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箭並未射中致命處,隻射中大腿斷了他逃跑的念想。衛戎在他倒地的那刻便已趕過去將他抓獲,隨後將他押往了衙門。


    蕭祁頌則仍坐於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卜幼瑩,衝她挑了挑眉,得意二字在他麵上盡顯。


    少年鮮衣怒馬、武藝高強,的確是副難得一見的好景色。


    可她並不高興。


    掌心捧著的玉佩已碎成兩半,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今日出門前父親就曾叮囑過她,新朝初定,局勢並不太平,讓她切勿在人群中太過招搖,引人注意。


    且讓她少與蕭祁頌在一起,免得招來些閑言碎語。


    因此才打算派親信邢遇陪同她出門,即可保護她,又可約束她的行為。


    現在倒好,才剛出門便惹人注目,父親肯定很快便會知曉。


    馬上之人看出她的情緒,遂斂了得意的神色,翻身下馬來到她麵前,從她掌心裏拿走其中一塊玉佩。


    “你一半我一半,如此正好做個信物。往後無論我在何處,隻要想你,便可拿出來看一看。“


    話落,卜幼瑩素淨的小臉上旋即浮現一抹微紅,“你,你說什麽呢.”


    見她情緒緩和了些,他也舒眉展笑道:“阿瑩,別不開心了,等會兒還有煙火燃放,我帶你去城牆上看可好?”


    卜幼瑩的確心情好了些,但仍有些擔憂:“可是,你不巡邏了嗎?若是蕭伯伯罵你玩忽職守可就不好了。”


    “你忘了?煙火燃放前,阿爹要帶領百官登城牆撒銀錢,與民同樂。我和大哥小妹都得去。”


    “對哦,爹爹也說去見完陳伯父便一同去登城牆的。”


    他這一說,她才想起來,今日同父親母親一同出門時,父親提起過此事。說他們先去拜訪陳伯父,之後要一同去城牆上,讓她玩夠了便去找他。


    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


    不過說心裏話,這種感覺挺神奇的。


    畢竟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站在那城牆上的,會是看著自己長大的蕭伯伯,和她的父親。


    時間充裕,於是兩人並肩而行,不疾不徐地穿過熱鬧非凡的人群,往朱雀門行去。


    蕭祁頌牽著馬,目光時不時落在身旁人臉上。


    她今日像是刻意打扮過,格外好看。


    滿街的花燈似乎都照在她一個人身上,炫亮的星點在她眼中閃爍,整個人鍍了層金光似的,恍若初冬暖陽,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正在失神,卜幼瑩兀地停下腳步,軟聲開口:“到了。”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已不知不覺走到了朱雀門前。


    好快,若是再遠些就好了……


    他默默感歎,隨後便帶領卜幼瑩登上了城牆。


    片刻後,其他人也都到了。


    當今陛下姓蕭名元宗,亦是卜幼瑩叫十多年的蕭伯伯,隻是今朝卻不能如此叫了。


    她恭恭敬敬地屈膝福禮,“臣女參見陛下、皇後娘娘。”


    蕭元宗當了半年的皇帝,卻沒什麽皇帝架子,舉手投足仍像個行伍之人。


    隻聽他中氣十足地笑了兩聲,說道:“你父親說你貪玩,逛街賞燈去了,不愛同我們這群長輩一起,原來是騙朕呢。”


    話及此處,他回首看向身後的卜世邕,打趣他:“下次再騙朕,可就要治你欺君了。”


    卜世邕是個嚴肅穩重的性子,因此隻頷首作揖,微笑以對。


    順便,不著痕跡地向她投去一個冷厲的眼神。


    卜幼瑩頓時打了個寒顫。


    雖然已經料到與祁頌一同出現會惹得父親不悅,但她心底還是有些害怕的。


    好在蕭元宗在此時收回視線:“好了,瑩兒趕緊去你父親身邊吧,煙火就要開始了。”


    “是。”


    卜幼瑩原也是想站到父親身邊的,可她瞧了一眼,父親身邊都是些朝中重臣,沒有她的位置。剛巧蕭祁頌在一旁給她使了個眼色,她便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他的身旁。


    隻是,她不曾察覺,蕭元宗身後有一道眼神,從她出現起便一直緊隨於她,一刻也不曾離開。


    就連萬民慶賀,哄搶著滿地銀錢時,這道眼神看見的,也隻有卜幼瑩歡愉喜悅的笑容。


    “太子哥哥。”身旁有人喚回蕭祁墨的思緒。


    是他的妹妹,蕭芸沐。


    “我找爹爹要了一枚,送給你。”她將那枚銀錢置於他掌心,不忘囑咐道:“可別告訴二哥,我才不要也送給他一枚呢。”


    說完,鼻間輕哼一聲,目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站立的蕭祁頌。


    蕭祁墨緊握掌心的銀錢,也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不過他看的,卻不是自己的弟弟。


    煙火在此時綻放,漆黑的夜空刹那間被點綴成一副璀璨豔麗的畫卷,恍若一場絢爛的盛宴。世人在這場盛宴中忘卻煩惱與苦痛,未來遙遠,卻萬眾睢睢。


    普天同慶的時刻,每一個人臉上都映著煙火繽紛的光亮,但這光亮,卻唯獨映不進蕭祁墨眼底。


    他眸光沉鬱,視線落在蕭祁頌與卜幼瑩悄悄勾在一起的小指上。


    而後,薄唇微啟:“阿芸。”


    他的聲音很輕,但不妨礙如玉石般溫和柔潤。


    “嗯?”蕭芸沐轉過頭,注意力從煙火轉移到大哥身上。


    隻見蕭祁墨收回視線,低首淺笑,溫文爾雅。


    “去向你幼瑩姐姐問聲好吧。”


    第2章


    蕭芸沐方及笄不久,比卜幼瑩小了三歲,性子天真爛漫、懵懂無邪,自小便跟在卜幼瑩身後喚她姐姐。


    前些年蕭父打仗,蕭母隨軍,好在蕭家還有兩位哥哥和管家女使,卜家主母也隔三岔五過來探望,蕭芸沐便是在他們的照料下長大成人。


    因著年齡相仿,又都是女孩兒,因此她十分喜歡卜幼瑩,幾乎一半的時間都與她同睡一床。


    方才卜幼瑩向她父親行禮時,她便從身後探出腦袋,對她俏皮眨眼,揮手示意。隻是礙於場合,無法將這份熱情表現得太明顯。


    可眼下得了太子哥哥的令,她便徹底無畏父母責罰,悄無聲息的從父母身旁離開,朝他們二人小步挪去。


    卜幼瑩餘光瞥見一抹人影,正貓著腰朝他們走來,便連忙鬆開小指,衝麵露疑惑的蕭祁頌使了個眼神。


    他回首望去,清俊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不由得低斥道:“你過來做什麽?阿爹阿娘瞧見你不在,又要怪我帶壞你,趕緊回去。”


    蕭芸沐翻了個白眼,直起身快步走到卜幼瑩身邊,小手拽著她的鬥篷,抬起下頜瞪了哥哥一眼。


    “誰來找你啊,我是來找幼瑩姐姐的,自戀鬼!”


    “蕭芸沐,你又皮癢了是吧?”


    “好啦。”眼見著兩人又要吵起來,卜幼瑩急忙止住了話頭:“小點聲,陛下皇後還在呢。”


    話落,她牽過蕭芸沐拽著自己鬥篷的手,與她柔聲寒暄:“芸沐,半年未見你好像長高了些,人也變漂亮了不少。從前一直聽說皇宮養人,原來是真的。”


    聞言,蕭芸沐登時如蔫了的茄子般,嘟起嘴歎了聲氣:“才不養人呢,姐姐可不知,我每日看著這四方的天有多無聊,還不如以前在濠州呢。爹爹阿娘如今哪兒也不讓我去,隻能在皇宮裏待著,他們說外麵危險,可明明你也在外麵啊。幼瑩姐姐,你覺得上京城危險嗎?”


    她一下子說了好多,仍是同以前一樣,說起話來侈侈不休。


    蕭祁頌在旁聽著,低哼一聲:“不讓你出去那是為了別人好,免得你仗勢欺人、恃強淩弱。”


    “你!”蕭芸沐年歲小,哪裏說得過他。


    不過,她倒是會搬援兵,遂扯了下身旁的卜幼瑩,指著自己哥哥告狀道:“姐姐你看他!他又欺負我!”


    卜幼瑩配合地瞪了他一眼:“你少說幾句。”


    “哼,姐姐,你瞧瞧二哥這性子,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將來你若是嫁人,可別找二哥這樣的,不然氣都能氣死了。”


    話音剛落,一道冷厲的眼神瞬間掃過來,嚇得蕭芸沐當即噤了聲,往卜幼瑩身後躲了躲。


    這番場景她早已司空見慣。


    她是卜家獨女,沒有兄弟姐妹,自然也不知這天底下的兄妹,是否都像他們這樣,一言不合便開始鬥嘴。


    便隻能無奈地搖搖頭:“你們都別說了,煙火已經結束,百官也要散了。芸沐,趕緊回陛下皇後身邊吧,別讓他們發現了。”


    經她這一提醒,他們這才發現,煙火已在他們的吵鬧聲中不知不覺結束了。


    於是蕭芸沐乖乖點頭,往前走了兩步打算回去。


    可忽而又想起了什麽,折回來同她道:“對了幼瑩姐姐,我想同母後提議,接你來宮裏住一段時日,如此我便不用出宮也有玩伴了,不知你可否願意?”


    蕭祁頌的耳朵動了動。


    此話落在他耳中,便猶如吞下鮮果蜜餞,讓他原本不悅的臉色霎時眉眼舒展,恨不能將聽感擴張到極致,生怕未聽清卜幼瑩的答複。


    可蕭芸沐的提議來得突然,卜幼瑩愣了瞬,一時之間實在不知作何回答。


    此等事情,她自然是要先問過爹爹和阿娘的。


    不過,依自己對他們的了解,想來他們也不會同意,因此她有些遲疑。


    應了,怕自己失信。不應,又怕她失望。


    蕭芸沐不知她心中猶因,見她不答,便扯著她的袖擺撒嬌道:“姐姐,你就陪陪我嘛,以前我們經常在一起玩的,如今卻半年未見了,你都不想阿芸嗎?”


    “我.”她話未出口。


    許是怕她拒絕,蕭芸沐立即奪過話頭直接定了下來:“我知道姐姐一定也想阿芸了,明日我便同阿娘提起,那我先過去啦。”


    說完,袖擺一鬆,小公主再次貓著腰小跑著走了。


    卜幼瑩歎了聲氣,看向一旁忍俊不禁的蕭祁頌:“想笑就笑出來吧。”


    話音剛落,他當即低笑出聲,生怕旁人不知他心中喜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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