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很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陸恒才是天選的司戰之神。他才二十二歲,在這個神族幼兒剛剛睜眼的年紀,他儼然?已有他母神全盛之年的風采了。


    清嘯和陸恒本來是沒有仇怨的,他並未參與當年連玦隕落的事?件,甚至連師父有個孩子他都不知道。他對?陸恒隻?是憤憤不平,為什麽有的人憑借血脈一出生就注定?站在頂端,而他辛苦追隨師父幾十萬年,才在師父死?後混了十年的主帥之位,轉眼就要拱手讓人了嗎?


    至於其他觀戰的神族,心思各異,許久沒有人出手幫一幫漸漸落於下風的陸恒。


    群玉臉上盡是暴怒之色,她習慣速戰速決,與陸恒交手二十幾招已耗光她的耐心,終於忍不住一掌將他拍到地上,陸恒摔倒後反應極快,立刻用劍脊擋開魚煞劍的攻擊,同時翻滾到一丈開外,抬起眼的那一刻,他目光一滯,隻?見一團龍型黑霧猛然?從高空直衝下來,群玉身在霧中,雙眸黑得極為邪異,隨著那霧龍將陸恒壓製得動彈不得,幽黑暗淡的魚煞劍在這時狠狠刺了下來,直接穿透了陸恒的胸膛。


    群玉聽到劍尖紮進?血肉、切斷骨頭的嘎吱聲音,她眼皮猛地一跳,立刻將魚煞劍拔出,帶出血湧如柱,冰涼的血點濺了她滿身,就連插在發?髻上的那根陸恒買來送她的梨木簪子,也沾上了他鮮紅的血液。


    直到這時,眾神終於驚叫著疾飛過來,群玉閃現到一道半塌的牆垣後麵,左手抓住顫抖不休的右手手腕,側目看了眼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男人。


    他的身體很快被層層疊疊的人影覆蓋,其中並沒有神帝紫霄的身影。


    群玉知道自?己?現在最該在意的是紫霄,如果他消失,一定?是去準備其他針對?她的圖謀了。


    但她現在腦子非常亂,魚煞劍都忘了收進?靈脈中,就這麽握在手上,深吸一口氣,緩緩飛向高空。


    地麵傳來有規律的輕微震動聲,至少有上萬天兵集結到了神界。


    陸恒右胸口赫然?一個血窟窿,即便有神界最厲害的醫官立刻對?他進?行醫治,那濃烈的煞氣依然?不能消散幹淨,他的傷口漸漸變成青黑色,臉色也極為灰敗,痛不欲生。


    直到這時,那個剛才說群玉可能對?陸恒放水的神官終於意識到自?己?多?麽愚蠢,魔神是毀滅的化?身,天底下最邪惡凶殘的生靈,怎麽可能在意一個神族的死?活。


    這一劍之後,他們兩個的關係徹底無法挽回了。


    不論從前是否相?識相?伴,此後便是你死?我活的宿敵。


    陸恒的傷口雖然?止了血,愈合的速度卻非常慢。魔神以前從不用武器,無人知曉那把詭異的烏劍是什麽來頭,隻?知一定?是世所罕見的神兵,能讓一位上神破裂的器官和肋骨在眾神的治療下久久無法愈合,若沒人幫忙治療,估計隻?消這一劍,群玉便能輕而易舉地殺了他。


    陸恒捂著胸前傷口,艱難將身子撐起來點,仰眸望向飄飛在無邊陰雲之下的少女。


    他吐了口血,不顧胸口劇痛,生命垂危,剛聚起一絲力氣,便突然?飛上天去,朝群玉斬去一劍!


    群玉輕巧躲開,張狂大?笑?道:


    “哈哈哈,你是瘋了嗎?顧及你我相?識一場,我才用劍與你比劃幾下,還真把自?己?當根蔥算了?”


    “承蒙抬愛,大?可不必。”


    陸恒說罷,手起劍訣,似要以命與群玉做最後一搏。


    群玉點頭,白淨的臉上長出猙獰鱗甲,即將化?出真身:“那就受死?吧!”


    正當此時,她感?到地麵震動加劇,不是軍隊規整的腳步聲,好像有什麽陰森的東西要從地下噴薄而出,與此同時,她頭頂上方忽然?出現一麵巨大?的命輪石,深深的刻度上閃爍著耀眼白光,白光在命輪石上疾速流轉,時間與空間仿佛都在此刻擺脫了限製,隨著那燦爛的神光在命輪石上流轉得越來越快,群玉身後出現一張碩大?無比,幾乎接天連地的巨門。


    虛空之門,文昌神的神技之一,被譽為世間最強空間傳送術,幾乎能夠折疊一切空間,瞬間邁入想去的任何地方。


    須發?全白的老神仙在群玉殺向陸恒的同時,趁她不防,一掌從側麵擊向她,力量極為雄厚,猛地將群玉打入虛空之門中,救了陸恒一命。


    虛空之門在這時立刻關閉,消散在空氣中。


    眾神仰頭驚奇地看著半空中上演的一幕幕,一切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又結束:陸恒要與群玉決一死?戰、從來都在旁觀幾乎從未出過手的司命之神打開了虛空之門、魔神瞬間被打出神界,一切的一切在這時歸於平靜,地表莫名的震動消失了,漫天陰雲散開,露出碧藍的天空,明亮的陽光照耀在眾人臉上,恍若一場夢境。


    虛空之門的另一端是魔界。


    群玉任由自?己?在魔界上空下墜,灰暗的魔界天空讓人辨不清晨昏,大?部分時候都感?受不到陽光、月光或者星光。


    她落入一片密林,雙足緩緩踩到地上,手裏仍握著沾血的魚煞劍,雙眼仍茫然?發?直,沒有緩過勁兒來。


    她非常不確定?今日發?生的一切是她與陸恒早就計劃好的,還是完全失去了控製,走向了一個未知的終點。


    她緩步行於密林中,許多?魔界生靈嗅到她身上散發?的魔氣,如此深厚如此強烈,是他們難以想象的強大?,邪魔素來有追隨強者的本能,但他們又不敢靠太近,隻?得遠遠跟在群玉身後,貪婪而又崇拜地仰望著她的背影。


    群玉漫無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終於來到一個有點眼熟的地方。


    是她之前在魔宮遺址之上搭的小木屋,在陸恒突然?飛升之後住了七天,一直沒等到他來找她。


    群玉飛上那片荒涼的山頭。


    這裏地勢峻拔險要,能夠俯瞰到極遠處。


    她轉過身,四下瞭望,見到無數蠢蠢欲動的魔界生靈。


    她在神界大?肆釋放邪魔之力時,魔界眾生便感?應到了她的力量。


    他們中,有長命者,從七萬年前活到了現在,竟然?還記得她。


    他們不知她是神,隻?知她是至高無上的魔界之主,被譽為史上最強魔尊的宿烈,在她麵前,也不過是嘍囉一般的存在。


    一開始隻?有極少數人呼喊她的名字,漸漸的,蔓延成了山呼海嘯。


    被神界與仙界打壓了數萬年的魔界,力量低微、生靈塗炭的地界,因她一人的回歸,好似忽然?萌發?出了強盛的生命力。


    群玉立在荒蕪的山頭上,指間一動,推平了那座樸素的小木屋。


    在隆隆的萬魔朝拜聲中,她按照記憶中魔宮的模樣,稍加修改,融入民?間宮殿的元素,以生疏的造物之力,緩緩建造起一座新的魔宮。


    龐大?幽暗的宮殿在山巔之上拔地而起,以群玉現在的人類身高,猶如誤入了巨人的宮殿。


    造物可比毀滅困難多?了,群玉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勉強弄了個主殿出來。


    高山之下,一群又一群激動的魔族仍在嚎個不停。群玉真佩服他們的嗓子,她揉了揉飽受摧殘的耳朵,獨自?踏入殿中。


    殿內很是空曠,什麽也沒有。


    群玉回想七萬年前,她的寢殿裏隻?有一團厚重的魔雲,她每天就窩在雲裏睡覺,有的時候幹脆飄在虛空中,或者胡亂癱在地上,什麽家居都不需要。


    如今,她望著廣大?的空間,隻?覺分外冷清。


    身後忽然?拂來一陣清澈的靈風,伴著輕輕的振翅聲,群玉右肩微微一沉,落下一隻?泉青色羽翼的華美靈鳥。


    自?從看到群玉被文昌神拍回魔界之後,青雁便馬不停蹄地趕去井,奈何井今日守衛森嚴,它花了好大?勁才溜進?來,飛得快要累死?。


    青雁立在群玉肩上,察覺她情緒低沉,便什麽都沒說,隻?靜靜陪著她端詳這座剛建好的殿宇。


    “我的房間就交給你布置了。”群玉說道,“從現在開始,我任命你為魔界首輔大?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青雁扇了扇翅膀,表示領命。這職位相?當於神界的東神、文昌兩位神尊了,於它而言簡直是小鳥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群玉帶著青雁往東邊走,停在一個通風良好,光照充足的地方。


    “從這裏,到那裏。”


    群玉大?手一揮,指出一片少說也有二十丈寬的地方,道,“都做成廚房。”


    “好的主人。”青雁飛起來,在附近盤旋一周,道,“這麽大?的廚房,看來要多?請幾個廚師。”


    群玉:“請!請多?多?的!”


    就在這時,一聲熟悉的狗叫在身後響起。


    薑七牽著狗繩,被撒開蹄子飛跑的毛絨小饕餮拉著衝進?殿中。


    “主人……呼……”薑七喘了幾口氣,道,“您給饕餮灌了修為之後,它的腦子好像開竅了,突然?就會說我以前教?給它的那些話了!”


    群玉饒有興趣道:“是嗎,表演一個看看。”


    薑七提起裙擺,彎腰摸了摸饕餮的頭,道:“剛才在路上怎麽說的現在就怎麽說。”


    饕餮激動地在地上旋轉一圈,張嘴吠道:“汪汪汪!汪汪汪!”


    “……”薑七有點尷尬,找補道,“它肯定?是太緊張了。”


    薑七猜到群玉現在心情不好,便想讓饕餮逗她開心。她蹲在饕餮身邊,五指生出鋼刀般的利甲,一下又一下抓在饕餮身上,畫麵雖然?十分凶殘,但饕餮最喜歡被她這樣擼了。


    果然?,被擼得身心舒暢的饕餮腦袋也變靈光了,張嘴便說出了人話:“餅!汪汪汪!餅餅餅!”


    這是群玉在上京的客棧裏讓薑七教?饕餮說的字。群玉聽罷,唇角露出一絲笑?,滿意地點點頭:“真不錯!”


    饕餮得到主人的誇獎,登時信心倍增,又說出了當時在客棧裏她們教?她的另一句話:


    “汪汪汪!男人都該死?!男人都該死?!”


    ……


    “男人都該死?!汪!”


    饕餮用嘶啞恐怖的獸音連嚎了好幾遍,看到主人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不對?勁,它的小眼睛忍不住耷拉下來,神情無措道,


    “男人都該死?,汪汪?”


    “說得對?,男人都該死?。”


    群玉表情陰沉下來,下意識抬手摸了摸左臂,之前從那裏拔下來的一片鱗甲,她送給了陸恒。


    說好了他會把那片鱗甲戴在胸口保護好自?己?,讓群玉盡量打得凶一些,群玉才敢往他胸口刺。


    結果呢?


    若不是她又留了一手,沒有刺他的心髒,而是刺向了右胸,那陸恒……


    群玉不敢往下想,隻?覺渾身泛涼,陸恒的血濺到她身上的感?覺再度浮現,比皓天澤的極寒之力還要冰冷百倍。


    不僅身體難受,更難受的心寒。


    她好像永遠都不知道陸恒在想什麽。


    “主人。”青雁目睹了神界發?生的一切,一直忍到此刻,才低聲道,


    “陸恒好像真的被怨訴靈控製了。”


    群玉抬眸看它:“你也這樣覺得?”


    “嗯。”青雁點頭,“以我的法力,雖然?看不到怨訴靈,但我能猜到,怨訴靈附到了他身上,對?他說了一些話,慫恿他與您為敵。而我們之前在前塵鏡裏看到的那些……恰好都與您有關,以陸恒敏感?多?思的心性?,也許在那時就埋下了恨意的種子,才會這麽容易就被怨訴靈控製。”


    青雁說的這些話,何嚐不是群玉心中所想。


    群玉歎了口氣,道:“事?已至此,隨便他怎麽想吧。總之我已回歸魔界,他留在神界,我與他從此勢不兩立,正好遂了他的願,我也解放了,以後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青雁直搖頭:“主人,您忘了你們這麽做的目的了嗎?”


    “我沒忘,是他忘了!”


    群玉的情緒有些激動,“我就待在魔界,神族縱有通天本領也奈何不了我,要我去神界找他,做夢去吧!”


    說完這些話,群玉氣吼吼地便走了。


    青雁在天上毫無章法地飛來飛去,看得薑七頭腦發?暈。


    “別飛了。你知道主人為什麽這麽煩躁嗎?主要還是因為重傷了陸恒,她不擅長擔心別人,幹脆就用生氣替代,性?格強悍的女人大?都如此。”


    薑七最通人情,尤其男女之事?,看得那是非常透徹,


    “你閑著沒事?就去神界盯著吧,盡快把陸恒身體恢複的消息帶回來,主人的情緒肯定?會穩定?不少。”


    “你說的很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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