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睜開眼睛,刺眼的明光中,她看?到?一隻純白?的龍。


    幽亂翻湧的混沌中,他是唯一的純淨。


    他周身覆蓋著澄澈至極的鱗甲,渾然一體,白?璧無瑕,擁有無堅不摧的力量,卻又柔和至極,在陣陣明光的照耀下,仿若一團無有不納的雲。


    漸漸的,這隻通天達地的白?龍,身體一點一點攣縮,鋒利的龍角消失了,堅硬的龍鱗消失了,綿長的龍尾也消失了……


    混沌繚繞的光霧中,白?龍化作一道分外?高大的男人身影。


    雪一般的長發披散,如瀑布般垂落下來?,純白?長袍拖到?地上,一邊袖口滾著陽光般的金線,另一邊袖口滾著月光般的銀線,衣擺沒有清晰的邊界,形狀是雲是霧,是風是雨,是山是水,是祝福也是希冀……


    她仰著眼看?著他,看?見他生了一雙清淺到?近乎透明的眼睛。


    他眼中含著世間萬物,也印刻著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仿佛由無限的悲憫與仁慈織就?,溫涼如水地落在她臉上。


    他走近她,緩緩彎下腰,向她伸出帶著陽光的那隻手。


    她似乎受了驚,張開野獸般的獠口,狠狠咬斷了他伸過來?的右手。


    “峮獄……”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聲音是那樣低沉悅耳,亙古無波。


    他伸出另一隻手,一縷長發垂下來?,如連綴的雪水,掃過他潔白?的手腕,


    “不和我一起,看?看?這個世界嗎……”


    她仰眸看?著他,沒有一絲猶豫,再次咬斷了他的另一隻手。


    喉中發出獸類嘶吼般的咕噥,想喊他的名字,卻因為?不會說話,怎麽也發不出人聲。


    男人毫無氣惱地直起腰,消失的兩隻手很快重新生長出來?。


    他不再試圖靠近她,緩緩側過身,目光投向遙遠的地方。


    “那就?做你想做的事吧。”


    話音落下,他滿含懷念地看?了眼他的過去?和他的夥伴,那裏仍是一片無序的混沌,蘊養著無窮無盡的磅礴能量,而他的夥伴徜徉其中,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所有她想吞噬的東西。


    他雲霧般的衣袍漸漸被風吹起,終於不再回頭,永遠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


    群玉眼前又是一黑,傾天蓋地的萬瓣黑蓮在虛空中綻放,籠罩了她所思所想的一切。


    下一瞬,她猛地睜開眼睛。


    長明燈溫暖的光亮侵入瞳孔,夏夜悶熱的氣息貼上皮膚,群玉回到?現?實,頭痛欲裂,記憶如泡沫般飛速融化消散。


    須臾之後?,剛才的奇遇竟沒有完全從她腦中消失,依稀還留存了一些畫麵。


    那似乎是,她生命的起點。


    群玉垂下視線,就?見白?貓圓圓的爪子仍被她握在掌中,肉墊上麵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她忽然意識到?,青雁說的不對?。


    居居不是受方幻擺布的凡貓,它一定和司命宮有關係,也許和青雁一樣,是司命宮豢養的靈獸……甚至,是神獸也說不定。


    “喂……喂!”


    方幻的嚷嚷聲直到?這時才抵達耳中,


    “你怎麽了?叫你半天也沒反應?”


    見群玉還愣著,方幻扭頭問居居:“你讓她看?到?什麽了?”


    居居像沒聽見似的,懶洋洋地伸伸前爪,再抻抻後?爪,完全變回了正常的貓樣,邁著六親不認的貓步,換了個軟墊趴下,準備睡覺了。


    “你、你怎麽連我都瞞著!”


    方幻好奇極了,又轉向群玉,“感覺是很厲害的東西,有沒有人能告訴我!”


    “我告訴你。”


    群玉揉了揉發脹的腦袋,目光仍有些直愣愣的,


    “我看?到?了……一個男人,一個似乎和我很熟的年輕男人,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道聲音,都讓我覺得……非常非常的熟悉……”


    “是陸恒嗎?”方幻問。


    “不是。”群玉篤定。


    “好啊。”


    方幻向群玉豎起大拇指,“你能從居居那兒看?到?的,一定是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畫麵。也就?是說,你已經有男人了,還來?招惹陸公子……”


    “才沒有這種事!我、我根本不認識那個男的!”


    “那就?是未來?的畫麵了,我們居居偶爾也能預測未來?,說明你未來?的真命天子不是陸……”


    “胡說八道!我未來?也不會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


    群玉氣得把桌子往前一推,抱起《荼羅秘錄》,告別?都來?不及說,轉身就?逃入了室外?昏昧的夜色中。


    第四十章


    回?到客棧, 路過陸恒房間時,群玉特地?放慢腳步,傾聽了一會兒房門內的聲響。


    好像已經睡著了。


    她貓著腰,邁著做賊的步伐, 躡手躡腳回到自己房間。


    打開窗戶, 微涼的夜風灌入屋中, 群玉坐在靠窗的書桌前,托腮瞭望著景州的夜景。明日大宴便要召開,臨江的長街張燈結彩, 連綴成一條條璀璨的光帶,一眼望不到頭, 仿佛能延伸到天邊。


    群玉吹了會兒夜風, 心念微動, 不由自主拿起桌旁的鎮紙,抽出幾?張宣紙,平鋪在桌上,提筆畫了起來。


    纖細的筆尖在紙上勾描塗抹,沒有任何停頓, 那些畫麵仿佛深深印刻在她心中,不需要構思回?想就呼之欲出,通過她靈巧的筆觸,流暢地?傾瀉到了紙上。


    可?惜, 沒記住他?長什麽樣。


    畫了幅麵龐空白的正麵像,群玉垂了垂眼,又畫起了他?的背影。


    遠處燈火未歇, 天邊月色朦朧,冷冷暖暖交織傾灑在她的紙上。


    那道純白的身影, 經由墨色勾勒,失去了幾?分縹緲虛無,卻?依然澄淨無暇,像一片純白的梨花,一抹高空的雪,落到她紙上,暈開化成了人形。


    許久後,群玉擱了筆,兩手捏著紙,舉在眼前,透過燭光與月光,反複觀察,期盼能再想起點什麽,譬如,他?那雙眼睛的顏色。


    見群玉看得?出神,青雁飛落在她肩頭,也盯著那兩張畫看了一會兒。


    披散的長發,雲霧般的長袍,高大而清瘦的身形,一筆一劃躍然紙上……唯獨缺了一張臉。


    “這?是誰啊?”青雁問。


    “不知?道。”群玉想了想,“應該是我命簿裏記錄的某個人。”


    青雁望著紙上畫像,不知?為何,感到了一絲熟悉又陌生的神性。


    “有點眼熟……”青雁緩緩道,“像是神仙,但是我記憶裏好像又沒這?號人。”


    群玉端詳著,覺得?有些道理:“我想象中的神仙,也該是這?般仙氣飄飄的模樣。”


    她坐在桌前,捏著兩張薄薄紙頁,直看到月亮西沉,困意爬上眼眶,才意猶未盡地?起身洗漱,準備入睡。


    翌日清晨,一串叩門聲毫不留情?攪醒了群玉的清夢。


    方?幻站在門外,沒聽到腳步聲,房門便自己開了。


    踏進門內,她仰起臉,衝匿在半空中的某鬼報以微笑。


    薑七尾椎骨莫名一涼,閃到正梳籠頭發的群玉身後。


    “你?怕她啊?”群玉靈識問,“她應該是仙,你?最好離她遠點。”


    薑七點點頭,飄到牆後,不見蹤影。


    “你?身邊能人異士挺多的呀。”


    方?幻自來熟地?落座,瞥一眼薑七消失的方?向,又瞥一眼窗台上那隻晴藍眼眸的青鳥,


    “幾?千年修為的靈鳥和厲鬼都被你?收為仆,所以你?又是什麽呢?”


    “你?看不出來嗎?”群玉反問。


    方?幻僵笑了下。她確實看不出來,但居居應該看出來了,可?這?肥貓死活不肯告訴她。


    身後貓包中,居居呼呼大睡,方?幻把包放到地?上,鬆了鬆肩胛骨,左看右看:


    “早飯什麽時候來呀?”


    以前每個清晨,喚醒方?幻的都是是賺錢的衝動,今日喚醒她的,卻?是昨日嚐過之後難以忘懷的早飯。


    她天生厚臉皮,心裏想著蹭飯,第一時間便趕來了。


    群玉翻白眼:“和你?有什麽關係。”


    “別這?樣嘛。”


    方?幻思考了下,決定做個交易,“讓我蹭幾?天早飯,我想想怎麽幫你?追他?。事先聲明,追不到不算砸我招牌哈,這?種?事情?沒個準的。”


    群玉聞言,覺得?這?交易一點不虧,滿口答應:“你?要怎麽幫我?”


    “我先了解一下情?況。”


    方?幻自己雖沒談過戀愛,但是在幫人算卦的過程中見識過眾生百態、情?仇愛恨,多少算個過來人,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那麽肯定他?不會喜歡你??”


    群玉眉毛垮下來,真話不能說,隻能換義指代一下:


    “因為……我是個壞人……我以前殺過人。”


    方?幻:?


    群玉:“陸恒生性善良,平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我這?種?壞人。若他?有一天發現我殺過人,一定會非常厭惡我的。”


    “好吧。”方?幻似懂非懂,“那真的有點難辦……”


    話音落下,窗外回?廊傳來腳步聲,方?幻轉過去,果然看到陸恒做完早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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