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她雙手打在?被褥上,蹙眉瞪眼,十分?不滿,“為了準備春日宴,我都累了好幾日了,現下好不容易結束,你就讓我再睡會兒嘛。”


    說完便又要倒下去。


    春雪急忙接住她,順勢坐在?床邊,用身體擋住她後背:“小姐,您不吃飯胃也得吃飯啊,這幾日您都瘦了,若是再瘦下去,奴婢可不好跟太子交代了。”


    一聽這話?,方才?還睡意朦朧的卜幼瑩忽然?清醒了幾分?,不樂意道:“你跟他交代什麽?你是我的人,跟我交代不就行了?”


    “可是跟您也不好交代啊,奴婢是您的貼身侍女,負責照顧您的生活起居,若是您的身體出了差錯,那?便是奴婢照顧不周,奴婢如何?跟您交代?”


    聽罷,她稍稍回?頭,抬起眼皮睨了春雪一眼:“你什麽時候這麽能說會道了?”


    春雪抿唇,歎了聲氣:“不是奴婢能說會道,是您總讓奴婢擔心。”


    說完,便起身蹲下,將卜幼瑩的腿從被褥裏拿出來,伺候她穿鞋。


    卜幼瑩轉頭望了一眼窗外,驕陽似火、光芒刺目,的確已至晌午。於是隻好放棄抵抗,任由春雪伺候自己穿衣。


    方才?坐在?床上時還沒什麽感覺,現下一起身,一股劇烈的酸痛之感便迅速竄上自己的腰背。


    “啊.”她痛呼一聲,伸手繞後。


    “怎麽了?”


    “腰,腰好酸。”


    說這話?時她沒想?別的,但春雪聽見卻愣了一愣,隨即唇邊漾起一抹笑意。


    她一邊給?卜幼瑩按揉著腰背,一邊說道:“小姐您總算是開竅了,這樣?才?對嘛,您和太子殿下和和美美的,老爺夫人也會高興。”


    聞言,卜幼瑩回?頭,不解地看向她:“你在?說什麽呢?”


    她根本沒將自己的腰酸背痛往那?方便聯想?,因?此也就不知,春雪這話?裏到底是何?意。


    “您不用不好意思。”


    以為她是害羞才?不敢承認,春雪便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依舊笑道:“您出嫁前夫人特地讓奴婢做過功課,說等您想?通之後再教給?您,這些奴婢都記著呢。不如等您用完午膳,奴婢再一一教您?”


    一番話?落,她更加疑惑了。


    驀地握住春雪按揉的手,轉身直視著她,問:“什麽功課?阿娘讓你教我什麽?”


    見主?子表情?嚴肅,絲毫不像是害羞,她這才?察覺到自己嘴快說漏了話?,唇角的笑意緩緩斂去。


    做錯事?般小聲回?她:“就是.一些與太子行.行房的功課,還,還給?了奴婢一個小冊子。”


    “冊子?”她立即蹙起眉,“拿給?我看看。”


    春雪有些為難:“要不.您還是用過午膳後再看吧?”


    聽她這樣?說,卜幼瑩便更加好奇了。


    冊子上到底有什麽還非得吃過飯了才?能看?她偏不,她就要現在?看。


    “我現在?就要看,你快去拿來。”


    她說完,見春雪依舊站在?原地麵露難色,一絲怒意不禁竄上心頭:“我如今說話?已經?不管用了嗎?”


    “小姐息怒,奴婢是為了小姐好。”她急忙解釋,“那?冊子上的內容,我怕小姐看了會無心用膳,您還是晚些再看吧。”


    畢竟是教行房的東西,其中內容難免有些許狂野,以小姐的性子,怕是看了腦中便揮之不去了,哪裏還吃得下飯。


    可她說完,卜幼瑩卻當即被氣得笑出了聲。


    叉著腰盯了她須臾,眸底逐漸冷了下來,喚道:“春雪。”


    她抬眸。


    隻見一向平易近人的主?子,此刻卻是一副笑比河清的麵孔,鄭重其事?地看著她。


    正色道:“你與我自小一起長大,雖說你是婢女,可我自認為從未薄待過你,你先前三番兩次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罷了,這次竟然?還瞞著我收了阿娘的東西?她讓你去做功課的事?情?你也不告訴我,你是不是根本沒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裏啊?”


    春雪一驚,連忙跪了下去:“太子妃息怒,不是這樣?的,奴婢心裏一直隻有您一位主?子,隻是夫人有令奴婢不敢不從,而且.”


    說到此處,她便低著頭不敢再說了。


    才?將醒來便碰見這等糟心事?,卜幼瑩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她捏了捏眉心,不耐煩道:“而且什麽?要說就說完,別吞吞吐吐的。”


    話?音剛落,跪在?地上的春雪立即伏身在?地。


    雖姿態卑微,可口中說出來的話?,卻頗有幾分?諫臣以死進諫的氣魄:“恕奴婢僭越,奴婢一直覺得,老爺夫人的決策是對的。在?這點上,奴婢不敢苟同您的想?法。太子殿下乃謙謙君子,待您又溫柔和順,您如今已入住東宮,即將與殿下成婚,便不該再想?著.”


    她頓了頓,聲量急轉直下,小聲補充了一句“二殿下”。


    一番話?畢,卜幼瑩登時被氣得瞠目結舌,一時竟連罵人的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睜大雙目,不可置信地盯著對方。


    這還是春雪嗎?她竟敢如此同自己說話??


    真是反了天了。


    她氣得在?屋內來回?踱步,邊走?邊喝道:“你真是膽子大了!我的事?情?何?時也輪得到你來置喙?你告訴我,這些話?是不是我阿娘教你說的?”


    “奴婢方才?之言皆是奴婢的心裏話?,與旁人無關,還望小姐莫要冤枉了別人。”


    春雪依舊伏在?地上,因?麵孔離地麵過近,發出來的聲音有些悶,卻並不影響她語氣裏視死如歸的堅定。


    這下子,倒真有幾分?死諫的意思了。


    卜幼瑩估計也沒想?到,自己有一日還能被自家婢女死諫,心下是又驚又怒,翻騰的怒意怎麽也無法平靜下來。


    於是再一次被氣得笑了出來:“好啊,真是好一個忠仆,阿娘眼光可真好,當時人牙子手裏那?麽多適齡的姑娘,她偏偏就選中了你,所以你感恩戴德的對象一直是她不是我對不對?”


    春雪未言。


    相當於默認的沉默,讓她的怒氣不禁更上一層樓,說出來的話?也幾乎是不加思考:“行,既如此,我也同你沒什麽好說的,你也不用再來勸我了。你既然?三番兩次在?我麵前說太子如何?如何?好,不如我讓他納了你做良娣,你一個從相府出去的婢女若能為太子開枝散葉,想?必也能給?我阿娘臉上添光,她肯定會很高興,你覺得如何??”


    話?音剛落,伏在?地上的人猛地抬眸,眼神驚恐地看向她。


    “小姐明鑒,奴婢從不敢肖想?太子!”她以雙膝前行幾步,扯著卜幼瑩的裙擺道:“夫人若是知道也不會同意的,是奴婢僭越多言,奴婢願意接受任何?懲罰,求小姐收回?成命。”


    其實方才?那?話?,隻是她在?氣頭上說出來的氣話?,並不是真的要納春雪做良娣,況且這事?兒也得太子點頭才?行。


    可話?都已經?說出口了,眼下又是兩人已經?鬧翻的場麵,她若是再收回?,那?豈不是太沒麵子?


    春雪這丫頭實在?是太氣人了,自己非得嚇一嚇她才?行。


    於是卜幼瑩依舊冷著臉色,似乎對她這番求饒毫不動搖,繼續陰陽怪氣嘲諷道:“你怕什麽?你不是總說太子如何?君子如何?溫和嗎,現在?讓你去做他的良娣你又不願意了?連你自己都不願意,又有何?資格來勸我?”


    兩滴淚從春雪眼尾落了下來,她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不是的,奴婢.”


    話?音未落,門?口突然?傳來一道不豫的男聲:“是我不願意。”


    蕭祁墨麵無表情?地從門?外走?了進來。


    實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還聽見了她們的對話?,卜幼瑩愣了下後,微微垂眸移開了視線。


    畢竟方才?自作主?張給?人家納良娣來著,而且他好像當真了,這讓她難免有些窘愧。


    不過眼下不是解釋的時候,便隻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可問完才?意識到,自己還身在?他的寢殿之中。


    他上前坐下:“我在?書房處理公事?,聽宮裏人來報說,殿裏吵起來了,便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說著,漠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哭泣的春雪,問她:“你做了什麽惹阿瑩生氣了?”


    春雪似是看見救星,慌忙爬了過去,邊哭邊回?:“殿下求您勸勸小姐吧,奴婢隻是一介下人,怎能做殿下的良娣?今日頂撞小姐是奴婢有罪,奴婢願意接受懲罰,隻是莫要因?為奴婢影響了殿下和小姐的感情?,否則奴婢萬死難辭其咎。”


    蕭祁墨坐在?她麵前,並未言語,隻緩緩摩挲著拇指和食指,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短暫的靜默讓卜幼瑩莫名發怵,生怕他當場質問自己為何?要給?他納良娣,便立即上前一步道:“行了,你別在?這哭哭啼啼了,我不過是讓你拿個冊子而已,你上演這麽一出有必要嗎?我阿娘可不在?這兒,你要表忠心回?相府表去。”


    春雪還未說話?,蕭祁墨倏忽反問了一句:“冊子?”


    隨即眼神看向春雪,示意她解釋。


    這種事?情?,春雪本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可眼下又是太子殿下親自發問,她便隻好擦了一把眼淚,直起身,將方才?告知卜幼瑩的事?情?,也說了一遍給?蕭祁墨聽。


    聽完,他微微勾唇,視線落在?站著的卜幼瑩身上。


    緩聲道:“難怪。我還在?想?,阿瑩待你一向寬容,從不苛責於你,你到底做了什麽能讓她如此生氣,原來是因?為此事?。”


    行房之事?拿到明麵上來說,本就令人羞澀,更何?況昨夜還.


    於是卜幼瑩不禁覺得,他看過來的視線裏,似乎有幾分?意味深長,怒氣頓時消下去一半,轉而被羞赧所替代。


    她垂著眸,側過身子躲避他的視線,再次開口:“這丫頭總是瞞著我做事?,我能不生氣嗎?所以.所以方才?說了些氣話?,誰知道她就被嚇成這個樣?子了,現在?倒成了我在?欺負她似的。”


    聞言,他起身走?來,手掌緩慢撫摸著她的背,安撫道:“別生氣了,若你實在?不想?見到她,不如,將她送回?相府吧?”


    卜幼瑩張了張唇,還未說話?。


    誰料春雪一聽,竟嚇得比方才?更厲害了,急忙爬過來嗑了兩個響頭。


    “殿下饒命,奴婢不能回?相府!”她又看向她的主?子,“求小姐看在?奴婢自小服侍您的份上,別送奴婢回?去,今日頂撞之罪要打板子要罰去掖庭奴婢都認,隻是.求您別送奴婢回?相府。”


    看著她一雙眼眸通紅慌亂無措的模樣?,卜幼瑩感到不解。


    難道回?相府比打板子還嚴重嗎?要知道她這樣?弱小的身軀,打板子是有可能會將她打死的。


    不過頃刻之後,她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或許,春雪從一開始就不是她的人。


    什麽情?同姐妹、什麽待她不薄、什麽恩德情?誼,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全都是她自以為而已。


    從阿娘將春雪買下的那?一刻,春雪的心裏就隻有阿娘,她對自己所有的體貼照顧,全都來自於對阿娘的感激。


    她的眼裏,隻有阿娘。


    這麽一想?,卜幼瑩便全想?通了。


    難怪她總是三番兩次站在?自己的對立麵、難怪她明知自己對太子並無感情?,卻從成婚之日起屢次在?她麵前為太子說話?。


    原來自己的意願於她而言並不重要、原來她從未真心的為自己想?過、原來她與爹爹阿娘都是一類人。


    原來,春雪與邢遇並沒有區別,都隻是為了報答她的父母,而選擇了留在?她的身邊。


    於他們而言,自己不過是個報恩的工具罷了。


    真心?嗬,哪有什麽真心。


    想?通這一切的卜幼瑩已經?感覺不到憤怒了,她居高臨下垂眸睨著她,失望如同破堤的洪水,滾滾而來,將她淹沒。


    須臾,她閉了閉眸,冷聲啟唇:“你是害怕在?阿娘那?裏,自己失去唯一的用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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