意對我提起過,隻知道她非常難得。”


    慕容灼疑惑道:“難得?”


    景昀說:“是的,美人易得,但像鄭昭儀這樣的女人,普天之下能找出第二個來,簡直是奇跡。”


    後宮妃嬪手上沾血是常事,但像鄭昭儀這樣的卻是絕無僅有。她和皇帝多年來情投意合、寵冠六宮,正是因為她能完美迎合皇帝的暴虐,甚至同樣以此為樂。


    鄭昭儀母子死於宮變後,鏡湖行宮中又崛起了一位新的寵妃,得幸三日即加封貴嬪,一月升至昭儀之位。


    皇帝曾經親口笑言,說這位寵妃甚合他心意,當賞。於是為那寵妃賜姓鄭氏,晉位昭儀,宮中妃嬪私下稱之為小鄭昭儀。


    慕容灼:“啊?”


    小鄭昭儀比之鄭昭儀雖有些遜色,好在皇帝並不吹毛求疵,繼續興風作浪三年有餘,皇帝忽然重病。


    這次重病大概是真的,因為宗親們終於挨不住皇帝對自家人毫不留情的屠刀了,數位親王趁機各率大軍殺往京城,與此同時各地叛亂又生。


    皇帝遲遲不醒,各地叛軍氣勢洶洶,京城眼看就要失守。小鄭昭儀或許是想起了她那位前輩的下場,慌張之下咬咬牙狠下心,弄來毒藥下進了皇帝藥碗裏。


    後宮無主,小鄭昭儀權勢熏天。她一碗湯藥毒死了皇帝,各路兵馬衝進皇宮時,小鄭昭儀捧著皇帝的人頭蓮步輕移,亭亭拜倒在為首那位英王腳下。


    令整個齊國聞風喪膽的暴君,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死在了新晉寵妃的手下。


    各路叛軍愕然之餘,迅速打了起來。


    ——皇帝死了,寵妃殺的。這意味著他們誰都不用擔上弑君的名聲了,小鄭昭儀就是現成的罪人,而他們則是清君側的功臣。


    那麽皇帝已經死於叛逆之手,這是無可轉圜的,但皇位不可一日無主,那麽哪位功臣有資格坐上一坐?


    皇帝的皇子們、進京的親王們,還有各路叛臣,三方頓時混戰成了一團。皇位短短幾年間換了好幾任主人,卻愣是沒一個能長久。


    直到章懷太子妃所生的遺腹子齊臻橫空出世,即位為君。


    章懷太子,是江皇後所出嫡子齊延,少有賢名,因勸諫皇帝被殺。人雖然死了,但風評卻一直很好,死時無子無女,太子妃亦是名門閨秀,因此避居道觀,出家去了。


    慕容灼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你師兄……道殿不是不允許插手紅塵朝政嗎?”


    景昀說:“是啊。”


    慕容灼道:“你不要告訴我,齊臻登基和你師兄沒有關係。”


    景昀理直氣壯:“凡事總有例外。”


    她旋即解釋道:“師兄那時年少,他要做事,是繞不開師尊的。”


    道殿不能插手各國朝政,明麵上雖如此,背地裏卻不是沒有可以回旋的餘地。


    準確來說,齊臻能成為最後的贏家,固然是因為江雪溪在背後相助。但同時,也有道殿的支持和默許。


    當時人族與妖魔二族對峙,局勢極端緊張。齊國占據了齊州最富饒廣闊的領土,多年來混亂不休人心惶惶,直接影響到齊州的安定。而道殿要費心震懾南北,已經消耗了極大心力,在這種情況下,焉能容得九州內部再動蕩不安?


    “太子妃雖然避居道觀,卻做了很多事,當年和頤公主能把師兄順利送出京城,其中就走了太子妃的關係。後來師兄拜入師尊座下,想要尋找齊寧,卻先和太子妃取得了聯係。”


    江雪溪花費了很多功夫,派人去尋找齊寧。發現了齊臻的存在後,更是從中百般安排扶持他登基,他從齊臻和齊寧的身上長久追尋著兄姐的影子,再從對姐姐的記憶中拚湊江皇後的影子。


    景昀毫不懷疑,縱然沒有齊臻,江雪溪也會想盡辦法扶持齊寧登基。但他同樣又是那樣冷靜,冷靜到長老們私下裏擔憂,說齊臻從小在道觀裏扮做買進來的小侍從長大,受過很多罪,會不會影響了心性,再變成他祖父那樣可就糟糕了。


    江雪溪聽聞了長老們的擔憂,很平靜地許諾,說齊臻如果不能履行皇帝的職責,他會以皇叔的身份親自誅殺齊臻,這樣就不算道殿插手朝政了。


    他提及此事的時候神情平靜而從容,景昀卻毫不懷疑,他真的會說到做到。


    .


    “所以,鏡湖行宮到底在哪裏?”慕容灼問。


    景昀也不知道。


    她從未去過鏡湖行宮。


    江雪溪提起鏡湖行宮,隻是寥寥幾句,從不多說,仿佛潛意識中還在排斥那個地方。景昀也不會刻意追問,導致時至今日,真要找鏡湖行宮的時候,二人居然無從下手。


    慕容灼有些氣餒,秀眉緊蹙:“那怎麽辦?”


    景昀道:“為今之計,隻能一點一點找過去了。”


    這是最慢的辦法,憑借神魂之間的牽引,走遍整座天端城,一旦靠近神魂碎片的位置,自然會生出感應。


    慕容灼想了想,樂觀道:“天端城雖然大,我們找起來卻快,想來多耽擱幾日也就夠了。”


    景昀搖頭不語,慕容灼疑惑道:“怎麽?”


    景昀說:“天端城時隔千年,範圍未必沒有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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