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靜靜合眼的身影飄浮在空中,秀美麵容無喜無悲,仿佛隻是在安然沉睡。


    他的唇角稍稍向上揚起,令人一時間難以猜度他是否想要露出笑意。


    景昀遵循自己的心意。


    她心念微動,已經來到了那道神魂虛影之前。


    她抬起手,手指卻穿過了江雪溪的身影,指尖空空蕩蕩。


    神魂沒入月華瓶中。


    景昀急急朝前一步,鳳君已經封好瓶口,將月華瓶遞還給她。


    瓶身離手的那一刹那,即使是八風不動的鳳君,都不由得淺淺鬆了口氣。


    “問題不大。”鳳君沉吟道,“恭喜你,令師兄神魂完整,如今萬事俱備,隻差養魂,回去挑個合心意的小世界,把神魂送進去養養。”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如果換個人來辦這件事,多半隻有失敗這一種結局。


    倘若提出此事的不是景昀,來幫忙的不是鳳君夫婦,背後沒有天君的默許,修複神魂這樣的大事,即使整個仙界,恐怕都沒有幾位仙神能夠辦成。


    神魂問題,本就是天上地下、仙神凡人都難以真正觸碰的,大道的一部分。


    這是世間最難解決的問題。


    景昀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頷首道:“多謝鳳君。”


    鳳君的臉上,忽然又露出了一種十分熟悉的、欲言又止的神色。


    這種神色自從景昀向天君提出下界之後,時常能在天君與鳳君的臉上看到。


    饒是她心性極佳,此刻也不由得無言扶額道:“鳳君殿下,我會回去,不必一直催促。”


    鳳君再度欲言又止:“很抱歉,但是玄真,十年是不是有些太久了。”


    景昀微怔,蹙起眉來:“什麽十年?我隻說辦完事再回去,並沒有定下期限。”


    鳳君提示道:“你上書請離時,寫明了要將全部未曾用過的假期一次性調用出來——經仙官司核算,正是十年。”


    慕容灼大吃一驚:“這麽久?”


    景昀也大吃一驚:“這麽久?”


    鳳君委婉道:“令師兄故去千載,一朝重回世間,這是極重要的大事,天君與我深感理解,已經備下厚禮預備相贈,但這十年……是不是有些太久了?畢竟南方諸世界太過緊要,一時找不到可用之人全盤托付,天君與我又都各有分內之責,實在難以全然顧及。”


    鳳君說的情真意切,慕容灼原本不讚同的神色緩緩動搖。


    景昀揉了揉眉心,心情複雜道:“天君批的爽快,我倒沒想到自己還剩十年的假期。”


    鳳君苦笑道:“天君於情於理,都不會駁回你的所求,不過玄真,你空有這麽長的假,自己居然從來沒認真算過嗎?”


    他還有一句疑問沒說出來——景昀到底是怎麽攢出來這麽長久的假期的。


    景昀無言片刻,承諾道:“假期我不會用完的,剩下的先攢起來。”


    鳳君長長鬆了口氣,目光中的滿意愉快幾乎要溢出來。


    他情真意切地道:“拂微真人神魂定能很快修複,屆時,天君與我自當在仙界掃榻相迎,為二位奉上賀禮。”


    麵對鳳君的祝願,景昀坦然受之,心如止水。


    鳳君見好就收,又恢複了如常的神色,望一眼天邊漸漸升起的朝陽,問道:“你有沒有什麽未了的事?”


    景昀明白他的意思:“還有一件事,等我辦完此事,便隨鳳君回仙界。”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明天進小世界!


    由於數千年前仙界的不可抗拒因素,現在仙界極度缺乏人才,所以鳳君隨時隨地都在招聘。


    第105章 105


    ◎她會為道殿講一場道,而後離開。◎


    景昀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很簡單。


    她會為道殿講一場道, 然後離開。


    千年間時移世易,故人都已不在,但身為從前的道門之主、道殿至尊, 景昀還是希望能為人族留下些東西。


    這場講道很簡單, 也很盛大。


    觀禮台下,道殿弟子們席地而坐,在師長們的指引下各自坐好, 年輕稚嫩的麵孔上滿是如在夢中的神情。


    這些年輕人不敢高聲,隻能小聲嘰嘰喳喳說著心中的向往與難以置信的興奮。


    一位真正的仙人臨凡,這是千萬年來都沒有過的盛事。


    更高處的觀禮台兩側,列席著道殿數位煉虛上境的閣主真人,以及匆匆趕來的各宗派宗主掌門。


    而坐在這二者中間的,即既沒有坐上觀禮台側, 身份又高於普通弟子的一些修行者, 被安排在了台下第一排。


    久坐無聊, 他們便忍不住低聲說起話來。


    “你說,今日這位,難道當真是玄真道尊臨凡?”


    另一位微微笑了笑,四平八穩道:“道兄若是不信,何必不遠千裏至此?”


    方才問話那人似笑非笑道:“誰會甘心錯過這樣的機緣?哪怕隻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也總要親眼看看才甘心。”


    “真是奇了。”有人低聲道,“道門有史以來, 還從未見過飛升的仙人重臨凡間的, 倒是《瀛州紀略》裏, 提過……”


    他話未說完, 但坐在此處的人都算得上讀書不少, 自然諳熟大名鼎鼎的《瀛州紀略》, 各自輕咳兩聲,別過頭去。


    “提過什麽?”


    一個好奇的、動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那人本不該說的,但聽著這個動人的聲音,不知怎麽的竟然脫口道:“無非是謫仙人的故事罷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臉上滿是驚恐。


    與此同時,他惶恐地發現,身前身後眾人臉上,都隱隱現出了驚容。


    那人機械地扭動脖頸,轉過頭去,甚至能聽見自己轉頭時脖頸發出僵硬的哢嚓聲。


    他的目光中隻剩下一雙流光溢彩的金色眼眸。


    鳳君牽著慕容灼的手,正笑吟吟地站在他麵前。


    這對師徒兼夫婦的動作十分同步,各自稍稍偏過頭,饒有興趣地盯著麵前張皇失措的麵孔。


    “不是哦。”慕容灼豎起一根手指,在他麵前搖了搖,“你既然這麽好奇,為什麽不直接去問問?是懶得過去嗎?”


    那人隻是個中州沒落小宗派的宗主,否則也不會隻能坐在台下,冷汗當即滾落下來。


    他身周的修行者,全都有意無意挪遠了點,做出一幅‘不知他在說什麽鬼話’的模樣。


    鳳君含笑拍了拍慕容灼的手:“好了,走吧。”


    慕容灼眨了眨眼:“好吧。”


    那人冷汗未幹,鳳君已經牽著慕容灼,若無其事地朝台上走去。


    觀禮台前守著的弟子們紛紛低頭行禮,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鳳君二人沿著長長的玉階拾級而上,才敢抬起頭來,相互交換著無比興奮的目光。


    能被選來守在觀禮台上的弟子,無一不是受師長看重的年輕人,甚至有各閣主真人的嫡傳愛徒,消息自然也極為靈通。


    他們不知道鳳君與慕容灼的身份,但他們多多少少事先得了師長的耳提麵命,知曉這二位是道殿的貴客,一應待遇竟能與玄真道尊等同,心裏多多少少各有猜測,隻是不敢輕易宣之於口。


    原本排布席位時,鳳君與慕容灼的席位應該與景昀同列最上首,然而鳳君覺得不能喧賓奪主,索性讓道殿司掌儀禮的長老將席位改了改,放到了下首。


    二人落座。


    等了半晌,景昀還是未到,正在慕容灼等的有些疑惑,想要開口詢問時,忽而樂聲乍響,霧靄繚繞。


    數隻白鶴仙禽放聲清鳴,展翅飛出,在台下青山碧水間繚繞,極其美麗。


    觀禮台正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霜白的身影。


    裙角輕飄,眉目如畫,神情有如霜雪。


    正是景昀。


    道尊與正使隨從而來,各自落座,但此刻場中甚至無人肯多看他們,更不必台下事先分配的弟子引導,自然而然齊齊拜倒。


    數千人齊齊拜倒,即使是高處那些強者也不例外。


    這幅景象自高處看去,格外令人心蕩神馳,仿佛整個世界都拜倒在自己腳下。


    哪怕有再多的質疑以及黑暗的猜測,在台上那個霜白衣裙的女子身影出現時,所有人心底的疑慮都灰飛煙滅了。


    景昀就靜靜站在那裏。


    她的裙角輕輕飄動,她的眉眼秀麗而神聖。


    她無需多言,更不必刻意做些什麽。


    因為她隻要站在那裏,不再掩飾周身的威壓與氣勢,所有人立刻就會知道,玄真道尊就該是這副模樣。


    此刻,她清麗纖弱的身體裏,散發出一種難以描摹的無盡威壓與氣勢。


    她冰雪一般的眉眼間,自然而然便有著淵渟嶽峙的氣魄。


    仿佛隻要她出現在這裏,世人就合該拜倒在她的腳下。


    無數道門強者、皇朝貴胄拜倒,以最謙和的姿態,最恭順的神情。


    然而景昀美麗的麵容毫無波動,甚至連眼底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無限權勢、無上地位、無邊聲譽。


    不過如此。


    慕容灼坐在席間,一時間為氣氛所感染,正襟危坐,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這是玄真道尊統禦人族、威壓南北時的真實模樣,是掌管南方九百世界的尊神真容,卻與慕容灼熟識的、總是對她無可奈何的景昀大不相同。


    鳳君淺淺一笑,手指在寬大袍袖的掩蓋下捏了捏慕容灼的掌心。


    正在這時,景昀的目光越過重重席位,準確地落在了鳳君與慕容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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