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129  if線 (四)


    ◎下午還有一章,雙更合一。◎


    蓍草, 銅錢,金錯刀。


    散亂的桌麵上又多出了一張琴。


    送琴的宮人自覺退了下去。


    景昀坐在桌前,對著桌麵上的陳設靜默片刻, 抬手撫上琴弦。


    樂聲從她的指尖流瀉而出, 起初有些生澀,漸漸嫻熟。


    琴聲飄出殿外,隨風散向遠方。


    清明殿前的廣場上,有人側首, 聽見了風中的琴聲。


    “這是……”


    “是那位。”另一位朝臣輕輕扯住他的袖子, 止住同僚即將出口的疑問。


    眾人同時露出了然的神色。


    昭寧元年四月,皇帝自玄陽山還京時,帶了名女子回宮,這並不是秘密。


    皇帝與先帝是至親父子, 許多秉性極為相似。但與此同時,皇帝又十分明確地排斥著先帝。


    他登基後,拒絕住進先帝生前的寢宮, 反而遷居到了前朝議政的清明殿, 殿前議政, 殿後起居。


    先帝荒淫,皇帝卻連皇後都不肯冊立,後宮完全空置。


    皇帝將那名女子帶回宮時,京中許多目光都注視著禮部的一舉一動, 隻等著看禮部準備的冊封儀式是什麽品級。


    然而令朝臣們瞠目結舌的是,禮部毫無動靜,宮中遲遲沒有冊封的聖旨降下。


    但朝臣們並不會因此掉以輕心。


    因為那名女子沒有被安置進後宮冊為妃嬪, 也沒有留在清明殿就近侍奉皇帝, 而是住進了清明殿後不遠處的含風殿。


    含風殿份屬前朝, 而非後宮,且距清明殿極近。


    譬如現在,景昀在含風殿中彈琴,琴聲隨風而走,竟能飄到清明殿附近。


    皇帝將景昀迎入含風殿中,自然是因為不方便讓她住進後宮。


    將一位仙人安排進後宮居所,無品級亦無名分,皇宮內外會傳出來什麽樣的流言可想而知。


    皇帝並不想觸怒仙人。


    但對於朝臣來說,先帝朝大小兩位鄭昭儀的舊例還近在眼前。


    前後兩位鄭昭儀氣焰喧天,她們的權勢還僅局限於後宮,先帝不允她們插手朝局,饒是如此,兩位昭儀一言便可挑動皇帝殺戮妃嬪、皇子乃至朝臣,令滿朝上下戰戰兢兢。


    沒有人希望看到一位能夠插手前朝的皇帝寵妃出現。


    朝臣固然怕死,但若是橫豎都是一死,自然要站出來做些什麽。


    .


    桓容下朝後,自覺地等在原地,待朝臣三三兩兩離去後,跟著皇帝進了禦書房。


    桓容兢兢業業稟報自己的所作所為,禦案前奏折堆疊如山,足有近人高,將坐在禦案後的皇帝完全遮住。


    他看不見皇帝的神情,自然不能從皇帝的臉色判斷對方是否滿意,隻好硬著頭皮稟報。


    等桓容說完,已經是口幹舌燥,心中打鼓。


    奏折小山之後,皇帝淡淡道:“過來。”


    桓容一頭霧水,走到禦案前。


    皇帝道:“點上。”


    桓容愣了片刻,發現自己麵前擺著個炭盆。


    現在的天氣正值和暖,離燒炭盆還早,桓容摸不著頭腦:“燒……燒炭盆?”


    雖然弄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但桓容還是老老實實點起了炭盆。他也是名門子弟,自幼嬌生慣養,從沒做過這樣的活,險些燒著自己的手,心有餘悸。


    桓容滿頭大汗,站起身來:“皇上,臣點著了。”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站遠些。”


    話音未落,麵前奏折小山轟然倒下,無數本燙金封麵的奏折紙頁翻飛,像是鳥從空中墜落,頃刻間落入了熊熊燃燒的炭盆之中,險些將升騰而起的火焰壓熄。


    桓容目瞪口呆。


    如山般的奏折轟然傾塌,禦案後皇帝秀美森寒的麵容出現在桓容眼前。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皇帝在笑。


    他的唇角向上揚起,笑容極美,便如畫師精心勾勒出的畫卷。然而與之相反的是,他的眼底毫無笑意,冰雪般森然。


    皇帝微笑道:“忠臣良將,著實可用。”


    追隨皇帝多年,桓容對皇帝的敬畏從沒有半分減弱,但至少他很清楚該怎樣應對皇帝無常的喜怒。


    於是他深深低下頭去:“臣謹為聖上賀。”


    .


    皇帝離開清明殿,沒有理會一些大臣的求見。


    不理會代表最後的容忍,卻不代表他允許朝臣試圖操控自己的意誌。


    這是最後的機會,不知道有沒有聰明人能夠領會皇帝的深意。


    含風殿中琴聲不絕,嫋嫋飄散。


    皇帝自己便極擅琴。


    他在庭院中側耳傾聽片刻,發覺琴聲距離完美還有極長一段距離。


    但很快,他的麵色極輕地一變。


    皇帝能感受到,隨著琴聲不絕,皇宮中的靈氣流淌似乎隱隱有了變化。


    齊國京城位置極好,靈氣充裕。皇宮中設有大陣,護衛皇宮之餘,也能使得宮中靈氣有序流淌,將天地間的靈氣吸納至此,進行補充調節。


    然而隨著琴聲,皇宮中的靈氣仿佛海麵上生出波瀾,開始源源不斷朝著含風殿內流淌而去。


    皇宮大陣可以自行調節宮中靈氣流向,因此方才皇帝並沒有察覺到。但皇宮大陣終是人力所建,殿內那位卻是真正的仙人。


    再這樣彈下去,很難說皇宮大陣能夠維持到幾時。


    皇帝微一思忖,終究不能坐視不理。


    他袖底一動,那顆淡金色的珠子落入手心,舉步向前來到階下,輕聲道:“我欲求見仙子,不知可否入殿。”


    皇帝的聲音極輕,殿外階下侍立的宮人毫無所覺,但皇帝知道景昀一定能聽清。


    殿內琴聲戛然而止。


    “皇上,請進。”


    天地間靈氣的流轉漸緩,仍有許多靈氣餘波源源不斷湧入含風殿中,但與方才那種令人心驚的靈氣湧動相比,已經不算什麽了。


    皇帝心下微鬆,踏入了含風殿殿門。


    殿內沒有宮人,景昀曆來不喜歡太多侍從在側,故而將殿內的宮人全都遣了出去。


    殿內顯得有些空曠,景昀坐在窗下,一手支頤,眉間含著淡淡愁緒。


    仙人無情,皇帝此前從未見過景昀露出此等情態。


    皇帝心頭忽然一緊。


    景昀抬眼:“是我疏忽。”


    她指的是琴聲引動天地靈氣。


    皇帝哪裏會應下,隻道無妨,旋即關切道:“不知能否為仙子分憂?”


    景昀情緒並不外露,卻也不會刻意在皇帝麵前掩飾情緒。她自信自己足夠強大,自然不必克製自己的喜怒哀愁。


    景昀低下頭,望著案上散亂的蓍草等物,有些發怔。


    她回到此方世界,已有數月。


    三千六百凡界,各界間時間流速大不相同。她不知儲君姐弟二人到了哪方世界,更不知他們的下落與動向。


    他們去向何方?


    他們究竟有沒有逃脫仙使的追捕?


    他們……還活著嗎?


    蓍草銅錢本是死物,又如何能占出九天之上仙神的吉凶?


    景昀意興闌珊,稍稍合目,卻聽到了皇帝關切的詢問。


    皇帝年少,固然心思深沉,智深如海,但如何能與景昀相較?


    論起帝王之術,早在齊國還沒有出現在齊州的土地上時,景昀就已經做了百餘年道尊。


    皇帝是一國一州之君,而道尊是九州天下之君。


    景昀能看出,皇帝的這句關懷中或帶三分循例,卻有七分真意。


    她微微一笑,正欲言語,忽然心血來潮,隨口道:“你學過命數測算沒有?”


    皇帝搖頭道:“沒有。”


    景昀問:“我倒沒有問過,是何人教導你修行入門?”


    皇帝道:“談不上何人教導,修行時尚且年幼,自己摸索著學了些,算是入門。”


    景昀真的有些驚愕了。


    她坐直身體,望向皇帝:“無人教導,自行入門?”


    皇帝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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