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嫵,阿嫵。”她叫阿嫵,“我要喝葡萄酒。”


    她確實沒?有醉,隻是謝狁說她醉了, 她就?索性醉了。


    左右醉酒是最好?的借口, 多少真心話平日不敢說, 都是借著酒勁說出來, 事後還能得到寬恕免責。


    李化吉喚阿嫵,也是知道在場諸位之中, 唯有阿嫵敢遞來這盞酒。


    果然阿嫵取了個新的琉璃盞, 倒滿一盞葡萄酒, 就?在謝狁的注視下, 搖曳生姿地向李化吉走?過去。


    虎視眈眈的男人, 大氣不敢出的女人們, 都不能阻止阿嫵邁向李化吉, 那醉了酒癡笑?著卻用最清醒的目光看著她的李化吉。


    阿嫵捎來酒香, 把琉璃盞塞進李化吉的手裏。


    謝狁道:“你不能再?喝了。”


    李化吉仰頭一飲而盡。


    酒盡盞落,開間?有瞬間?的安靜, 李化吉仿佛全然未察覺頃刻繃緊的氛圍,反而摟著阿嫵的腰,將?臉緊緊地貼了上去,阿嫵抬手,輕輕捏了捏她被酒熏紅的臉頰。


    謝狁隻看了會兒,便上前捏住李化吉的手腕,將?她從阿嫵的懷裏抽離出來,打?橫抱起,原本倦怠得半合著眼眸昏昏欲睡的


    李化吉,忽然就?驚醒起來,變得無比精神,鬧著要吃酒,謝狁當作沒?有聽見,抱著她便下樓去。


    阿嫵撫平了被李化吉拽皺的的衣料,聽得那些窸窸窣窣的閑言碎語。


    “這也太不像話了,葡萄酒再?好?喝,也不能如此貪杯,既失儀,又不能伺候郎君,還反要郎君伺候她,也太不像話了。”


    “到底是貧苦出身,總是缺點教養。”


    阿嫵冷冷一笑?,走?出開間?,站在走?廊裏,撫著欄杆:“崔二郎。”


    崔二郎正在二樓的開間?與同?僚話別,立刻聽到了阿嫵的聲音,便往外走?出兩步:“怎麽了?”


    阿嫵用開間?內能聽到的聲音,道:“準備回去了,你去馬車上,把我的披風取來,我吹不得風的。”


    崔二郎道:“稍等。”


    阿嫵慢條斯理地挽著披帛,斜身看向開間?裏的婦人,那些婦人或是與她移開視線,或是冷哼一聲,一個白眼就?翻了上去。


    *


    李化吉被謝狁抱上了馬車。


    從這一刻開始,她就?裝醉酒醉死?了,整個身子軟軟地躺著,無論謝狁怎樣喚,都不打?算理會他。


    她是這樣想的,也做好?了被謝狁扔在地上的準備,但很奇怪,謝狁將?她抱了上去,卻並沒?有到仁至義盡的地步,反而還十分?有良心地從懷裏找了個位置叫她躺著。


    四周都是龍涎香的味道,落在臉頰上的視線又這般有存在感,李化吉躺不安穩,倒寧可睡到地上去,於是她裝不安分?,想借著幾?番借酒‘鬧事’滾下謝狁的膝蓋。


    可是她才動了沒?兩下,謝狁的懷抱便收緊,索性將?她側翻,更深地落進他的懷裏,他的手便搭在她的後背,仿佛是嬰兒懷抱的姿勢。


    李化吉徹底不敢動了,擔心自己再?弄巧成?拙。


    她便感到謝狁分?明的指骨落到自己的臉上,也捏了兩下,就?和?阿嫵捏她臉時一樣的位置,一樣的角度,一樣的力道。


    李化吉一怔。


    馬車行進謝府,裝醉了的李化吉不好?再?醒,於是隻好?接著由?謝狁抱著,登下馬車,往鶴歸院走?去。


    夜風微涼,隻有臉頰處是燙的。


    謝狁進了內進院,李化吉以為他會把自己丟給婢女們伺候,畢竟照顧酒鬼可不是什麽輕鬆的事,但她聽到環佩搖動的聲響,似乎是她的婢女一個接一個出去了。


    李化吉警覺起來,遲疑地思考著該不該‘醒’過來。


    但好?在沒?過會兒她的婢女又帶著熱水回來了,她輕輕舒了口氣,告訴自己,究竟在瞎想什麽,謝狁怎麽可能會照顧她。


    她失了警惕,就?聽珠簾晃動,有人走?到她的床邊,抽開了她的衣帶,將?她白嫩如雞蛋的身軀從繁複的衣裙中剝離出來。


    這是謝狁。


    即使李化吉不曾睜眼,也能從他輕微的氣息,有力的指節,泛涼的觸覺中,認出他來。


    他們實在是太熟了,幾?日的同?床共枕,皮膚相觸時的戰栗,加上他的癖好?,總是喜歡捏某些處軟肉,還有他的聰慧,他總是知道該用怎樣的力道得到讓他心滿意足的反應。


    醒著的時候,李化吉就?覺得他是他掌心的傀儡,因為他,她才配得到鮮活的存在感,而現在,隻能全身心放鬆去配合裝醉的她,這樣的感覺更強了。


    可是,謝狁是沒?有錯的,他隻是在替她擦身子,擦去那些汙穢的汗水,複雜的酒氣和?脂粉氣,讓她重新變得幹淨。


    奇怪的好?像是她自己。


    李化吉有幾?分?自我厭棄,就?感到謝狁在她的臉頰上落了個很輕很柔的吻,比曇花一現還要刹那,險些讓她以為這不過是個錯覺。


    就?在她愣神之際,謝狁又離開,這一次是稍顯漫長,就?在她真的開始昏昏欲睡時,謝狁又回來了。


    但這一次是吹滅了燈,在她旁邊躺下了。


    這是更讓李化吉覺得驚恐的事,謝狁到她的屋子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要紓解,有傳宗接代的任務,她身為他的娘子,理當盡好?一個器物的職責,去承接他的欲/望,做養育他孩子的容器。


    可是,什麽都不做,躺在醉酒了的她的身邊,又算什麽呢?


    莫說謝府這般大,就?是鶴歸院也是個二進的院子,謝狁還有他的房間?,他沒?必要與她擠在一張床上。


    李化吉當真看不透謝狁。


    她苦思冥想,也沒?個結果,隻能暫且妥協,借著翻身之餘,想往裏層騰挪過去,好?與謝狁之間?拉開足夠躺下兩人的距離,可是她才一動,謝狁那邊就?察覺了。


    他伸來手臂,壓在她的身上,隨手拍了拍:“乖,睡覺。”


    李化吉就?不敢動了。


    她分?不清今晚究竟是誰喝醉了酒。


    *


    次日,謝狁卻又成?了那冷酷的郎君。


    他起身時,倒是恩準了李化吉照舊睡著,不必伺候他穿衣,但是臉扳得正正的:“往後不要再?貪酒,不像話。”


    李化吉也覺得她不該貪,她一想到昨晚喝醉了酒,就?鼓生了勇氣,居然因為討厭謝狁,不想理睬他,就?敢裝著醉,故意喚阿嫵,就?驚得一身冷汗。


    尤其是針對?阿嫵,她昨日那般做,簡直是把人往火坑裏推。


    李化吉就?覺得這酒,她確實得少喝。


    可是很快,她又想起了些事,她道:“昨夜醉了酒,反倒叫郎君照顧我,當真過意不過去。”


    謝狁看了她一眼,皺著眉頭:“你憑什麽以為我會照顧你?”


    李化吉是醉了酒,但不曾失憶,聞言也很意外。


    謝狁拿起上朝要用的笏板,最後提醒了句:“記得吃解酒藥,晚上回來,我不想看到又一個醉酒的你。”


    李化吉若有所思。


    她又睡了片刻,方才起身用過解酒藥,才去福壽堂請安。


    韋氏與崔氏已經在了,現在李化吉對?清河崔氏有不一樣的情感,便多看了崔氏兩眼。


    但無奈今日謝夫人對?她關心過了頭,不停地追問著昨日博望樓宴酒的情形,恨不得將?參加宴席蚍蜉有幾?隻都要問得一清二楚。


    李化吉那種怪異感又上了來,她模棱兩可答了幾?句,以生性羞澀,不敢與人攀談為由?,意圖敷衍了過去。


    謝夫人察覺,隱有不快道:“不記得名字身份,長什麽樣總記得吧?你昨日不光顧著去吃飯了吧。”


    李化吉答得滴水不漏:“酒宴上有我從未喝過的葡萄酒,初喝時我隻當是果汁,便多喝了些,因此後來醉了酒,一概都忘了。”


    她昨日醉酒是被謝狁抱著進謝府的,此事早就?傳開了,謝夫人摘不了的錯,隻好?轉移方向,待要重新對?李化吉雞蛋裏挑骨頭,李化吉忽然道:“母親,我預備去鹿鳴苑看一下五弟。”


    謝五郎這幾?個月都閉門不出,唯獨李化吉見人時,他拖著病軀前來送了見麵禮,這件事給謝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於是更不好?攔李化吉,隻能對?她輕輕放過。


    李化吉便立刻從謝夫人出脫身,去了鹿鳴苑。


    鹿鳴苑裏裏外外都是安靜的,李化吉跟著引路的仆從,來到了藤花架下看書的謝五郎。


    他仍是瘦的,往日修身的袍子此時也變得寬大無比,風一灌,就?跟紙片一樣要跑到天上去。


    李化吉怎麽看,都不覺得他像是個正在盤算私奔的人。


    謝五郎道:“公主請坐,恕我身體有恙,不能起身禮讓公主。”


    李化吉搖搖頭,示意自己不在意,自尋了圓凳在旁坐下,道:“我昨兒見到了阿嫵,她與我說你們正在盤算私奔。”


    謝五郎溫和?地笑?道:“我猜得沒?錯,公主是願意幫助我們的。”


    李化吉不肯承認她是被那句‘幫他們就?是在幫你’打?動,她推己及人,能理解郗六娘誓死?不嫁不愛之人的決心,可是,理智探穴時,她又總會懷疑這個決定是否是正確的。


    李化吉遲疑道:“五郎,你當真想好?了,六娘是女子,無論成?功與否,她要付出的是你需要付出的成?百上千遍,你要為她著想。”


    謝五郎指了指自己:“公主看我,我節食,起初是為了說服爹娘,可後來我發?現他們是狠心的,哪怕我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也越不過謝府和?這一大家子的利益,所以哪怕我餓死?,他們也不會鬆口。”


    “我死?了心時,也問了六娘是否願意與我私奔,那時六娘告訴我,私奔不是兒戲,我恐你一時興起,之後就?要欺我負我。我便問她該如何?證明我的心。她告訴我,除非我如此餓到次年五月,當我經受這般多的折磨疼痛,卻還一如既往想娶她,她就?跟我走?。”


    謝五郎溫和?地笑?,可眼裏有著陰暗扭曲的瘋狂愛意:“你看,快到五月底了,我做到了,六娘明白了我的心,就?該和?我在一起。”


    第38章


    謝五郎見李化吉沉默不語, 用瘦成竹節的手倒了盞茶,遞給李化吉:“公主是被嚇到了嗎?”


    李化吉鎮定地接過茶,潤了潤嗓子, 方才道:“並沒有, 私奔事大?, 你?不拿出決心來,讓六娘相?信你?, 她又怎敢貿然拋家棄親,隨你?而去。”


    她話鋒一轉,“不過你們找我幫忙,讓我很奇怪,阿嫵或許不清楚內情,可你?是知道的, 我在謝狁麵前, 能說上什麽話?做成什麽事?”


    謝五郎眼眸裏浮了點笑意:“那日在甘露殿, 公主誠心救我, 又與我說了那樣的話,我便?知道公主與三兄並非一類人。公主出於無奈嫁給三兄, 自當比旁人更能理解我與六娘, 何況這件事, 也隻有三嫂去做更合適。”


    李化吉喉嚨發緊, 道:“什麽事?”


    謝五郎道:“我與王靈璧的婚期定在金秋九月, 在那之前還?有個中秋節, 屆時?市井花燈滿街, 魚龍玉舞, 通宵達旦,恰恰三兄最厭與家?人一處過?節, 你?若此時?請他?帶你?去市坊玩,他?必然同意。”


    李化吉道:“隻要做這個?”


    謝五郎笑?道:“是,隻要做這個,戶帖腰牌我已備妥,出城的路線馬車由阿嫵姐姐幫助,也不在話下,最重要的隻有如何躲過?三兄,他?若在府,他?的暗衛必然也在府,我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他?都能知道,又怎麽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出謝府高牆。”


    李化吉聽?罷,並未急著回答,隻是端起茶盞,慢慢喝。明後的龍井茶比不得明前,總有幾分苦意。


    謝五郎也不著急,靜靜等她回答。


    一時?之間,唯有風吹院樹的搖動聲,嘩嘩作響,李化吉抬眼,看著瀑布般垂落的紫藤蘿。


    她道:“你?憑什麽覺得我一定會幫你??就因為你?覺得我與謝狁不是一類人,我嫁給他?受了委屈,所以也能感同身受,無私幫助後人來免於步我後塵?我承認,你?和?阿嫵的話確實很打動我,所以我願意聽?阿嫵講,也願意來看你?,聽?你?講,但我也跟阿嫵說過?,如果隻有理解,沒有理智,我活不到現在。”


    謝五郎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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