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女官給長風氣的沒脾氣了:“不懂不要瞎說,就是因為景姑娘住在宮裏,反正一時半會走不了,才要先查她的師兄。”


    她正提著長風耳朵絮絮念叨,窗前江雪溪的身形一動。


    他倦然背過身,走入重重疊疊的帷帳之中,帳幔在他身後水波般蕩開又落下,遮蔽了江雪溪的身形。


    作者有話說:


    明天去鏡湖行宮~


    景昀:有人在等我(指幻境外的慕容灼)


    江雪溪:懂了,她師兄,抓住。


    主打一個這麽多天各自低頭準備幹大事,但是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第68章 68   謁金門(二十二)


    ◎“我想知道,殿下平生最大的心願。”◎


    長久以來, 鏡湖行宮對於景昀而言,都隻是江雪溪偶爾朝她講述往事時,輕描淡寫又濃墨重彩的一筆。


    景昀從未想過, 有朝一日, 她居然會親自踏進鏡湖行宮。


    鏡湖行宮二十年來多次擴建,占地廣闊竟不輸齊國皇宮。更兼青山碧水林苑獵場,比之皇宮更令人心曠神怡。


    皇帝寵愛江雪溪, 故而將行宮中的一處宮殿賜給江雪溪居住,還是極其華美、位置極好的一處宮殿,叫做靈犀殿。


    但不知是不是巧合,靈犀殿殿後不遠,就是一座高台。


    高台叫做日曜台,日曜台下有一片極大的廣場。皇帝最喜觀看凶獸與人相搏, 每每下令將人與凶獸塞入一個巨大的鐵籠中, 置於廣場上, 皇帝則攜美人寵臣於日曜台觀看,既能縱覽全局,又可避免危險。


    每當皇帝在日曜台上觀看這血腥搏殺時,淒厲嘶叫從廣場上飄散開來,足以傳出極遠的距離, 而近在咫尺的靈犀殿內,更是聽得清清楚楚。


    說起來, 江雪溪也算是皇帝子嗣中的獨一份, 他倒不是唯一一個被塞進凶獸籠中的皇子皇女, 卻是唯一一個在凶獸利爪下保住性命的。


    皇帝常常駕幸鏡湖行宮, 江雪溪多半隨行。到了靈犀殿之後, 正殿不用怎麽收拾, 隨行的宮人大多被派到偏殿替景昀灑掃住處去了。


    偏殿中宮人進進出出,塵土飛揚,姚女官在正殿門口張望片刻,命宮人:“去把景姑娘請到正殿來坐。”


    宮人快步過去,沒多久又轉了回來:“姑姑,景姑娘不在。”


    姚女官正指揮宮人翻撿整理江雪溪的衣箱,聞言發愣:“她能去哪裏?淑慎呢,跟著沒有?”


    宮人搖頭,姚女官立刻就著急起來:“這可麻煩了,快派人去找,沒人跟著可不行,要是出了靈犀宮,指不定要遇上麻煩。”


    宮人應聲,迅速跑了,忽然長風從走廊另一頭晃了過來。姚女官看見他心不在焉的模樣就來氣:“殿下呢?”


    長風說:“哦,殿下和景姑娘出去了,不讓我跟著。”


    姚女官:“……”


    姚女官若無其事地命人把那宮人追了回來。


    景昀和江雪溪其實並沒有走多遠。


    靈犀宮西門外不遠處,有一座玲瓏小塔。從塔頂眺望,可以直接望見鏡湖風光。


    不過平日裏,塔中少有人來。畢竟這塔觀景雖好,但往東不遠是五皇子的靈犀殿,轉個身又是人人畏懼的日曜台。


    塔中空空蕩蕩,守塔的侍從像是江雪溪的心腹,一言不發開了塔門,而後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父皇既然下了旨意,這兩日一定會宣召你,你不必怕,我會跟你一起去見父皇,你隻要做出恭順的模樣就夠了。”


    景昀嗯了一聲。


    “還有我那些兄弟,他們在宮裏不方便走動,現在到了行宮,難免有幾個不知死活,尋機過來試探,倘若我在,自然不必你出麵;若我不在,你隻管稱病不見就好。”


    江雪溪拾階而上,低聲絮語。景昀靜靜聽著,時時應聲。


    從塔頂遠眺,遠遠可見碧瑩瑩一片湖水,在日光下映出動人的光彩。江雪溪道:“那便是鏡湖,等見過了父皇,了卻了這樁事,我帶你去湖上乘畫舫。”


    景昀卻垂下眼,沒有應聲。


    江雪溪下意識回首看向她,觸及景昀平靜的目光時,倏然止聲。


    良久,江雪溪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依舊柔和悅耳,但細聽卻顯得有些艱澀:“你……是準備離開了嗎?”


    景昀說:“是。”


    她凝望著江雪溪,平靜陳述著事實:“我該走了。”


    “……我明白了。”江雪溪輕聲道,“隻是,連乘一次畫舫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他纖長的睫羽垂落,失落的神情溢於言表。這對於景昀來說,當然是極其罕見的,她新奇地多盯了江雪溪片刻,想要記住師兄的這個表情。卻在江雪溪以為她在掙紮猶豫時,景昀開口道:“抱歉。”


    直到此時,玄真道尊終於朝江雪溪展現出了她果斷無情的一麵。


    ——既然時間不允許她繼續懷柔,那麽就采用更激烈的手段。


    從始至終,景昀沒有一刻忘記過,這裏隻是個幻境。


    “玄真姑娘。”


    半晌沉默之後,江雪溪終於開了口,他垂眸笑了笑,忽然道:“我在城門前初見姑娘時,明明此前從未見過,卻生出萬千心緒,歡喜、悵然、傷感……種種心緒不一而足,所以才會想都不想,開口邀請姑娘與我同回宮中。”


    “那你呢?”江雪溪望向景昀,“如果你我素昧平生,你又為什麽會答應隨我回宮?”


    景昀不答反問:“殿下,你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江雪溪一怔:“什麽?”


    景昀仍然望著他,重複道:“我想知道,殿下你平生最大的心願。”


    江雪溪定定看著景昀,似是正在思忖,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下一刻紛亂的腳步聲由下而上逐漸逼近,長風的聲音從塔底傳來:“殿下,殿下!皇上急召!”


    景昀與江雪溪同時回頭,長風氣喘籲籲衝進塔頂:“皇上急召殿下去後山獵場隨駕!”


    “我要去嗎?”“這麽急?”


    兩道聲音交織,前者是景昀,後者是江雪溪。


    二人同時對視一眼,江雪溪接話道:“對,你要去。”


    片刻間江雪溪心念陡轉——皇帝既然在旨意中提及了景昀,那就一定會召她過去,無非是早點還是晚點的區別,既然如此,還不如趁著行獵的時機將景昀帶過去麵聖,皇帝忙著行獵,反而未必會多注意她。


    “怎麽這麽著急?”江雪溪對長風發問。


    長風麵色古怪地道:“獵場管事稟報,說後山獵場有白虎出沒,皇上聞之欣喜,故而……”


    江雪溪黛眉微蹙,似在思忖:“獵場管事……我仿佛記得,他和七皇子有些關係?”


    長風點頭:“獵場管事常平川,和七皇子舅父壽祿伯有交情。”


    江雪溪若有所思,微微頷首:“車輦備下了嗎?”


    見長風點頭,江雪溪隔著衣袖握住景昀手臂,帶著她朝塔下快步走去。


    景昀被他牽著往前走,並不掙紮。


    皇帝急召,自然容不得拖延,景昀和江雪溪甚至連回靈犀殿換件騎裝的功夫都沒有,隻能在車輦上匆匆更衣。


    車輦內極為寬敞,一麵屏風將內外分隔開來,景昀先進了屏風去更換騎裝,等江雪溪換好衣裳出來,隻見景昀端坐小幾前,兩個宮女正為她打散重梳發髻。


    她的頭發烏黑濃密,黑鴉鴉披散開來,更顯得窈窕清瘦,正要抬手揮退宮女。聽到江雪溪的足音傳來,景昀想要回頭,卻因為宮女正在拆解發髻的緣故,不好隨意亂動。


    “別動。”江雪溪自身後按住景昀的肩膀。


    他隨手接過左側宮女手中的發梳,開始替景昀梳理發尾。


    兩名宮女對視一眼,朝後讓開。


    江雪溪指尖在景昀左肩拂過,指尖狀似無意地輕輕一按。他低下頭,刹那間景昀側首,二人目光一觸即分,各自轉開。


    小幾上那麵鏡子倒映出車內景象,鏡中江雪溪立在景昀身後,一手執起發梳,另一手攏起她散落的長發,從頭到尾細細梳理。他眼睫低垂,麵容秀美柔和。


    景昀的目光落在眼前鏡中,看似在打量鏡中的自己,實際上卻注視著鏡中左側那個低眉斂目毫不起眼的宮女。


    方才江雪溪在她肩頭一按,便是示意景昀配合。


    ——這個宮女,是皇帝放在靈犀殿中的眼線。


    頸間落下溫熱觸感,極淡的、冰雪般清冽的香氣傳來。


    江雪溪唇瓣貼上景昀耳側,他單手攏起景昀頸間烏發,俯身低聲耳語,聲音近乎於無:“稍後不必驚惶,溫順即可。”


    皇帝不怎麽喜歡極其溫順的女子,認為毫無趣味,但溫順也是最不容易觸怒皇帝的。倘若表現出江皇後那樣犯顏直諫的氣節,才是毫無疑問的取死之道。


    景昀側首。


    江雪溪正附在她耳畔,於是當景昀轉過頭時,二人的氣息幾乎完全交匯。她極輕地嗯了一聲:“我明白。”


    江雪溪稍稍僵住。


    他的目光垂落,落在景昀冰白近乎透明的側頰、血色淡薄的唇角,以及蝶翼般輕輕閃動的睫羽。


    還有睫羽抬起的刹那間,那珠光般流轉,朝他瞥來的目光。


    隻在這短短的瞬間,江雪溪尚未回神,景昀已經回身坐正,任憑江雪溪繼續為她梳理長發。


    頃刻間江雪溪心底生出一種非常詭譎的熟悉感,他五指微微收緊,攥緊了掌心的發梳。


    他凝視著鏡中的畫麵,恍惚間有種時空倒錯混亂的茫然。這幅景象好似曾經上演過許多次,以至於落在江雪溪眼底,竟然絲毫不覺突兀生疏。


    一個荒謬的念頭忽然從江雪溪心底冒了出來。


    他放下發梳,拈起一枚珠花,簪在了如雲的烏發間。


    與此同時,江雪溪的目光始終望著那麵鏡子。


    鏡麵倒映出澄澈的影子,鏡中的江雪溪平靜地回視自己。


    鏡中的景昀,也同樣平靜地注視著他。


    她的神情非常從容。


    江雪溪挽起了她最後一縷未曾梳起的發絲。


    他的指尖懸在景昀後頸之上。


    江雪溪記得,淑慎曾經稟報過,景昀並不喜歡長樂宮宮人為她梳頭。即使晚間睡前,宮人為她拆解完繁複的簪環,也要立刻退下。


    修行者、習武者,往往對關乎自身生死安危的命門格外在意,不容他人輕易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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