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統計了齊州元嬰中境以上的所有強者, 以及修行宗派世家, 蠅頭大小的簪花小楷清麗動人, 細致標注出了每人的出身來曆, 師承何派,甚至連一些相關傳聞都有大略記載。


    看來柳蘭揚為了換到那本琴譜,對此事確實很上心,不枉景昀今早花了半個時辰,默寫出了那本琴譜。


    “你不是不擅樂道麽?”慕容灼問。


    景昀說沒錯:“對,師尊師兄那時輪流教導過我,最終發現我在琴之一道上沒有半點天賦,隻能聊以自娛,不宜借此參悟大道。”


    慕容灼疑惑道:“那你怎麽記得住這一本琴譜?”


    景昀反而比她更疑惑:“沒有琴道天賦和過目不忘,應該並不矛盾。”


    慕容灼:“……”


    慕容灼複雜的心情變化幾乎毫無遮掩地在臉上表露了出來,景昀笑著搖搖頭,從她手中接過名單,指尖自墨字上一拂而過。


    所有訊息瞬間化作紛揚雪花,湧入她的識海中,無垠的海麵上蕩漾起微不可見的輕波,景昀微微合眸,沉吟道:“果然不能去皇宮。”


    柳蘭揚的消息來自於道殿,他是右司天樞小隊隊長,身後很可能還有著更深的來曆,能調動的消息來源自然不容小覷。名單第一部 分天端城高手中,第一頁明明白白寫著,有兩位煉虛強者坐鎮於魏國皇宮之中。


    饒是慕容灼對此方世界修行界不大了解,看到此處都不由得咋舌。


    人族大乘境強者,甚至湊不夠十指之數。煉虛境僅在大乘之下,與大乘同為修行七境中唯二的上境。已經是修行界絕大多數修行者們無法仰望的極致,視作高坐雲端的存在。


    除了道殿之外,哪個修行宗派能有兩位煉虛境強者坐鎮,都算得上名門大派了。


    魏國皇室能請動兩位非親非故的煉虛境強者坐鎮,確實有幾分能耐。


    慕容灼咋舌歸咋舌,但她自己還真不把煉虛境放在眼裏,心中衡量片刻,問景昀:“你打不過嗎?”


    景昀一手扶額,難得歎了口氣。


    “殿下。”她悵然道,“你是不是忘了,我現在剩下的修為,可能還沒你杯底的那點殘茶多。”


    慕容灼理直氣壯道:“我沒忘啊。”


    景昀說:“那你為什麽還會認為,我能在魏國皇宮的主場上,勝過兩個魏國皇宮供養的煉虛境強者?”


    慕容灼鼓起腮:“我不但覺得你能勝過他們,而且還覺得你讓他們兩隻手,也一定能勝。”


    景昀:“……”


    她默默伸出手,摸了摸慕容灼的額頭。


    鳳凰體溫比常人稍高,景昀忘記了這一點,觸及慕容灼的額頭,又默默把手縮了回來。


    她不再說笑,正色解釋道:“一個煉虛我還不放在眼裏,兩個煉虛加在一起,就不那麽容易對付了,何況皇宮內必然有陣法布置,如果師兄神魂真的在皇宮,那我冒險去一趟也就罷了,但現在看來,不太可能,我們不必做無謂的冒險。”


    慕容灼手指繞著自己鬢邊落下的一縷頭發,憂愁道:“可是鏡湖行宮去哪裏找呢?我們找遍了城內,難道明日出城去找?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往哪裏走?”


    景昀沉吟片刻,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她搖頭道:“不必,風筏碼頭在北邊,北邊不需要找。”


    她們從北麵入城,一路上已經走了很遠,對於修行者來說,路程也絕不算很近了。如果江雪溪神魂碎片落在北麵,景昀不會沒有感應,至於風筏碼頭再往北,那裏距離京城太過遙遠,行宮修在那裏顯然不合常理。


    “那還剩三個方向。”


    景昀道:“你選一個。”


    慕容灼疑惑地啊了聲,看向景昀。


    景昀隨手摘下雲羅,眼眸極輕地一彎:“你們鳳凰運氣最好,借一點你的運氣。”


    慕容灼立刻顯而易見喜悅起來,唇角彎起來,思索片刻一拍手:“南方!”


    她有理有據地朝景昀解釋:“我和少師相見,是在南方世界裏;你又統領南方九百世界,我們和南方有著奇妙的緣分。”


    “那就往南。”景昀說。


    她閉著眼,指尖一寸寸拂過每字每句,它們化作識海海麵上一個個轉瞬即逝的漣漪,所有訊息一一浮現在景昀識海中,一覽無餘。


    之所以要一本齊州名門宗派、強者高手的名單,是因為景昀並不真正信任天樞小隊。


    她不願讓對方猜測出自己的打算,索性擴大了交易信息的範圍。事實上,真正有用的隻有第一部 分,天端城篇。


    ——她要弄清天端城所有的名門強者。


    景昀的指尖遊曳於墨跡之上,最終停頓在了天端城篇最後一行。


    正如景昀曾經說過,她怕的是人。


    來到天端城之後,她心底掩埋的不安再度浮現出水麵。倘若江雪溪的神魂碎片落入他人手中,那麽師兄就再也沒有重臨世間的機會了。


    對於景昀而言,心底會湧起這樣濃重的不安,本身就是一種非常不祥的預示。


    她睜開眼,漆黑的長睫微微低垂,輕歎一口氣。


    ——倘若這裏不是天端城,她自可神識外放,憑借仙神強大到無以複加的神識一寸寸探尋城中各處,搜尋師兄神魂蹤跡。


    但這裏偏偏是天端城,強者雲集,高手無數,不宜這樣做。


    .


    次日天色方明,二人出城往南方去了。


    路過城南市場時,這裏的靈獸行新到了幾頭班龍。昨夜才花了高價用風筏送來,天一亮城門開啟,立刻送進城內靈獸行來。


    景昀花三塊中品靈石,挑了頭班龍給慕容灼騎著玩。


    慕容灼歡歡喜喜騎在班龍背上,問景昀:“你不要嗎?”


    景昀不需要。


    這點路程對她和慕容灼來說都不算什麽,騎班龍出行除了引人注目外毫無用處,她買這頭班龍純粹是為了給慕容灼玩兒,至於她自己,自然是不需要的。


    慕容灼猶猶豫豫,麵上浮現出掙紮的神情。


    景昀問:“怎麽,不喜歡?”


    慕容灼連忙搖頭,在班龍光滑如緞的雪白皮毛上摸了兩把,班龍溫順地低下頭,蹭著她的掌心。


    “不是不是。”慕容灼欲言又止,看了看景昀覆眼的雲羅,“隻不過,我們這樣走出去,別人會不會覺得我恃強淩弱。”


    她俯下身征求景昀意見:“我們輪流騎怎麽樣?”


    “……”


    景昀緩緩地道:“現在轉手賣掉還來得及。”


    慕容灼立刻閉嘴了。


    從南城門出城,沿著官道走了半個時辰,景昀忽然停住了。


    慕容灼一看景昀伸手去觸碰衣襟下的月華瓶,立即驚聲問:“在附近?”


    景昀抬起另一隻手,朝慕容灼擺了擺,沒有回答。


    她閉上眼,片刻之後,露出一種近似於疑惑不解的神情。


    仿佛有一根細細的絲線,牽扯著她神魂缺損的地方,極輕地、一下接著一下地扯動著,帶起了細密的刺痛。


    那是她缺失的神魂一角,與神魂本身相互感應召喚的緣故。


    但不該是這樣,尋找前兩塊神魂碎片時,一旦景昀踏入到足以感知缺失神魂的範圍內,那種神魂牽引共鳴帶來的劇痛,說是撕心裂肺毫不為過。


    可除了她自己的神魂一角,又有誰能牽動她的神魂?


    月華瓶中,玄陰離火深處沉睡的神魂碎片有了動靜。


    景昀秀眉蹙起,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她擰眉壓下神魂傳來的刺痛,探向月華瓶中。


    玄陰離火靜靜燃燒,金紅火焰深處傳來動靜,引得離火輕輕搖曳。


    江雪溪的神魂碎片正極輕地顫栗著。


    景昀的指尖微微顫抖。


    她抬起頭,望向更遠的南方,聲音很輕,似是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問身旁麵現擔憂之色的慕容灼。


    “南邊有什麽?”


    .


    天端城南,是大名鼎鼎的天端文氏主宅。


    文氏在魏國權勢極大,府邸原本在天端城內能夠占據半坊之地,但文老夫人為家主時,仍然嫌棄宅子不夠寬敞,故而在天端城南郊置地,耗費數年修建了一座更為富麗堂皇,更比京城中的宅子大上三倍的府邸,論起華美寬敞,皇宮也難以與之相比。


    夜色籠罩了大地。


    深夜的文氏主宅一片寂靜,絕大多數院落都已經熄滅燈燭,唯有少數幾處院落中還燈火通明。


    砰!


    震響打破了靜謐的夜色,主宅正院華庭倏然爆發出喧嚷聲。


    大小姐文鳶摔門而出,半邊麵頰淚水淋漓,另外半張雪白嬌嫩的小臉上,赫然是五道清晰的指印。


    文夫人鄭氏三步並做兩步追到門口,胸口不斷起伏,又急又惱:“文鳶,你給我回來!”


    文鳶一手掩麵,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滾滾而下,仍然半句不肯服軟,大聲道:“你除了打我,除了叫我滾出去,還會幹什麽?我現在滾了,你滿意了?”


    文夫人捂著胸口,麵色漲紅,身後屋內文大老爺聞聲怒道:“孽障,怎敢如此對你母親說話!”


    文鳶不服輸地高聲叫道:“你做什麽好人,現在知道維護她的麵子了?你把那狐狸精帶回家來,生了那小賤種,讓我們娘倆顏麵掃地的時候怎麽不管她有沒有麵子?”


    文大老爺橫眉立目:“放肆!”


    眼看他就要發作,文鳶不想挨無謂的打,立刻三步並做兩步跳下台階,衝出了華庭的院門。


    她跑得快,侍從們又不敢阻攔這位脾氣暴烈的大小姐,文鳶輕而易舉衝出院外,隻見院外條條道路兩旁,都有靈石驅動、做成華美白鶴狀的法器照明,雖不及華庭內燈火通明,卻也絕算不得黑暗。


    冷風一吹,文鳶原地僵立片刻,忽然不知道去哪裏是好。往東行百餘步便是她的住所,但那裏的侍從盡是母親為她擇選的,平日裏也就罷了,今天剛和父母大吵一架,她實在不想現在回去。


    更不能去別處,文鳶不想被其他叔叔姑姑們看了笑話。


    她目光遊離片刻,忽然望向了漆黑的西邊。


    重重掩映的樓台後,西邊有一處院落,華美精致不輸她的住所,裏麵住的恰恰是文鳶最厭惡的人,也是她今日和父母發生衝突的根源。


    ——那裏住著她的異母妹妹,文妙。


    文鳶一直非常厭惡文妙。


    她的母親鄭道容,出身修行世家鄭氏,當時二族謀求聯姻,因為鄭氏勢力稍遜於文氏,鄭道容身份足夠,修行天分在族中卻隻算尋常,不值得家族著力培養,所以成了聯姻的棋子,嫁到文氏來做大夫人。


    這其實勉強也算是一樁不錯的婚事。


    直到鄭道容生下文鳶,發現她是個天分極其普通的孩子。鄭道容修行天分隻算尋常,文鳶卻更甚,放在天端文氏竟隻算中下等,無論如何沒有希望繼承文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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