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灼問:“怎麽了?”


    任西樓說:“昨晚二師姐三師兄到了,過來看我,刨根問底又問了一遍,還是那些翻過來倒過去不知說了多少遍的問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啊!”


    扶風門派來參與秘境的弟子,一部分跟隨烏真人從門中出發,另一部分便是像任西樓這樣在外遊曆的弟子,要陸續趕來與同門匯合。每來一個,都會去探望任西樓,然後任西樓就要再回答一遍同樣的問題。


    她抓抓頭發,痛苦道:“我真的想不起來,一路上風塵仆仆,哪有時間去得罪人——我有時確實不大注意,無意中惹人不快,可是……”


    慕容灼代她說完:“可是這點小摩擦,遠不到要殺人的地步。”


    作者有話說:


    明晚正常更新,周末雙更,鞠躬。


    第78章 78   絕音徽(四)


    ◎“我沒生氣。”景昀淡淡道。◎


    的確, 既然任西樓毫無印象,想來即使她無意中得罪了人,也不會是極大的仇恨。


    為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 殺人極為不智, 殺一位名門大派的弟子更是大大不智。


    景昀一手支頤,卻不開口,單手握著一卷書冊慢慢翻閱, 耳畔慕容灼和任西樓嘰嘰喳喳討論,聲音此起彼伏,並不顯得聒噪。


    待她翻過小半本書冊時,正趴在桌麵上凝眉沉思的任西樓忽然‘哎呀’一聲,猛拍桌麵直起身來,因為動作太大, 連忙捂住傷口的位置。


    慕容灼連忙問:“怎麽了, 沒事吧。”


    任西樓擺手說沒事, 她的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旋即正色道:“我想起來了!”


    不但慕容灼睜大眼睛等著她說話,景昀也放下手中書冊看去。任西樓思索片刻,臉突然紅了。


    慕容灼看得雲裏霧裏,連聲催促, 隻聽任西樓小聲道:“我想起來了,我好像無意間撞見了人家偷……私……那個……”


    她支支吾吾不肯直言, 慕容灼已經會意道:“偷\情?私會?”


    任西樓年紀輕, 臉皮薄, 不好意思說出口, 見慕容灼一語道破, 反而鬆了口氣:“對。”


    原來在任西樓遭遇圍殺反被救下的五日前, 她晚間趕路投宿到一家客棧裏。深夜口渴,任西樓點燈起身,端了杯盞立在窗前,打開窗子一邊吹風一邊飲茶。


    當時正值夜深人靜之際,客棧周遭一片漆黑,所有房間的燈都滅了,唯有任西樓對麵的那扇窗中燈火明亮,她的目光遊移間,望見對麵窗扇上映出一雙交疊纏綿的人影。


    “然後呢?”慕容灼問。


    任西樓愣了下:“然後……我就關上窗子,回去睡覺了。”


    她連日趕路,又正值深夜,困倦疲憊到了極點,隻想著喝完茶趕快回去睡覺,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麽。


    多虧這幾天相同的問題被翻來覆去問了幾十遍,任西樓被迫把自己的記憶抽絲剝繭一寸寸打開梳理,才能勉強翻出這點殘存的印象。否則的話,她怕是早就將這件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慕容灼先扼腕歎息:“你怎麽睡得著?”


    然後大感不解:“就這樣?”


    任西樓抓著頭發痛苦道:“除了這件事,我實在想不到別的可能了——也許那二人身份不同,悄悄私會,被發現了會有很大的麻煩?”


    眼看任西樓已經快要開始胡言亂語了,慕容灼糾結地道:“可是殺了你,麻煩明顯更大吧。”


    “好了。”景昀及時打斷了她們二人的話,對任西樓道,“回去記得告訴你的師長。”


    任西樓點點頭。


    院中有腳步聲傳來,輕盈敏捷,落地時聲音近乎於無,緊接著門外篤篤兩聲輕響,有人叩響了房門。


    來人輕袍緩帶,英姿勃發,笑吟吟邁入門來,先嗔怪地看了一眼任西樓:“又亂跑。”


    任西樓站起來,討好地笑了笑,雀躍道:“二師姐!”


    這位二師姐昨晚剛剛趕來,景昀和慕容灼此前並未見過。她先朝景昀二人欠身問好,再度謝過救命之恩,而後笑道:“聽說二位前輩也要入社稷圖?師父命我請前輩們過去,有些社稷圖的消息,前輩若不嫌棄,便來聽聽。”


    .


    “九州社稷圖自現世以來,從未完全展開過,因此圖中究竟有多少地點,至今無人知曉。”


    烏真人手一揮,空中光幕景色輪轉:“至今為止,能確定的是,這些地點都在社稷圖中。其中,這幾處地點,需要格外注意。”


    他加重語氣:“社稷圖本就是上清宗用於考驗弟子的秘境,其中不是全然的洞天福地,更不會風平浪靜,上一次社稷圖開啟時,有一百六十八名修士落入南澤渡,最終隻有十八人活著離開。”


    他的手指向光幕上泛著紅光的‘南澤渡’三字,加重語氣道:“凡是標紅的地名,你們要通通記住,落地時先判斷身在何處,一旦發現自己身處這些高危地點,立刻離開這些地方,明白了嗎?”


    弟子們各自應聲,烏真人又細細講了其他幾點注意事項,而後便令眾人散了。


    慕容灼一邊走,一邊回頭看。


    景昀似是知曉慕容灼心中所想,淡淡道:“不必猜了,烏真人確實在提點他們。”


    方才烏真人將任西樓留了下來,說是有任西樓師尊的口信要帶給她。


    這個借口確實合理,大部分弟子先三三兩兩散去,但以景昀的敏銳,自然能發覺幾個大弟子沒有出來,仍然留在烏真人那裏。


    她甚至都能猜到烏真人私下囑咐這幾個得意門生的話,


    扶風門此次前來的弟子,無一不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卻也有高下之分。對於其中較為普通的弟子們,能保住命、增長些見識就夠了;至於幾個格外出眾的心腹愛徒,則要麵授機宜,期望他們能得大機緣,更進一步。


    慕容灼哦了一聲,挽住景昀手臂:“你不是進過社稷圖嗎?和你記憶中相比,有什麽不同?”


    “我已經不太記得清了。”景昀道,“隻記得我那時入社稷圖,不過元嬰修為,運氣不好,落地落在了忘愁海中。”


    忘愁海正是被標紅的其中一處地點,慕容灼急急追問:“然後呢?那裏有什麽?”


    “忘愁海上空靈氣稀薄,難以高飛,海裏有數不盡的妖獸,我禦風從空中渡海,海中妖獸不斷冒出來,幾乎無法前進,到最後我殺的劍都提不穩了,海麵盡是血紅,才嚇破了它們的膽子,得以登岸。”


    慕容灼聽得緊張,鳳凰天性屬火,本能排斥無法高飛的海麵上,禁不住道:“社稷圖不是要攬盡天下盛景嗎,怎麽還有這種可怕的地方。”


    “忘愁海其實很美。”景昀道,“天晴時從岸邊遠眺,海天相接完全一色,碧波蕩漾美不勝收,那種一望無際的遼遠不是尋常湖光山色能夠媲美的,它得名忘愁,一個原因就是指海麵風景優美,令人見而忘愁。”


    慕容灼聽得不住點頭,而後敏銳地抓到了重點:“你說‘一個原因’?還有別的原因嗎?”


    景昀道:“海邊極目遠眺,自然美不勝收,若是常人不知,步入海水,或是揚帆遠眺,便會驚動海中妖獸,從而前仆後繼湧出,將人分食殆盡。”


    慕容灼愣了片刻,茫然道:“這和‘忘愁’有什麽關係?”


    景昀淡淡道:“命都沒了,還有什麽可愁的?”


    慕容灼一時語噎。


    短暫的沉默之後,景昀又道:“其實我私心裏,並不想讓你和我一同進去。”


    社稷圖這樣的秘境,自有自己的脾氣,凡是進入社稷圖的修行者,都會被隨機分散投放至秘境各處。哪怕手拉手肩並肩同時邁入,也未必能夠保證被投放到同一地點。


    當年景昀做弟子時進社稷圖,和江雪溪一個被投到海上,一個被投放至森林中,足足相隔了小半個秘境,其間距離何止千裏。偏偏二人運氣都不妙,景昀在忘愁海上殺的血肉橫飛也就罷了,江雪溪所在的隱霧林中不但暗藏危機,還有不同宗派弟子彼此爭鬥,真真正正亂成了一鍋粥。


    以慕容灼此刻的實力,進入社稷圖還需要壓製隱藏境界,景昀不怕她單打獨鬥輸掉。但進入社稷圖的修行者魚龍混雜,並不是每個人都一心一意探索秘境,景昀怕她在心懷叵測的修行者手中吃虧。


    景昀不必多說,慕容灼也知道她不曾宣之於口的思慮。然而王後殿下靜默片刻,還是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和你一起進去。”慕容灼說。


    她嬌豔的麵容上,顯出往日極其少見的堅決來。


    景昀靜默片刻,忽而笑了。


    “好。”她溫聲道。


    慕容灼便露出愉悅的神情,她挽著景昀的手,二人朝院門外緩步走去。


    “說起來,容嬅這個名字總覺得很熟悉。”慕容灼走著走著,又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


    景昀不答,然而慕容灼總覺得有些印象,又想不起來,蹙起眉仔細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


    景昀瞟了她一眼。


    慕容灼猶自不覺,正為自己的好記性而興奮:“那個,我們在玉膾樓聽過的那個話本,《一解顏》裏,據說傾心你師兄,和你很不對付的那個。”


    她的聲音突然越來越低,尾音近乎於無。


    慕容灼忐忑地轉過頭,仔細觀察景昀的神色,為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言語感到了深刻的懊悔。


    然而景昀麵無表情,八風不動,隻平靜地掃了慕容灼一眼,不做任何回應。


    慕容灼更心虛了,連忙咳嗽一聲試圖找補:“當然,這些話本中都是無稽之談,胡編亂造,真是令人不齒。”


    景昀依舊不開口,她的眼睛不能視物,覆有白綾,故而慕容灼無法通過眼神變化來判斷景昀的所思所想,很快撐不住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提錯壺了,你別生氣麽!”


    “我沒生氣。”景昀淡淡道,“真要因為這個生氣,你在天端城書鋪中偷買那些寫著我名字的話本時,我就該和你翻臉了。”


    作者有話說:


    明後兩天雙更,很快下秘境啦!


    第79章 79   絕音徽(五)


    ◎山雨欲來◎


    身為鳳族的王後殿下, 慕容灼一向很大膽。


    但有時候,她又會變得很安分。


    就像現在這樣。


    景昀輕飄飄說出那句話之後,慕容灼頓時牢牢閉上了嘴, 露出懊悔的神色。


    她想破腦袋, 也想不明白景昀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事實上景昀並不會因此動怒,她說不生氣,就是真的不生氣。


    慕容灼知道這一點, 但她仍然要表現出心虛懊悔的模樣,一是她的確有些心虛,二則是那些話本確實對玄真道尊失之恭敬,所以慕容灼必須表現出自己的歉意,而不是因為景昀不生氣,就心安理得揭過這一頁。


    隻是慕容灼的沉默沒能保持太久。


    因為她注意到, 景昀帶著她朝院外走去, 卻沒有循著來時的路, 回到二人居住的院落中,而是走向了府門的方向。


    慕容灼吃驚道:“我們要出去?”


    景昀嗯了一聲。


    慕容灼問:“去哪裏?”


    景昀看了看頭頂陰沉的天色,收回目光:“去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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