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中瘴氣的,誤食蘑菇的,又或者是在天罡迷心陣之類的困境裏,用此靈藥都可以立竿見影。”


    宮霧掂了掂手裏的沉沉重物,心道自己真是摸到星星了。


    她一直記掛著師兄還沒有件趁手的法器,現在能拿到隕星殘片也算有緣。


    如此一來,大和尚留在穀內養傷休息,連食宿費都一並提前給了。


    而諸位師尊議定日程,定在十日後潛入金煙渦,一同營救被困三人。


    報備辭別後,宮霧把殘片交給姬揚,說了心中所想。


    姬揚凝神看了片刻,沒有推阻。


    “霧霧一直顧念著我。”他低聲道:“今天收下禮物,日後定會加倍還你。”


    “這麽說倒是生分了。”宮霧笑起來:“走吧,一起去泗鹿郡。”


    他們一人坐傘,一人禦劍,齊齊出穀而去,一路掠過諸多村落,前往更為闊大繁華的泗鹿郡。


    說來奇怪,雖然當下是太平盛世,但兩人在鳥瞰世間的時候,都隱隱覺得心亂。


    像是預感到風雨欲來,戰事不遠。


    難道金煙渦裏的禍事未來會席卷各大仙門,造成更大的禍患?


    越是如此,越要去一趟轉生庵。


    修道成風的日頭裏,各番占卜法子都層出不窮。


    皇宮裏有太監們扶乩於沙,翻著白眼顫顫歪歪任神靈附降在身。


    民間也有出馬觀落陰,南北各有自己的本事。


    但百算百靈的,僅有轉生庵這一處。


    泗鹿郡地處東南,當地以白茶青瓷稱著四方。


    而就在泗鹿郡的城郊之外,有個以草庵為前身的圓牆大廟,自名為轉生庵。


    這地方稀奇之處,在於隻收尼姑,不收男僧。


    凡是命苦的,無處憑依的,被休被棄的婦人,也一並能在此找到容身之處。


    但出家為尼到底清苦,加之有很多流言傳說縈繞不散,尋常女子賭氣發咒時也會說,‘我若是騙你,就絞了頭發去轉生庵當姑子去!’。


    北有大無相寺純陽,南有轉生庵至陰,倒有些遙遙呼應。


    相同的是,兩邊對香客性別貧富均不作要求,包羅萬象。


    不同的是,大無相寺衍生出中原無數小寺小廟憑依沾光,個個自稱小相寺小如相寺,但轉生庵放眼四海也隻此一處。


    他們循路而去時,一眼就在酌州城牆外瞧見那奇異的筒形廟房,以及庵外長長的車流人馬。


    有許多人在隔牆叩拜佛母,興許是在遵循什麽規矩。


    有夫婦懷抱著一人粗長的大天香進廟還願,臉上滿是喜色。


    此處香客多到把草野都踏出一條泥路,門口有兩位尼姑迎來送往,神態慈和。


    宮霧與姬揚自天上落下來,許願問事的隊伍裏眾人看得並不稀罕,反而是盯著看他們兩會不會守規矩排隊。


    姬揚側身往隊伍末尾看過去,恰好有香客在自發維持秩序。


    “敬香禮佛的不用排隊,直接往裏頭走,往裏頭走!”


    “問事的都來這邊,不用進去!”


    絡腮胡大叔張羅到他們麵前,公事公辦的問了句:“你們兩是來敬香還是來問事啊?”


    “問事。”


    “去隊伍後邊。”大叔擺擺手,又叮囑說:“話在前頭,轉生庵酉時一刻便會關門謝客,沒問到的得等明天。”


    姬揚一瞧隊伍長度,清楚今天絕對輪不到他們。


    “但!是!”大叔加重語氣,告誡兩個小年輕規矩:“你們便是明日來了,隊伍也不會重新排,還是得按著這頭尾來算順序!”


    宮霧這時才明白為何庵外有如此多的馬車。


    “所以,他們晚上都睡在這裏?”


    “正是。”大叔抱臂道:“我瞧你們連個草席都沒帶,今晚要是留在這裏,可得受苦了。”


    姬揚眸子微眯,已有了打算。


    “不妨。”


    他領她走到隊伍末尾,自行囊裏取出整潔的一件換洗外袍,隨風抖開。


    酉時已到,這隊伍是不會再挪動了。


    排隊的人們陸續讓小廝過來頂替輪值,自己回到馬車裏稍作休息。


    也有人在抱臂看戲,瞧這後生是想拿外袍當毯子不成。


    西風一吹,長袍袖袂騰起,姬揚鬆開了手。


    那衣袍旋然一落,竟化成了有外門分屋的偌大幄帳。


    茶棕衣扣變作深釘扣緊各角,襟上鬆鶴花紋變作門簾。


    就連衣角上的縷銀團紋,也均勻落在各麵的帷幔之上,很是周正端莊。


    幄帳裏一廳兩房各有分隔,且床榻鬆軟,遮光良好。


    隊伍裏不乏高官貴人,也有不少平民百姓。


    但任何出身的人看見這樣闊氣整潔的住處,都會驚得眼珠渾圓。


    ——修仙,修仙居然有這樣的好處?!


    ——我怎麽沒去修仙呢!!


    還有不懂事的小孩,拽著母親衣角嚷嚷。


    “娘,我也要睡大帳篷!!”


    姬揚望向宮霧,青澀道。


    “委屈你就著我這袍子睡一晚了。”


    第17章


    巧的是,泗鹿郡昨夜方下過雨。


    若是住處鄙陋,席地而睡,大概率會得風濕。


    宮霧隱隱覺得,師兄的這些不算幻術。


    她一覺睡得太舒服了,感覺遠甚於在曇華宮裏的棉花軟榻。


    像是陷進寬厚柔軟的鵝絨裏,被子溫暖貼身,枕頭硬度恰好,在夢裏都能聞見安神清和的薜荔花香。


    次日一早,他們陸續起床,姬揚手腕一收,又將帷帳收作外袍,疊卷妥帖後放入行囊裏。


    反觀排隊的眾人,哪怕是在馬車裏蜷身睡了一夜,今日起來也難掩疲憊。


    兩人神清氣爽地站在隊伍裏,姬揚又道:“餓了麽?”


    晨霧微冷,讓人在飽睡之後更有些饑餓。


    宮霧掏出夾著桃花醬的艾草餅,剛要遞給他,又收了回去,如姬揚一般凝神於指,掌心熱流奔湧而出。


    幹冷的糕餅登時被烘得口感溫軟,還冒著煙氣。


    姬揚取來竹筒,笑著同她共飲一杯淡酒。


    兩人在隊列裏過得愜意舒展,全然沒在野外露宿裏受半點苦。


    卯時正刻一到,隊伍開始徐徐前行,速度比平日快上不少。


    宮霧昨日悄悄數過一次,他們前麵排了四十六個人,還不算陪站的家眷門丁。


    一頓早茶的功夫,前麵隻剩二十多人了。


    她覺得事情沒有想得那樣簡單,把甜餅遞給前邊牽著小孩的婦人,客氣道:“您知道這問答怎會這樣快嗎?”


    婦人也不客氣,找她又要了一張餅,遞給自己的丈夫吃。


    “你們一看就是第一次來。”


    “轉生庵靈得很,問事兒百無禁忌。”她舉起三個手指頭:“一可問諸事因果,二可問今生前程,三可問姻緣子嗣。”


    “這三樣,比其他地方都來得準確明白,很是厲害!”


    宮霧趁她說話的功夫,又往隊伍前麵瞧。


    姬揚低聲道:“你看,敬香禮佛的都在往裏走,問事的反而都在牆外。”


    這轉生庵的廟牆好似厚厚圓環,聽說內壁都是浮屠雕像。


    前麵問問題的人隔牆而跪,像是對著牆邊的孔隙絮絮說了些什麽,沒等幾句話的功夫就快步離開了。


    宮霧見婦人是有經驗的,恭維了幾句,又問:“他們回答問題這麽快呀?”


    婦人哎了一聲:“你以為,這會兒問了就有答案呢?”


    “人家也不是白幹的啊,不然轉生庵裏幾百號人靠什麽吃飯呢?”


    “哎?”


    宮霧偏頭看師兄,摸自己身上帶了多少碎錢:“您的意思是……”


    “一般是看問題有多難。”婦人指了指自己牽著的孩子:“我多年難孕,四年前去問了問,他們隻要了我兩串臘肉,然後說等到當年秋天就能得喜——哎,就這麽準!”


    “是不是啊,臘臘?”


    小孩兒在啃甜餅,笑眯眯地嗯了一聲。


    “那也有人問的事兒難過上青天,”婦人八卦道:“當年排在我後麵的那個,問怎麽樣才能見一麵亡妻,人家要求可苛刻了。”


    沒等他們聊完,前麵的問題都已經七七八八的交付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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