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無相寺?害,我碰見的十個和尚有五個都說自己從那來的!”


    又有師姐搭話,問她知不知道這和尚叫什麽。


    “我還真聽師父講過,大無相寺的和尚有排字輩——好像是,望梵善修,慶空覺智,聞鶴悟禪,淨空方存。”


    “霧霧,你遇到的那個大和尚,是二三十歲的悟字輩,還是四五十歲的鶴字輩?”


    宮霧正在給老婆婆擦冒汗的腦門,怔了會兒。


    “啊,我給忘了。”


    第5章


    醒鼎第三天,各宮弟子早早守在庭外等著接師父出陣。


    宮霧靈視一開,瞧見先前蒙了塵灰的大鼎如今懸在空中,輪廓翻著深金色圓光。


    時辰未到,老師祖倏然睜目。


    “啟!”


    高階弟子登時把三色供品擲入鼎中,六位師尊同時收勢起身,退出陣外。


    宮霧正心疑這尊大鼎如果無火怎麽煉物,再踮腳往下一看,發覺血槽續接著諸多靈氣,已在鼎爐下熊熊燃起。


    不同功法的內力盡數匯集到老師祖一人身上,由他代為煉化後注入道壇中,將鼎內供品盡數融化。


    先前準備這三樣事物時,宮霧還幫過手。


    五行對應五色,木為青梅枝,土為黃蚌泥,水為黑沼液。


    不出多時,段幹鼎上有靈霧騰空而起,但飄而不散,如蜂群般停留在靈鼎上方。


    無關弟子都圍來看熱鬧,出陣的師尊們或大步退後,或穩步離開。


    塗栩心腳步很虛,被姬揚攙著時苦著臉看宮霧,小姑娘很懂事的舉起食盒。


    “師父!飯!”


    他們三個像是和熱鬧人群沒有太大關係,尋了處幹淨台階坐下吃飯,蓋子一掀果然是撒著芝麻的冒油蹄膀。


    塗栩心接過筷子先痛飲三杯熱黃酒,然後快速扒飯,吃得很急。


    姬揚蹲著給師父拍了拍背。


    “別管我,”塗栩心說:“快站起來,你們老師祖要燃花問魂了。”


    話音未落,有樣貌出眾的一列弟子捧花前去,手上淨盤均端著不同長度的沾露花環。


    西南花木繁盛,民間喜戴花簪花,春日裏山穀裏更有數百種花草鬱鬱向陽。


    隻見老師祖閉眼信手拾了一串山茶,將它擺在祭壇前,指腹一抹便有靈火燃起。


    以裸眼相看,便是純白花瓣在不可思議的萎縮發皺,好似一炷香般被瓣瓣燒灼。


    宮霧給師尊遞了張帕子擦嘴,耳邊聽見老師祖的沉聲念禱。


    “德為骨,道為身,起喚段幹點化,起令狴犴——”


    他分明離他們距離很遠,但蒼老話語環繞於庭間眾人耳旁,聽得人胸膛都嗡嗡同震。


    “一問眼蛇瘟因何而起,二問藺傲霜慘死於誰!”


    話音未落,那山茶花上焰光大盛,以數倍速度開始燃燒!


    宮霧看得心驚,小聲問:“師父,如果花燃盡前問題沒說完,會怎麽樣?”


    “會反噬物主。”塗栩心端起第二碗飯,此刻才終於舍得夾一筷子清炒小白菜:“咱們能不能換個大點的碗?”


    與此同時,鼎上青煙驟然變化,竟如同模仿他人肖像般借由濃淡深淺逐筆描摹!


    墨竹綾銀英袍,南珠點金冠,柳葉眉杏仁眼,連右臉頰的一顆痣都點了出來。


    此靈鼎果真能明辨冤怨,找出諸多迷霧裏的真凶!


    老師祖看得直直後退一步,老一輩和年青一輩的反應截然不同。


    “居然是他……”


    “怎麽可能?!不會吧?”


    人群如潮水般快速分流兩側,已經有人在叫嚷他在那裏,生怕嫌犯趁亂跑了。


    宮霧還立在師尊旁邊,即刻發覺無數目光再次看向她,不,是看向她的身側。


    她不安地攥緊袖子,本想靠得離師父近一些,此刻向前方望去,突兀看見那大鼎上繚繞青煙所組成的麵龐。


    除了那顆痣,一切均和塗栩心毫無區別。


    老師祖臉色青白的立在鼎的另一側,旁側見證全程的旁宮師尊也神色複雜。


    塗栩心坐在台階上還在吃小青菜,冷不丁被幾百個人盯著看,很冷靜地擦了一下嘴。


    “師父,你跟他們解釋一下,我有個親哥哥。”


    年輕弟子們長長噢了一聲,這才搞明白情況。


    可老一輩人仍緊繃著情緒,沒有放鬆。


    此刻花燃殆盡,鼎上青煙倏然散盡。


    枯萎的花燼落在地磚上,漸漸化作飛塵隨風而去。


    老師祖拄著藤杖一步一步走向塗栩心,凝聲道:“可是你哥哥已經死了。”


    “九十二年前,我們都親眼目睹,不是嗎?”


    塗栩心此刻已擦淨手指,起身麵對師父的壓抑目光。


    “師父,這事和我沒有關係。”他平緩道:“我是丹修,也學不會這些唬人的把戲。”


    “師父如果不信,可以廢我修為,看今後禍亂平息與否。”


    “不可能是他!”程集從人群裏衝出來,臉上悲色未褪:“師父,你我都清楚栩心的秉性,絕不是他!”


    “會不會是有人暗中作梗,騙過了那鼎?!求師父明察!”


    東麓師尊一開口求情,更多人接二連三的出聲援助。


    一時間各種陰謀論都冒了出來。


    有說他哥哥根本沒死的,有說是外頭的人在挑撥離間。


    眾說紛紜裏,老師祖邁步向前,大拇指用力擦過塗栩心的臉。


    老人靈力之強,讓他身側的低等弟子都有些不適,會本能地往後退。


    姬揚宮霧雖然也覺得心悸,此刻都強撐著站在師尊身邊。


    一擦,再一擦,始終沒有那顆痣。


    老師祖垂眸鬆手,低聲道:“禁閉一年,不得見任何外人。”


    塗栩心輕歎著答應了,有些擔心地看向自己兩個徒弟。


    “師姐,這兩個孩子托您照顧。”


    程集用力點頭,麵露不忍。


    師令一出,塗栩心便要被關進斷靈塔裏,不得與任何外人聯係。


    這塔是專門關禁閉的地方,裏有水井儲糧,外有封靈法陣,每日早中晚三班輪換,有高階弟子輪流值守。


    當下諸事蹊蹺,但段幹鼎把一切症結歸咎於他,旁人也沒法求情太多。


    塗栩心換好閉關修行時的素衣,去斷靈塔時有很多人過來送行,其中也包括老師祖。


    ……到底是百年的師徒交情。


    他站在高塔前,看了看師父,又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徒弟。


    “師父,我有幾句話想同他們講,可以嗎?”


    老師祖點一點頭,叮囑道:“不得私語。”


    “嗯。”


    塗栩心給姬揚理了理衣領,笑道:“還好你開竅的早,和師父早早商議好今後修行。”


    “無情道需斬情根斷心念,自古以來少有人能做到。”


    “可一旦成了,便升為天仙,肉身元神一概得保,功成三乘之中,跡超三乘之外。”


    姬揚往日總會望著他笑,此刻皺著眉,不發一語。


    塗栩心搖一搖頭。


    “還早得很。”


    他轉向宮霧,看了她許久,隻說了四個字。


    “好好活著。”


    宮霧聽懂師父話外的意思,輕聲答應。


    果不其然,寂清師尊被封靈高塔之後,事情並無轉機。


    患眼蛇瘟的病人病情都在不斷惡化,甚至病況蔓延向外,驚動了外郡的許多人,還有官府遙遙修書求方,努力共同壓製時局。


    先前人們僅僅是懷疑有外敵惡意布局,相關猜測在寂清被封入塔後進一步落實。


    ——得是什麽樣的大人物,連老師祖的靈鼎都能欺瞞!


    眼瞅著這病症是在吸人精氣,莫非是魔界的人在搗鬼?!


    老師祖不敢怠慢,祭出穀中珍藏的戊真度形鼎,領一眾門人製藥救人。


    一時間,各村百姓用驢騾馱著自采的藥草不斷過去救急,官府差役也不斷過來探聽風聲,惟恐這禍事進一步擴散加深。


    這病症實在奇怪。


    越是年輕力壯的,越容易被吸幹氣血,枯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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