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不由心生失望:“村……”


    “村長——”一旁的薛靈梔忽然抬頭,慢吞吞道,“不是我不聽勸,隻是我爹爹生前給我許過親了。一個姑娘,怎麽可以有兩門親事?”


    少女聲音不高,語速也慢,可她這話一出口,原本喧囂的院子瞬間安靜下來。


    眾人俱是一驚:“什麽?!你爹給你許過親了?”


    “是啊。”薛靈梔點頭。


    “許的誰?”幾人齊聲詢問。


    九叔公冷笑,顯然不信:“你爹既然給你許了親事,你剛才為什麽不說?”


    “我,我要說的,被六叔公打斷了。以為你們說的和爹爹選的是同一個人,就沒說話。後來知道不是,我想告訴你們,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少女眼珠黝黑,聲音輕軟,看起來真誠又無辜。


    薛家幾個人麵麵相覷。


    時下重視婚約,律法也承認的。她若真訂了親,事情就棘手了。


    九叔公冷哼,連聲質問:“是嗎?那你說,你爹給你選的誰?哪個村的?叫什麽名字?誰保的媒?信物呢?”


    “他,他不是咱們鎮上的。”薛靈梔臉頰微紅,睫羽顫得厲害,“是,是爹爹先前在永寧縣教書時的學生。姓張,排行第二。周夫子保的媒,信物……自然是有信物的。”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低頭自解下頸中貼身戴的碧玉環:“呶,就是這個,我一直貼身戴著。”


    眾人見這碧玉環通透清澈,陽光下熠熠生輝,別說花溪村,隻怕永寧縣都未必有這樣上好的玉飾,眼睛發直的同時,不由地動搖了幾分。


    李嬸也為她歡喜,嗔怪道:“你這孩子,應該早說的。”


    “既然你爹給你定下親事,為什麽從來沒對外說過?”六叔公眼睛微眯,狐疑地問。


    “我爹爹是讀書人,傲氣得緊,自然不會逢人就說女兒的親事。”薛靈梔輕聲解釋,“再說,我爹生前,和你們走動也不多啊。”


    “那你爹出殯,張家怎麽不來吊唁?”六叔公仍是不信。


    薛靈梔垂眸:“離得太遠,可能他們沒聽到消息。都怪我,爹爹去世時,我傷心得很,六神無主,也忘了特意請人通知張家。”


    不等眾人再問,她就轉向村長,目光盈盈:“村長,我身上已經有婚約了。幾個長輩新定下的親事,我實在是不能認。要是逼我悔婚另嫁,我,我就讓張家去縣裏告狀。”


    村長皺眉輕斥:“胡說什麽呢?你這些長輩不知情,才會給你訂親,怎麽可能逼你悔婚另嫁?”


    宗族長輩強行訂親是一回事,逼人悔婚另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前者外人不便多管,而後者鬧到官府是要被問責的。


    輕咳一聲,村長笑嗬嗬打圓場:“好了好了,一場誤會。事有先後,人有親疏。婚姻大事還是以父母之命為準。你們若是收了人家聘禮,就退回去吧。”


    薛家幾人並未完全相信薛靈梔的說辭,但現下有婚約,有信物,還有村長說項,一時之間,也不敢太過造次。


    六叔公緊緊盯著薛靈梔,陰惻惻笑道:“誤會說開了就好。隻是,你爹都快‘七七’了,你那未婚夫一次麵都沒露過,是不認這門親事了?還是根本就沒這個人?”


    十一太爺跟著表示:“張家人要是一直不出現,那這婚事……”


    薛靈梔忙道:“我這就給張家遞消息,一定讓他們趕上我爹的‘七七’祭拜。”


    薛家幾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暗自思忖,現下離薛老大的“七七”不足半月,大不了多等幾天。就當給村長一個麵子。


    “走吧。”十一太爺當先離去。


    “就這樣算啦?”薛老四不願就此作罷,但他輩分低,隻能狠狠瞪了薛靈梔一眼後,隨長輩悻悻離開。


    見事情暫時解決,村長和李叔繼續回去下棋。


    眾人離去後,李嬸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薛靈梔的手背,含笑打趣:“梔梔,你瞞得挺深嘛,我還以為你和葛……”


    說到這裏,她語氣陡轉,驚訝地問:“咦,你手怎麽這樣涼?!”


    薛靈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她方才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還不知道怎麽去圓呢。


    第2章 救人


    午後,太陽炙烤著大地。


    永寧縣陳員外家門口的陰涼處,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少女青衫白裙,烏黑的發間簪一朵絹製的白花,身姿窈窕,麵容清麗。


    她正朝陳家大門的方向不停張望,眉宇間隱約帶著幾分焦灼與忐忑。


    “吱呀”一聲,門緩緩打開,從陳家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


    婆子環顧四周,高聲詢問:“是誰找我?”


    少女眼睛一亮,頂著滾滾熱浪,快步走上前去,一臉期待:“劉媽媽,你可算出來了。我娘在家嗎?麻煩幫我通報一聲,說我……”


    “你?你是……花溪村的薛姑娘?”劉媽媽盯著她瞧了好幾眼,才認出這是夫人前頭的女兒,似乎叫薛靈梔。容貌雖美,和夫人卻不太相似。


    夫人方氏嫁到陳家六年,生下一子一女,與從前的夫家不再來往。隻有這位薛姑娘,前些年偶爾會過來一趟。


    “對,是我。”薛靈梔有些緊張,“劉媽媽,我娘在家嗎?”


    八年前,爹娘和離。爹爹帶著她搬回花溪村,娘則留在縣城。六年前,娘嫁給陳員外做了續弦。她偷偷來縣城看過娘幾次,近幾年才來的少了。連爹爹去世,她都沒有告知娘親。今日若非有緊急的事情,她也不會突然造訪。


    劉媽媽搖一搖頭,遺憾地道:“不巧了。夫人跟著老爺去東都了,不在家中。”


    “啊?”薛靈梔一怔,“去東都了?那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劉媽媽仍是搖頭:“這個沒有說。可能一兩個月,也可能小半年。”見眼前的少女眉眼間毫不掩飾的失望,她試探問:“怎麽?薛姑娘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嗎?”


    薛靈梔遲疑著點頭,具體緣由卻不太好說出口。


    一個多月前,爹爹得急症去世,昨日他“五七”剛過,薛家長輩們就上門逼她在百天熱孝內與十八莊的孫麻子成婚。


    情急之下,她推說爹爹生前已為她定下婚約。


    當時她言之鑿鑿,神情懇切,還拿出娘離開時送給她的碧玉環充當訂婚的信物,把那些人勉強勸退了,可問題是:她去哪裏找個未婚夫呢?


    既然訂過親了,就不可能爹爹去世,對方一直不露麵。


    這


    弋?


    說辭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昨夜薛靈梔一夜未眠,思來想去,決定求助娘親。


    ——雖說這兩年她和娘親極少來往,陳家人也不喜歡她,但在她記憶中,娘對她還是很好的。


    娘在縣城陪著陳員外做生意,認識的人多,其中未必就沒有合適的。若娘能為她擇一夫婿,假托是爹爹生前定下的。那此事不就順利解決了嗎?


    一大早,薛靈梔將家裏的事情托付給鄰居李嬸,獨自進城。


    縣城距離花溪村有數十裏路,她運氣好,剛離開南河鎮,就遇上一輛進城的騾車,載了她一程。


    本以為會見到闊別一年多的娘親,卻不巧娘又去了東都,歸期不定,看來求助娘親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少女年輕美麗的麵龐籠罩著愁緒,劉媽媽看在眼裏,心驀的一軟,開口提議:“大少爺在家呢,薛姑娘如果遇見了難事,何不去求一求大少爺?”


    “求大少爺?”薛靈梔一愣,眼前立時浮現出一張不耐煩的麵孔。她神色躊躇,“可以嗎?”


    劉媽媽口中的“大少爺”名叫陳淮易,是薛靈梔的母親方梨的繼子。薛靈梔見過他幾次,兩人關係極差。對方隻要一看見她,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沒一刻好臉色,還曾直言讓她不要出現在陳家。


    ——這也是她近幾年看視母親次數漸少的一個主要原因。


    薛靈梔並不認為對方會出手相助。


    劉媽媽話一出口,也有點猶豫,想了想,鼓勵道:“不試試怎麽知道可不可以?萬一行呢?你來都來了。”


    “也是。”薛靈梔覺得有理,心裏不免生出絲絲期冀,“那,勞煩劉媽媽幫我通報一聲?”


    “行,你在這兒稍等一下,我去幫你問問。”劉媽媽爽快應下,轉身離去。


    薛靈梔在門外繼續等候,心中莫名緊張。


    約莫等了有兩刻鍾左右,劉媽媽才匆匆出來,神情歉然:“薛姑娘,不巧了,大少爺在忙呢,今天恐怕沒空見你。”


    “這樣啊。”薛靈梔心下了然。陳淮易這是不願幫忙。不過她原本就沒對他抱太大希望,是以也沒多失望。


    “還有……”劉媽媽麵露難色,艱難啟齒,“大少爺喜靜,不喜歡外人上門打擾。薛姑娘以後,還是盡量……”


    不等她說完,薛靈梔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好的,我知道了,多謝劉媽媽幫忙傳話。”


    少女神情如常,但她略微提高的聲音還是稍稍泄露了她的異樣。


    劉媽媽頗覺酸澀,其實大少爺的原話,遠比她轉述的要難聽得多。她有心想安慰這姑娘幾句,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劉媽媽,我還有點事,就先回去了。”薛靈梔客客氣氣,辭別劉媽媽。


    然而一轉身,她就紅了眼眶。直到走出好遠,胸口的那點鬱氣才漸漸散去一些。


    早知道,就不托劉媽媽去問陳淮易了,白受氣一場。


    而且人一難受,就更想娘了。


    可娘現在遠在東都呢。


    薛靈梔漫無目的走在街上,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的念頭,都被她一一否決。


    清早離家到現在,她水米未進,這會兒實在餓得厲害,幹脆買一碗素燴餅,填飽肚子後,才啟程回家。


    距離爹爹“七七”還有十三天,她去哪裏找一個姓張的未婚夫呢?


    忽然,一陣涼風吹過,將她心頭的迷霧吹散了大半。靈光一閃,一個堪稱膽大的想法倏地湧上心間。


    找不到真的未婚夫,那就找個假的啊。


    反正她隻是想圓謊,想順利避開宗族安排的婚事,又何必拘泥於真假?


    老話說,初嫁從親,再嫁由身。當務之急是把眼前的問題解決。等過個三四年,再假稱夫婿已死,屆時或招贅,或嫁人,豈不全由她做主?


    這麽一想,薛靈梔陡然精神一震,周身似乎也清涼了不少。


    此時,太陽已在頭頂西南方向,她也早出了城。


    突然,身後傳來陣陣蹄聲。


    “哎,你不是花溪村的那個姑娘嗎?”


    這聲音有些耳熟。


    薛靈梔回頭看去,見是清早搭乘的那輛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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