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在江雪溪側頭的那一刻,已經扶住了他的手臂,脫口道:“師……雪溪?”


    師兄二字未曾說完,她已經轉換了稱呼。


    江雪溪何等敏銳,自然留意到了景昀話中的異樣,然而這一刻他來不及多問,不動聲色地轉身,將景昀擋在了自己身後。


    景昀話音落下的瞬間,教主已經來到了眼前。


    “父親放心。”江雪溪道,“我沒事。”


    他放下手,神情平靜如常。


    教主道:“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江雪溪一本正經地敷衍道:“昨日挑燈趁夜研讀劍訣,睡得晚了,氣息有些滯澀,並不要緊。”


    教主卻不放心,拉住江雪溪的手探了探脈搏,蹙起的眉頭才鬆開。


    他有心數落江雪溪悄悄熬夜,又不願當著景昀的麵數落江雪溪,隻好輕咳一聲:“往後還是要早點睡,不必太過勤勉,熬壞身體就不好了。”


    江雪溪點頭道:“兒子明白,請父親放心。”


    教主背著手,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又回到自己方才站的遊廊之上,假裝觀賞夕陽,實則有意無意留意著這邊。


    景昀失笑。


    江雪溪聞聲看她。


    景昀道:“教主十分疼愛你。”


    江雪溪唇邊也浮起一絲笑意,有些無奈,又有些快樂:“父親一向疼愛我。”


    景昀於是笑起來。


    江雪溪似是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睫,唇角微揚。


    景昀望著師兄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心想真好啊。


    天底下那般沒有眼光的父親,隻厲帝一個就夠了。


    夕陽很快西沉,江雪溪照舊送景昀回宮。


    二人並肩而行,慢慢向前走著。


    “白誡那裏,魔教幫不上忙。”江雪溪抱歉道,“丞相府守衛森嚴,府中代代都是家生子,魔教在京城的滲透有限,丞相府中雖有兩個眼線,卻都是粗使仆從,無法接近白誡。”


    景昀點點頭:“沒關係,我來吧。”


    她的神情那樣平靜,語氣那樣從容。


    這種沉靜從容的語氣使她身上籠罩著的那層迷霧越發深重。


    或許是夕陽太好,又或許是今日湧上心頭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使然,江雪溪忽然輕聲問:“公主?”


    景昀說:“怎麽?”


    江雪溪朱紅的唇抿起,神情有些猶豫。


    但他終於還是問出了口:“你是誰呢?”


    依照江雪溪的性情,這個問題他是絕不會也不該問的。


    但在景昀麵前,他總是很容易做些不同尋常的事。


    那大概是根植於神魂之中的、已經化為本能的信任與親近。


    景昀停住了腳步。


    她沒有回答江雪溪的問題,隻是望著江雪溪,靜靜笑了笑。


    然後她背過身,迎著夕陽最後一點餘暉,走向了宮牆的陰影中。


    十二月初七,深夜,宮中忽傳急報,召宗親重臣入宮。


    宮門前馬蹄聲如雷霆般陣陣響起,不絕於耳。


    匆匆忙忙前來的朝臣宗親麵上倦色未褪,急急奔赴議政殿。


    他們心裏都清楚,皇帝這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準備交代後事了。


    宗親們心頭焦急至極,仿佛一顆心被放進了油鍋裏煎——因為直到此刻,盡管宗親們頻繁入宮求見,磨破了嘴皮,皇帝依舊沒有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複。


    雖然即使皇帝留下遺詔,雍王也未必能順利即位,但如果皇帝都不支持,白丞相就更有理由阻止雍王即位,自己扶持幼帝把控朝政了。


    宗親們想不明白,皇帝究竟在猶豫什麽。


    如今之際,論血脈親近、論賢良才幹,景氏皇族中難道還能找出第二個比雍王更名正言順的人嗎?


    作者有話說:


    景昀不會真的當皇帝,誰會想在小世界接著打工啊!


    明天繼續,雙更合一,揭示景昀的計劃~


    小世界不會太長,不久就要完結了,初步定了一個江雪溪(登基黑化版)和景昀(仙子版)的番外,大家可以先想一想有什麽想看的,評論區留一下,我會挑有靈感的寫。


    第113章 113   小世界(八)


    ◎“你想死嗎?”◎


    議政殿中燈火通明, 殿門緊閉。


    殿外寒風凜冽,景氏皇族幾位王爺與公主沉默不語,站在廊下。


    保皇黨的朝臣們匆匆趕來, 依次朝廊下這幾位宗室中的中流砥柱點頭問好, 站到了宗親這邊。


    為首的陳王與淑成公主對視一眼,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眼看遠處的風雪中已經沒有其他人到來,而廊下站著的除了宗親, 竟全都是保皇黨的朝臣。


    陳王心中驀然生出不詳的預兆。


    按輩分算起來,他是皇帝的叔叔,宗室中地位和輩分最高的王爺,經曆三朝,閱曆極深,腦海中一瞬間便出現了數個可怕的猜測。


    ——難道皇帝已經駕崩, 今夜是白黨假傳旨意, 意欲將宗親及保皇黨一網打盡?


    淑成公主的麵色極為嚴峻, 道:“皇上不是傳召我等前來麽?為何還不宣進?”


    守在廊下的內侍恭順道:“還請公主稍待。”


    陳王在淑成公主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憂慮,他正準備開口時,忽然殿門輕響,兩扇沉重的門扉徐徐打開。


    皇帝身邊的趙太監出現在門口,將門外的宗親朝臣引入殿中。


    殿內充斥著濃鬱的藥氣, 混雜著安神香,化作一種並不難聞卻很古怪的氣息。


    寢殿內層層帷帳垂落。


    陳王與淑成公主為首, 宗親與朝臣們共同下拜。


    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從帷帳後傳來:“起身吧。”


    內侍們挑起帷帳, 皇帝倚靠在床頭, 麵色枯槁, 眼窩深陷, 已經是一幅行將就木的模樣。


    事實上皇帝的年紀並不老, 如果以秦國曆代君主的壽命來評判,應該正值壯年。然而此刻他麵上籠罩著沉沉的死氣,仿佛下一刻便會停止呼吸。


    陳王心底悲涼難掩,垂首不願多看,卻感覺身邊淑成公主的身體有些僵硬。


    陳王抬起頭。


    他看見層層疊疊帷帳之中,皇帝床邊的陰影裏,坐著一個美麗纖弱的身影。


    正是皇貴妃。


    皇帝咳了起來。


    內侍連忙上前為皇帝拍撫脊背,而皇貴妃款款站了起來,朝殿中拜倒:“妾見過諸位長輩、諸位大人。”


    淑成公主有些渾濁的眼中露出難以掩飾的利光,以皇貴妃的城府,也暗自心驚,不得不側身避開。


    “皇上。”陳王緩緩道,“軍國大事要緊,怎能有後宮嬪禦在旁。”


    這句話看似是在向皇帝表示不滿,實際上卻是陳王拿不準皇貴妃出現在此的原因。


    倘若皇貴妃依仗白黨勢力,故而隨侍在此,那麽有了陳王的這句勸諫,再加上殿中眾人的附和,皇貴妃就隻能請罪告退。


    然而皇帝卻搖了搖頭。


    他慢慢止住咳嗽聲,疲憊地點了點頭。


    方才消失的趙太監突然出現了。


    他的腰彎的很低,引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那是個年紀尚小,粉白衣裙的女孩。


    “過來,衡陽。”


    皇帝疲憊地張開雙手。


    景昀朝床前走去。


    皇帝的脊背離開了迎枕,在皇貴妃的攙扶下坐直身體,伸出手拉住了景昀。


    他的目光從殿中眾人不明所以的麵上一掃而過,緊接著他從枕邊取出什麽,放在了景昀手中。


    殿中響起了短促的驚呼聲,不知是哪位朝臣眼尖又沉不住氣,所以叫出了聲。


    景昀捧著手中冰涼沉重的玉璽。


    那枚玉璽通體白如雪、潤如脂,底部沉沉烙印著“受命於天”。


    秦國皇帝共有六方玉璽,每一方的用途都各不相同。


    在這六璽之上,又有一方傳國璽,並不輕易動用,卻是皇權本身的象征。


    此刻,這方傳國玉璽就靜靜躺在景昀的掌心裏。


    皇帝有氣無力道:“衡陽,拿穩了。”


    說罷,他左手牽起景昀,右手攥住皇貴妃,將她們二人的手臂一同拉住。


    皇貴妃眼中噙淚,盈盈欲滴,俯身拜倒:“妾必不負皇上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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