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所有使者離開席位,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地麵,虔誠地行禮。


    王先生隨之跪倒在地。


    他跪的很自然,很平靜,絲毫沒有抗拒和掙紮。


    按照往年夜宴的流程,魔教教主接受西域十二國使者朝拜,便會令他們起身歸位。


    但今夜,使者們跪倒許久,也沒有聽到允許他們起身的聲音。


    極輕的足音從殿門處傳來。


    足音踏進殿門,穿過大殿中極其珍貴的殷紅朱絨毯,停在了寶座之下。


    寶座上的暗影中依舊沒有傳來聲音。


    魔教左護法的聲音從寶座的台階下響起:“少教主到。”


    使者們再度叩拜魔教少教主,以少君稱之,神情依舊無比恭順,顯然這位少教主的存在並不是秘密。


    左護法再度道:“貴客到。”


    “?”


    殿內有短暫的沉寂,使者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位魔教教主的貴客,隻好沉默地磕頭,心中卻有了各自猜測。


    沒有跪太長時間,使者們很快被允許起身。


    於是他們看到,大殿最高處的寶座兩端,加了兩張席位。


    兩張席位上坐著兩個少年男女。


    少年端坐在寶座左側,籠罩他麵容的暗影沒有寶座上那片暗影深重,卻依舊模糊了他的五官輪廓。


    寶座右側,則坐著一個極其年少,眉目如畫的少女。


    她的麵容優美有如畫卷,隻靜靜坐在那裏,就仿佛化作了一幅仕女圖。


    但如果使者們的席位能離得更近些,近到足以看清少女的目光,那麽他們就會發現,如果一定要用畫卷作比,比起仕女圖,少女更像是一幅秀麗山水。


    畫中自有天地。


    王先生二人的座位太過偏僻,年輕人勉強看清了少女的麵容,不由得朝王先生投去詢問的目光。


    王先生沒有理會身旁的年輕人。


    他隻是眯起眼,看著少女似曾相識的麵容,心想果然是她。


    .


    往年夜宴,教主很少留在宴會上,總是出席不久便迅速離去。但今夜既是將景昀推至台前的大好時機,又是江雪溪以少教主身份在西域十二國使者麵前露麵的機會,他難得地沒有離去。


    魔教夜宴的流程並不繁複,還很有些隨心所欲。


    各自飲酒後,各國使者開始依次起身,向教主稟報此次獻上的貢品。


    貢品名單其實並不無聊,但名單太多又太長,聽到最後總是容易令人失去耐心。


    使者們依次起身,聲音回蕩在大殿裏,江雪溪卻在和景昀悄悄交流。


    他望了望案上的一隻酒盞。


    這是在問景昀,要不要飲一盞酒提前退席。


    江雪溪對麵,景昀垂下眼睫,動作幅度近乎於無地輕輕搖頭。


    二人目光偶爾交匯,不必多說半個字,甚至不必做半個動作,自然而然便能領會對方所想。


    這樣的感覺當然很好。


    江雪溪一手支頤,靜靜注視著景昀。


    景昀則狀似無意地看向大殿中一個角落。


    那裏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


    這個老人有一張熟悉的麵容,盡管從前景昀見到他時,他還沒有這麽衰老。


    蕭皇後的葬儀,由他料理。


    衡陽公主封號,由他主持。


    那個時候,他還是秦國的禮部尚書,而景昀是接旨的衡陽公主。


    景昀靜靜注視著他。


    他也靜靜注視著景昀。


    二人都認出了彼此。


    但什麽都沒有發生,景昀依舊坐在寶座之側,長睫垂落目光縹緲;王先生也還是坐在殿角,從容不露半點驚惶,甚至連他身側的年輕人都絲毫未曾察覺到險惡的形勢,依舊茫然不知地努力伺機觀察殿內。


    正在這時,誠摯念誦貢品的使者終於口幹舌燥地結束了本國表忠心的環節,下一位使者站起來,接替他進行這項活動。


    那位使者起身,然後大聲道:“天君,小臣前來時,我國主精心挑選出六名國中絕色美人,希冀獻於少君為婢為妾。”


    西域十二國每每事先打探教主這一年的喜好偏向,在臨行前大做準備,且教主欲令少教主出席夜宴一事並不是秘密,甚至教主自己還有意無意推動消息外傳,使得西域十二國國主能夠輕易探聽到消息。所以教主對此倒並不感覺驚訝,隻在暗影中半銜了一縷笑意,望向江雪溪,等待愛子做出回應。


    江雪溪猛然回神:?


    景昀聞聲抬首:?


    二人同時抬眼,目光正巧在空中短暫交錯一刹。


    刹那間景昀透過江雪溪麵容之上籠罩的那層暗影,看見了江雪溪微顫的眼睫。


    “不必了。”江雪溪淡淡道。


    他說的很快,全然不假思索,快到了有些慌張心虛的地步。隻是因為他的語氣太過平穩,聲音太過寧靜,因而沒有被人察覺到半分不妥。


    唯有殿內能夠看破他麵上暗影的兩人察覺到了這一點,情緒卻截然相反。


    他的心虛與慌張因何而來?


    究其根本,不過是因為他對麵坐著景昀。


    教主眉宇間隱現不滿的神色,那份不滿自然不是對著江雪溪。


    景昀淡紅的唇角輕輕抿起,像是有點想要發笑,卻又極力忍住。


    殿下那名使者慌張起來。


    曆來西域十二國獻上的貢品,教主縱然不想要或是不喜歡,隻管棄置於庫房中便是,從不開口駁回。


    這些小國畏懼於魔教威勢,獻上貢品以表臣服,方能換來平安。若是令他們不必獻上貢品,反而要惶惶不可終日。


    江雪溪知道這一點,仍然選擇拒絕。


    他過後自然要另花心思安撫,但對於他不情願的人或事,江雪溪一向不願勉強自己。


    景昀目光流轉,望著對麵的江雪溪。


    她心想,師兄做道殿正使時,處處盡到自己為天下表率的責任,毫無瑕疵如同聖人。而今不做道殿正使,立刻就變成了一切隨心而行,哪管對方是不是洪水滔天。


    但那又有什麽辦法。


    她從年少的時候就知道師兄的本性如何,又哪裏能使她的心意動搖半分?


    誰讓她是師妹。


    誰讓他是師兄。


    心意這種事,又哪裏有道理可講。


    作者有話說:


    明晚十點前更新。


    第119章 119   小世界(十四)


    ◎兩張有如冰雪,異常美麗的麵容上,同時浮現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六名絕色美人最終由教主出麵收下。


    教主對女色並不很感興趣, 否則這麽多年不會隻有江雪溪一個兒子,收下那六名美人一方麵是安撫使者惴惴不安的情緒,另一方麵則是因為教主喜歡美的人或物。


    宮城中有很多美人, 有的是魔教自行搜集挑選而來, 有的便是小國送上的供奉,她們都住在宮城西邊的宮殿裏,教主偶爾會過去走走。


    在那些美人們居住的宮殿不遠處, 有一座巨大的花園,這座花園中收集了魔教能尋找到的所有名花異草,一年四季都有鮮花盛放,極為難得。


    透過大殿的窗子朝西看去,窮盡目力,可以看見黑夜裏那座花園中閃爍的明亮燈火, 仿佛漆黑天穹上最亮的一顆星。


    木葉城天氣寒冷, 花園裏必須足夠溫暖, 才能確保教主精心收集的花草不被盡數凍死,所以入冬以來,整座宮城中花費最多炭火的地方就是那裏。


    教主收回目光。


    他看著左右兩邊空空蕩蕩的席位,有些無趣,暗影下的麵容上浮現出不耐煩的神色。


    他的嘴唇沒有動, 左護法的耳畔卻響起了清晰的聲音。


    左護法的神情變得無比恭敬,雖然知道不必站起身來稟報, 仍然敬畏地低下頭, 同樣以內力傳音答道:“少教主和公主, 好像去了花園。”


    聽到愛子和不省心的衡陽公主去了他心愛的花園, 教主隱沒在暗影下的麵容變得有些僵硬, 眼皮跳了跳。


    “真是會挑地方啊。”


    左護法不安道:“派了很多人暗中隨行, 但那個人畢竟不是凡俗之輩,恐怕……”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投向大殿的角落。


    那裏的座位空空蕩蕩。


    .


    “小時候宮裏種著很多山茶,母後最喜歡一株白色的十八學士,可惜京城難以養活山茶,最終那株十八學士還是死了。”


    景昀凝視著麵前那片如雲如霧、重瓣富麗的山茶花,感慨道:“今年這些花成活之前,我已經許久沒見過山茶了。”


    這話像是在說山茶,卻又仿佛隱藏著更深的意味。


    那片盛開的山茶花對麵,站著王先生。


    “京城雖然沒有山茶花,但卻有冠絕天下的芍藥與牡丹,西宮的群芳苑亦有百花爭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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