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香嚇了一跳,以為他醒了,反應過來以後心裏不禁冷笑,心道我當你在夢什麽,怕不是正在同哪個小娘子幽會罷,什麽修羅惡鬼不近女色,男人都是一個死德行。


    她試圖將手從那鐵掌中掙脫出去,可越掙紮,便被攥越緊。


    賀蘭香沮喪極了,索性收了力氣,開始思考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她是趁細辛春燕都睡著,後罩房外的守衛交值偷跑進來的,眼下耽誤這般久,守衛肯定都交接完了,出去也是往火坑跳,難以脫身。


    而留在這,無外乎兩個結果,一是謝折醒來,以為她是自薦枕席,二是謝折沒醒,有人進來,以為他倆苟合到了一起。


    賀蘭香想了想,決定將謝折叫醒,雖然都是丟臉,丟小的總比丟大的強。


    “將軍?”她嗓音軟黏,泫然欲泣,撒著貓兒般人畜無害的嬌。


    謝折寂然不動,氣息粗沉。


    賀蘭香咬了咬唇,隻好再仰些頭,唇畔湊近了謝折,稍稍放大了聲音。


    “將軍?”


    謝折依舊無聲。


    賀蘭香真是生氣,強撐出來的乖軟都要氣沒了,精致的眉梢揚起,被汗水打濕的瀲灩美目凶巴巴瞪著謝折的臉,心想我就看你什麽時候醒。


    看著看著,賀蘭香發現,這凶神惡煞的家夥,竟是生了一雙桃花眼。


    桃花眼以多情而聞名,眼角上翹的弧度像極了燕子的尾巴,自帶一條灰暗的折痕,使得眼型也跟著變狹長,看人時即便不笑,妖妖嬈嬈的情意也能纏到對方心裏去。


    好好的一雙多情目,偏生落到無情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賀蘭香的視線順著眉眼下移,從高挺的鼻到形狀精美的唇,再到喉結,到胸膛。


    她有點愕然,她從未見過傷痕如此多的身體。


    新傷疊舊傷,舊傷未愈,新傷便在流血,血跡通紅滲透紗布,簡直不像人的體魄,像座嶙峋的山,山上溝壑縱橫交錯,不見原本麵目。


    她忽然間起了些不合時宜的好奇,她在想,這人從七歲便被扔去了遼北大營,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地方,在被侯府放逐的十五年裏,他一個孩子,是如何活了下來,又是如何走到了領頭狼的位置。


    賀蘭香難以想象。


    她的目光一寸寸遊走,掃在那些大大小小,或深或淺的疤痕上,像看另一個不曾接觸過的世界。


    忽然,一股巨大的蠻力覆蓋在她的身體上,她眼前的光芒倏然暗下,再掀眼皮,對視上的便是雙上挑陰戾的桃花眼。


    沉睡的狼狗不知在何時蘇醒,現已將她壓在身下,鐵掌牢牢掐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謝折眼底猩紅,周身汗氣騰騰,上身肌肉緊繃成了警惕待戰的堅硬模樣,鼻息滾燙粗沉,冷眼直勾勾盯著身下女子。


    “是你?”


    第8章 交手


    賀蘭香成了被扼住咽喉的鶯雀,怎麽都逃脫不開魔掌,她熱到潮紅的臉色更加緋豔,本能地去掰扯脖頸上鐵鉗似的手指,仿佛在殊死一搏。哪怕這點力量在對手麵前不堪一擊。


    謝折鬆開了她。


    賀蘭香不住地咳嗽,喉嚨裏像被塞了隻相思鳥,幹啞艱澀,奇癢無比,咳到滿麵淚痕方才罷休,大口呼吸著氣,胸口隨之上下起伏。


    再抬眼,謝折便已下了床榻,上身著有一件白色中衣,修長手指不太耐煩地係著衣帶,居高臨下,冷冷睥睨著她。


    “我……”賀蘭香雙目淚意未褪,眼波流轉,瀲灩生媚,下意識便將提前想好的說辭宣之於口。


    無外乎是她一個小小婦人,嬌弱可憐,死了丈夫沒了依靠,擔驚受怕到不行,便想給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尋個指望,一時糊塗,便將主意打在了他身上。


    賀蘭香的心思何其精巧,她知道謝折留著自己有用,斷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起殺心,最多把她轟回棲雲閣去,所以極盡扮弱。


    “將軍息怒,妾身以後不敢了。”奇/餓帬把以四爸乙流救六三還有韓漫日漫等你來看她淚若雨下,兩頰生霞,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嗚嗚揩著淚求饒,縱是鐵石心腸也要生出憐惜之心。


    “妾身這就離開,不汙將軍的眼。”


    她撐起酥軟的身段,下床便往門的方向去。


    賀蘭香本以為這便能溜之大吉,卻被伸來手臂一把攔住。


    眼前人的臂膀是她想象不到的壯碩,在榻上能將她囹圄懷中,下了榻,亦能決定她的去留,和生死。


    謝折垂眸,瞧著這身量隻與自己胸膛齊平的小小女子,眼中血絲未散,與極黑的瞳仁相襯,陰翳可怖,冰冷無光。


    “說的什麽,再說一遍。”他沉聲道。


    賀蘭香僵了淚容。


    她自詡伶牙俐齒,說話向來有條有理,不至於表述不清,隻當謝折沒聽仔細,耐著性子將方才的情形又演了一遍。


    話音落下,半晌過去,擋在她身前的胳膊依舊沒有收回。


    賀蘭香徹底不明白了,她心想難道這謝折是個聾子嗎?


    不至於吧,當時臨安府尹罵他,他聽得倒是怪清楚,還把人家舌頭割了。


    昏暗搖曳的光線中,心懷鬼胎的美人抬起臉,輕輕啜泣著,用秋水般的眼眸與那雙陰戾黑瞳對視上。


    謝折神情肅冷,不像是耍她。


    他是真的沒聽清。


    賀蘭香眨了下眼,懸在長睫上的淚珠隨之而落,忽然輕踮腳尖,順勢將唇瓣湊到了謝折的左耳耳畔,聲若遊絲,吐氣幽蘭地道:“我的將軍,我說,我想勾引你啊。”


    房中跳躍的燭火似是一暗,淡淡煙絲在潮熱中翻湧。


    賀蘭香放平腳跟,依舊是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情,眼皮稍掀,淚盈盈地瞧著謝折。


    謝折表情未變,隻有額頭青筋隱約在跳。


    他盯著賀蘭香無辜瑩潤的眼睛,胳膊放下,從嘴裏幹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滾。”


    賀蘭香含淚轉身,嘴角笑意難以抑製。


    出了門,她迎麵撞上行色匆匆的崔懿。


    在崔懿呆滯的注視下,賀蘭香淚珠漣漣,以袖掩麵道:“勞煩崔副將也替我向將軍求求情,我隻是想將我夫君的屍骨好好安葬而已,他人都死了,活人又何必與死人計較呢,將軍英明神武,難道連這點小小要求都不能施舍與我嗎?”


    崔懿聽的一愣一愣,連她怎麽進來的都忘了問了,隻管點頭。


    賀蘭香嬌滴滴的一福身,道完謝便往棲雲閣的方向走去。


    棲雲閣裏,細辛與春燕快要將她找瘋,猶豫要不要將此事通傳時,賀蘭香便慢條斯理的自己回來了。


    “有什麽好慌的,”她懶洋洋地臥於榻上,闔上淚痕已幹的雙目,慢悠悠地道,“睡不著覺,出去透透氣罷了,值當大驚小怪。”


    細辛緘默,她有種直覺,她覺得主子絕對不是出去“透透氣”那麽簡單,可又不敢多問,醞釀半晌,隻好略帶埋怨地道:“這裏外那麽多的守衛,奴婢都不知道您是哪來的本事出去的,他們竟也肯讓您出棲雲閣的門?”


    賀蘭香輕輕笑了聲,疲倦襲來,嗓音便越發的軟媚,咬字似斷還連地說:“再嚴苛的守衛,也是生了顆男人心,我一個無依無靠,懷有身孕的柔弱婦人,隻是想散散步,又不是去將天捅塌,他們有什麽好攔的。”


    細辛知她是在避重就輕,再問也問不出什麽好歹,便歎了口氣,將被子搭在她小腹上,叮囑她切莫多慮,歇息要緊。


    賀蘭香“嗯”了聲,鼻音濃重,顯然困意已至。


    在細辛即將退下歇息時,她又跟想起什麽似的,黏糊糊地啟唇道:“對了,明日差人給我裁身素衣回來,我男人死了,我好歹得給他守上三日孝。”


    後罩房。


    房中藥氣蔓延,與女子身上殘留的纏綿甜香融合在一起,氣息既冷又妖。


    崔懿沒想到謝折這麽快便醒,更沒想到竟能在門外撞上賀蘭香,回憶起那女子梨花帶雨的模樣,說完正事,崔懿便道:“看不出來,那賀蘭氏竟還是個癡情女子,自身尚且難保,便惦記著將謝暉妥帖安葬。大郎,我知你對這家人的恨已入骨髓,不過既然人都死了,便賞具棺材,全了賀蘭氏的念想,權當可憐她了。”


    安靜中,謝折手持光亮短刃,將胸口剛愈合的,紅中帶黑的血痂剜下,鮮紅血液自猙獰的傷口中湧出,混合汗水,流入結實腰腹,浸入玄褐色胡褲當中。


    他順手抓了把止血粉摁在傷上,用牙齒撕下一截幹淨紗布,繞肩纏緊,微喘粗氣,聲線沙啞道:“她是這麽跟你說的?”


    “當然了。”多年相處,崔懿早已習慣單對他左耳說話,惦記著他舊疾複發,刻意拔高聲音道,“不是這麽說,還能怎麽說,我也是少見這般癡情女兒,有些動容罷了,願不願意,全在於你,她當時又是怎麽跟你說的,可有說她有多麽想安葬她夫君?”


    謝折紗布係的結實,傷口也隨之一緊,他閉上了眼,鼻息間的甜媚香氣在此時越發濃鬱。


    “我的將軍,我說——”


    女子飽滿嫣紅的唇瓣探向他的耳朵,香熱的鼻息輕輕噴灑在他耳上的絨毛上,溫吞黏軟,一字一頓地道:“我想勾引你啊。”


    第9章 埋前夫


    清晨,斜風微雨,薄霧縈繞,兩隻相思鳥依舊在廊下嘰喳鳴叫,聽習慣了,倒也有幾分雅趣。


    賀蘭香後半夜睡得沉,醒來頗有不知今夕何年之感,直到兩個丫鬟將雪白一身孝裝伺候她穿上,她才想起來眼下境況。


    侯府沒了,謝暉死了,她除了一條命和兩個丫鬟,什麽都沒了。


    雖然早已接受現狀,可賀蘭香依舊覺得心口刺撓撓的疼,像鈍刀子割肉。


    “奇怪,主子昨夜戴的金簪哪裏去了。”春燕在被褥上摸來摸去,“長腿跑了似的,怎麽都找不著。”


    賀蘭香頭腦昏沉難受,懶得回憶簪子去向,闔眼養神道:“找不到就別找了,一支簪子而已。”


    自身尚且難保,哪有心思去管那些。


    經過昨夜在謝折手裏死裏逃生的驚險經曆,賀蘭香知道,自己斷然不可再輕舉妄動,一是謹慎惜命,二是兩個人無論體型還是力量都懸差巨大,即便趁他睡著,她也無異於以卵擊石,白白送死。


    現在想來,賀蘭香覺得自己昨夜真是昏了頭了,竟會異想天開到去對一個久經沙場的悍將下手,可見人在夜間是不能胡亂做決斷的,易將自己往坑裏引。


    這時,門外傳來動靜,是張德滿奉命來請平安脈。


    細辛揚聲道:“且等上片刻,我們主子正在更衣。”


    孝衣裁做的匆忙,並不合身,腰間還須用根細綢束上才稍顯雅觀。


    賀蘭香腰肢本就纖軟,折騰了這兩日,吃不好睡不好,身子便顯單薄了些,綢帶上身,更顯腰肢盈盈一握,弱柳扶風般不勝嬌柔。


    她頭上還頂著昨夜盤的單螺髻,一夜下來,髻傾發亂,連帶容顏都好似萎靡憔悴了幾分,眉宇間縈繞股子散不去的愁絲。


    細辛想給她將發髻拆下,重新挽整齊,賀蘭香卻扶了扶髻,看著鏡中自己憔悴的容顏,唇畔揚起了抹滿意的笑,說:“就這樣罷。”


    房門打開,張德滿老步蹣跚,躬身入內,崔懿亦如昨日般站在門外,問脈象如何。


    張德滿一家老小被賀蘭香威脅在手,自不敢將實情吐露而出,手捋花白的胡子,裝模作樣地沉吟一二,道:“脈象平穩,胎兒康健,隻是心煩意亂,導致氣血稍虧,姨娘這兩日要多歇著才好。”


    賀蘭香聽了隻想冷笑,心道姑奶奶我月信尚未走完,氣血當然虧空。


    但無論心中如何做想,不妨礙她麵上神情懨懨,兩眼無神,一副悲痛不能自抑的模樣。


    要想俏,一身孝,崔懿瞧著身著孝衣的賀蘭香,心裏越發不忍,便將謝折同意她把謝暉屍骨安葬一事,提前告訴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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