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慢行。”侍從提醒道。


    吱呀一聲,麵前緊閉的後門突然開了。


    江雪溪如雪的容光出現在景昀眼中。


    他神情清淡,眼底笑意卻難掩,來到了景昀麵前。


    “公主。”江雪溪含笑喚道。


    景昀笑意微綻。


    於是江雪溪的笑變得更加明顯。


    門內廳外的台階上,教主站在那裏,遙遙看著兒子愉快的神色,不由自主想起了這幾年自己十分好奇,江雪溪卻從不給他看的那些書信。


    他忍不住對著隨侍身後的左護法感歎道:“那些凡夫愚婦都說女兒外向,本座養的明明是個兒子,為何也是如此?”


    作者有話說:


    注: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論語·子路》


    天命不我佑。——宋代邵雍《閑坐吟》


    第116章 116   小世界(十一)


    ◎江雪溪神情僵住,冰白的麵頰上漸漸浮現出一點緋紅,像是雪地裏飄零的紅梅花瓣,格外醒目。◎


    左護法默默低頭不語, 心想少教主再如何外向,您除了忍著又有什麽辦法?


    教主當然沒有辦法,即使他是父親, 江雪溪是兒子。


    他隻有這麽一個如珠如寶、寄予厚望的兒子, 還能怎麽辦呢?


    雖然教主毫無辦法,但他畢竟是魔教教主,西域十二國的無冕君王, 擁有著極大的權勢與難以想象的力量。


    他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譬如現在,他看著院門外的畫麵,覺得有些糟心,於是轉身就走,身影消失在了台階之上。


    景昀察覺到了院中的動靜, 眼睫輕眨, 向江雪溪身後看去。


    江雪溪縱然天賦絕倫, 受限於年紀,武功終究遠不能與教主相比。因此教主無聲無息離開,他並未發覺。


    他看一眼空空蕩蕩的台階,眉梢微揚,已經猜到了這裏發生的一切。


    江雪溪神色絲毫不變, 對景昀道:“公主,請。”


    這扇有些寒酸的後門在景昀背後合攏, 偏僻陰暗的小巷被關在了門麵。


    院中景象別有洞天。


    一條潺潺的小溪從院中淌過, 溪水上結起薄薄冰層。


    溪旁堆著許多塊巨大的石頭, 並不難看, 像是極富自然韻味的假山。


    如果走近細看, 則會發現那些石頭上劍痕縱橫交錯, 深深楔入石頭的紋理當中。


    其中威力最大的一道劍痕,竟然將一塊近人高的石頭劈成了兩半。


    這個小世界沒有修行者,能以純粹的武功劈山裂石,絕非凡俗江湖客能夠做到。


    有能力斬出這一劍的人,即使放在整個江湖中都極少,而這處院落中就有一個。


    當然不是江雪溪。


    他還年少,甚至年幼。


    景昀看著那塊石頭上的陳舊劍痕,眼睫輕動,有些意外。


    “感覺如何?”


    教主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景昀抬起頭,江雪溪則低下頭,行禮道:“父親。”


    教主仍作青衫文士打扮。


    他的衣著並不刻意華貴,麵容清秀溫文,看上去像個在書齋中靜靜研習典籍多年的書生。


    然而當看見他那雙神采內蘊的眼睛時,往往又會令人錯以為這是位耽於山水之間的風流文士。


    當他挑起如墨般的雙眉,雙手負在身後時,則又如同君臨天下的君王。


    景昀道:“好刀法。”


    教主眉梢微揚,看了看江雪溪:“我這個外向的兒子告訴你的?”


    外向這個詞可以有許多種解釋。


    顯然景昀和江雪溪並沒能領會到教主話中的意思,因為二人不約而同地顯出了疑惑的神色。


    景昀道:“看出來的。”


    她停頓片刻,又道:“以劍施刀法,匯聚百兵之長於一身,既有劍勢之輕靈迅捷,又有刀勢之雄渾剛猛,果然不凡。”


    這句話說的沒錯。


    但這句話是說給魔教教主聽的,從這樣一個小女孩口中說出來,就顯得有些不合適。


    教主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他挑起如墨的雙眉,道:“我兒曾說,你是個習劍的天才,現在看來,我兒的眼光果然超卓。”


    景昀對此沒有什麽反應。


    她曾經無數次聽過這樣的話,因為她本來就是劍道天才。


    不要說在虛幻的小世界裏,就是在她出身的那方世界中,乃至於在仙界,她也是真真正正的劍道天才。


    劍之一道,無人能與她爭鋒。


    隻憑幾年來,數封信便能做出這樣的判斷,江雪溪的眼光自然非凡。


    不知什麽時候,院內的人已經悉數退下,連景昀帶來的侍從都被無聲無息帶了下去。


    院中隻剩下景昀、江雪溪與教主三人。


    亂石堆成的假山下,景昀站在左邊,教主站在右邊,江雪溪則站在中間。


    景昀沒有說話,江雪溪也沒有說話。


    教主率先打破了沉默。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沉不住氣,而是因為他正站在自己的領域內,自然毫無顧忌、隨心所欲。


    “玉璽在哪裏?”


    景昀道:“不在宮裏。”


    教主目光微動:“在公主手裏?”


    景昀反問道:“這重要嗎?”


    這怎麽會不重要?


    那是傳國玉璽,是曆代正統的象征。傳國玉璽的下落,足以掀起很多腥風血雨,無論是在廟堂還是在江湖上。


    教主道:“當然。”


    景昀斂起神色,認真道:“它是我的。”


    傳國玉璽是景昀的,那麽它的下落和教主有什麽關係?


    教主揚眉道:“公主當初和魔教談生意的時候,似乎不是這麽談的。”


    景昀搖頭道:“我可沒有出爾反爾。”


    教主說:“公主說要將正統交到我手中。”


    景昀指著自己,認真道:“所以我來了。”


    什麽是正統?


    先帝遺詔是正統,傳國玉璽是正統,那麽手握先帝遺詔與傳國玉璽二者的景昀當然也是正統,而且是地位無可辯駁的正統。


    當然,因為景昀是位公主,所以她的正統性就差了點。


    景昀自己並不這麽認為,但問題是正統與否本來就不是給自己看的,而是給天下人看的。


    天下人不信服,那就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來讓天下人信服。


    不過現在,景昀在正統性上的瑕疵不是問題了。


    正統與否,是要對比出來的。


    和篡逆皇位、逼殺君王的白誡相比,先帝獨女、手持遺詔與玉璽的衡陽公主當然算得上正統。


    但這還不夠。


    教主提醒道:“景氏皇族還在。”


    這就又回到了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上麵。


    如果景昀是一位皇子,那麽一切都不是問題。


    但她是位公主。


    因此隻要還有多餘的選擇,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擁立一位公主為帝。


    景昀平靜道:“很快就不在了。”


    白丞相篡權奪位,多年來精心維護的聲譽喪盡。


    白丞相是個很實際的人,既然麵子已經沒了,到手的皇位總要保住。


    前朝宗室在他手上,決計討不了好處。


    教主讚許道:“當斷則斷,好氣魄。”


    這倒並非嘲諷,魔教行事曆來冷酷,景昀毫不猶豫舍棄整個景氏皇族,落在旁人眼裏過於無情,在教主看來卻是十分明智之舉。


    景昀淡淡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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