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前到榻上,賀蘭香一路都是閉著眼的,等再睜開眼,燈就已經熄了,黑暗中,魂色相授,杏酥飲子所經之地,都沾染上了某個人的氣息。她沒想到,如此冷硬的人,舌頭倒是柔軟。


    “手給?我。”謝折低斥,氣息似能點燃千裏冰原。


    賀蘭香知他意圖,念在他學會了如何?取悅她,半推半就地遞出了手。


    晚風穿窗而來,帶來晚間花香,溫柔如細羽拂過?,卻引無聲山洪。


    事後,賀蘭香滿腦子就一個念頭——藥白上了。


    謝折的手覆上她的臍下,原本隻是猜想這?次會不會中,結果發現?她的肚子豎測也就他半個手掌多一點,他一寸寸量著,量到了肚臍往上三寸。


    怪不得會以死相逼。


    謝折心尖鬆軟陷下一塊,俯首細吻圓潤肩頭,吻一路往上,從脖頸,到下頦,到下巴,到……


    賀蘭香別開了臉。


    晚風一凝,方才的柔情仿佛曇花一現?,房中重新?冷寂下去,毫無繾綣可言。


    謝折手上的青筋開始突起?跳躍,戎馬十?幾載,深入骨髓的暴虐占領上風。他伸出手,一把掰正了她的臉,冷聲質問?:“還在想那隻死了的破鳥?”


    第43章 避暑


    月光自?窗口?傾瀉, 銀白純淨,映出美人瀲灩盛滿諷意的眼眸。


    賀蘭香輕嗤:“將軍英明神武,竟也會同一隻死去的鳥兒置氣?”


    謝折被說得?一怔, 扼在?她?下巴上的鐵掌逐漸鬆開,漆黑眼瞳在?銀輝中與之對視。


    兩副眉目, 一個冰冷,一個陰戾。


    而就在?剛才?, 他倆還行著夫妻之禮,互相能感受到對方的愉悅與顫栗。


    天上?地下, 不?過如此。


    謝折移開目光, 起身穿衣, 動作未與往常有所不?同?, 尋常到公事公辦,像剛完成一樁稀鬆的任務。


    他整理好衣物,從淩亂的被褥上?摸起藥盒, 丟到枕邊,“早晚各一次。”


    說完徑直走?向房門,餘聲未落, 人已離開。


    門關上?的悶響縈繞在?賀蘭香的耳畔, 她?眼中的譏冷如潮水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迷離與空洞,甚至有一絲她?自?己不?願承認的, 回味。


    晚風竊竊私語,清輝隨風浮動,未消的腥澀氣籠罩床榻, 榻上?到處是那個男人釋放出的氣息。


    賀蘭香隱約發現,即便?隻剩下她?一個人, 謝折也陰魂不?散,指紋布在?她?全身,肌膚殘留他的溫度。


    她?討厭這種感覺。


    她?的手臂伸長,顫著手腕,從藥盒中剜出一指藥膏。


    清涼的氣味彌漫開,逼人清醒,似能壓下所有不?該有的殘溫。


    伴隨涼意侵襲,一滴淚自?賀蘭香的眼角滑出,她?仰麵拉長了頸線,朱唇微張,氣息漸急,似訴似泣,纏綿悱惻地嬌呼出一聲:“暉郎……”


    腦海中是謝折的臉。


    “暉郎……”


    謝折的氣息。


    “暉……”


    謝折的力量。


    藥膏在?她?指尖融化,化成水滴落,與她?身上?的香氣融合,成了冷熱交雜的迷亂氣息,像人性裏晦暗難辨的貪欲。貪財,貪情,貪命。


    賀蘭香在?遲來的意亂情中進入睡夢。


    夢中是她?生命中唯二的兩個男人,一前一後站在?她?麵前,她?毫不?猶豫地奔向第一個,卻被撲來的第二個一把抓住,當著她?的麵,將她?第一個男人一刀砍成兩段。


    夢境驚悚駭人,賀蘭香一夜難眠,醒時天蒙蒙亮,幽藍色的晨光籠罩府邸,道山上?傳來鍾鳴,聲音空靈悠長,緩慢灌入耳中。


    夏末將至,今早的風是玉簪花香。


    賀蘭香初醒頭腦混沌,沒過多久,夢境畫麵,連帶昨夜發生之事,全成了一吹即散的薄霧,隻有喉中焦渴清晰至極。


    她?咳嗽了兩聲,細辛立刻推門而入,給她?斟了盞微涼的濃茶,既解渴,又當漱口?。


    賀蘭香連飲半盞,頭腦總算清明不?少,伏在?枕上?微微喘息,闔眼啞聲詢問:“外麵有沒有下雨。”


    細辛脫口?一句沒有,之後反應過來,為難道:“主子不?會還想著去赴謝姑娘的邀吧?奴婢覺得?您還是好好歇一日為妙,昨日本就哭了一天……”


    夜裏還被那麽折騰,誰能遭得?住。


    賀蘭香笑道:“都已經答應好了,哪有臨時反悔的道理,放心吧,我沒那麽弱不?禁風,去給我搭衣便?是,不?要太豔的,但也不?能太素淨,瞧著晦氣。”


    細辛應下,忙著給她?仔細搭配衣裙,順帶揚聲讓春燕吩咐廚房準備早飯。


    賀蘭香本沒什?麽胃口?,赫然想到昨日謝折那句“你注定要死,我不?會去救”,遂硬著頭皮吃了兩隻蝦籽蒸餃,一塊茯苓紫米糕,飲下半盞百合燕窩粥,由?此氣力便?算吊住了,之後便?忙活更換衣物。


    細辛給她?搭的是蜜合色流雲紋齊胸襦裙,外罩秋香色纏枝淩霄紋寬袖羅衫。密合色與秋香色都是淡雅之色,顏色相近,隻是深淺不?同?,為不?顯單調,披帛便?要選擇豔麗點的,銀紅色紅中泛著粼粼銀光,豔而不?俗,正?與兩種顏色相襯,有點睛之美,卻又不?會喧賓奪主,是點到為止的明麗。


    發髻上?賀蘭香未曾多費工夫,梳了素日常梳的傾髻,頭麵顏色也隨了衣服,單用了鎏金色的簪子步搖,妝發淡了,口?脂的顏色便?可稍重。旁人一眼望去,朱唇粉麵,光彩照人,可還說不?出究竟華麗在?哪。


    收拾整齊,門房前來通傳,謝姝的車駕已至。


    賀蘭香本想就此前往相迎,結果臨走?往鏡中定睛一瞧,一眼瞧見了衣領下的斑駁青紫。


    落在?雪肌上?,曖昧到刺眼。


    賀蘭香盯著那些痕跡,目無波瀾道:“拿珍珠膏來。”


    珍珠膏抹上?,顏色被壓下去了不?少,她?又選了串赤金盤螭瓔珞戴在?脖頸,瓔珞上?嵌寶石,下墜珠玉,將痕跡擋個嚴實。


    她?這才?算滿意,款步動身前往正?門。


    日頭初上?三竿,悶熱之氣便?已肆虐開來,蟬鳴聒噪,雨後潮濕未消,即便?撐傘,也像身處密不?透風的蒸籠。


    賀蘭香上?了馬車,掀開簾子,便?見謝姝懷抱軟枕,腦袋耷拉上?麵,正?補回籠覺。


    她?掩唇笑了聲,謝姝聽到聲音,睜眼見是她?,懵懵道:“你來了。”


    賀蘭香傾身探入車內,坐在?謝姝身旁賠罪,“瞧瞧困的,怪我讓妹妹久等?了。”


    謝姝打著哈欠,“怨不?著你,是我昨晚看話本子看太晚了。”


    話一出口?,謝姝立馬精神了,滿臉的“我在?哪我在?說什?麽”,恨不?得?將吐出的話再一口?塞回去。


    賀蘭香視若無聞,隻溫柔地笑著,問:“妹妹來時可曾用飯?”


    謝姝搖頭:“剛醒來實在?沒胃口?,隻喝了兩口?蓮子羹。”


    賀蘭香道:“那怎麽行,一上?午可還長著呢,怪不?得?你犯困,不?吃飽哪來的精神。”


    說罷便?撩開簾子,趁車還沒有上?路,吩咐細辛將所帶的漆盒送來,漆盒到了車廂一經打開,各式糕點的香氣撲鼻飄散。


    謝姝本沒覺得?餓,一聞到氣味,饞蟲立馬被勾上?來了,吃人嘴短,這時候也不?嫌棄賀蘭香的出身了,道了聲多謝嫂嫂,拿起一塊糯米甜糕便?咬了一口?,眼瞬間便?亮了,看神情便?知糕點很對她?胃口?。


    賀蘭香怕她?噎著,給她?斟了杯龍井涼著,糕點甜,吃多了便?膩,喝茶正?好解膩。


    謝姝連著吃了兩塊糕點,喝了半盞茶水,再想拿第三塊,便?有些不?好意思。


    賀蘭香看了出來,親自?拿了一塊送到她?手裏,自?己也跟著拿起一塊,一並吃起來。


    謝姝瞧著她?手裏的榛子酥,好奇道:“嫂嫂也很喜歡榛子酥嗎?”


    賀蘭香咽下口?中酥點,“難道妹妹也愛?”


    倒沒見她?拿上?一塊。


    謝姝咬了口?甜津津的白糖糕,道:“我不?喜歡,我覺得?有點發苦氣,吃著難受,我舅母喜歡,聽我娘說,她?以往懷我三姐的時候,榛子酥都能當飯吃。”


    賀蘭香笑了,“若是如此,以後有幸得?見提督夫人,我也知如何投其所好了。”


    話到此處,她?略有好奇地道:“早聞王三姑娘不?僅博覽文章,琴棋書畫還樣樣精通,京中上?下無人不?知其毓秀,怎麽我來京城這般久,大?小花宴,竟一次也未曾見過她??”


    謝姝哼了聲,“我三姐心氣兒可高的很,哪會同?我們一起玩鬧,她?忙著看書,還要幫我舅母管家,誰能請得?動她?那尊大?佛。”


    賀蘭香聞出謝姝話中酸不?溜秋的味道,知道多說無益,便?轉移話題,移到了今日要去的避暑山莊上?。


    山莊是李噙露去世?生母留給她?的名?下私產,等?著以後並入嫁妝的,在?城外北郊,離翠玉山不?遠,地勢環山繞水,算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謝姝一路無聊,打開話匣子,跟賀蘭香談起了她?們這幾個小姐妹。比如崔家女兒是個悶葫蘆,還跟瓷人兒似的動不?動生病,她?不?愛和她?玩。盧家姐姐從小與她?玩到大?,現在?嫁人了,出個門便?如關羽出曹營,還要“過五關,斬六將”,麻煩極了,玩也玩不?盡興,這回能同?去莊子避暑,還是因為她?腹中胎兒久沒動靜,大?夫說她?要多走?動。


    剩下一個李噙露,在?臨安待了幾年,回來也生疏了,並不?如以往熱絡。


    “我怪想不?通的。”謝姝吃飽喝足,開始碎碎念,“她?以往並不?是個愛熱鬧的人,怎麽從臨安回來,便?開始三天兩頭組局宴人,我若是她?,家裏出了那樣的醜事,我恨不?得?……”


    謝姝猛地打住,意識到自?己又說多了,幹脆憋結實嘴再不?說一個字。


    賀蘭香也不?追問,靜靜瞧著窗外街景,指腹細細摩挲著掌中瓷盞上?的細膩紋路。


    謝姝父母雙全,家中上?有兄弟,下有姊妹,即便?有謝折這個威脅在?,天塌下來也有爹娘頂著,且不?說她?還有個足與謝折抗衡的舅舅。她?即便?有些煩惱,也難以與李噙露共情,更理解不?了李噙露的行為,因為她?倆表麵同?為七姓貴女,實際根本不?在?一個境遇。


    李噙露一心救姐,見從賀蘭香這裏走?不?通,便?隻能從其他人身上?下主意。盧氏是崔氏的兒媳,崔氏依附謝折,若能打通關係,興許會有一線機會。謝姝雖與謝折敵對,到底同?姓一族,再不?濟,指望一下王延臣,也不?是不?行。


    病急亂投醫的大?家閨秀,過往不?知人性險惡,人情買賣做起來何其艱難,從第一次求人裏得?到了教訓,知道幾匹料子收買不?了人心,特地挑挑揀揀,把自?己最值錢的東西擺了出來,供人斟酌。


    避暑山莊。


    賀蘭香瞧著車窗外亮到灼眼的天色,眼眸微眯,有點好奇這趟旅程會發生什?麽。


    第44章 山莊


    烈日當空, 山林蔥鬱,翠色連綿起?伏,不見?人煙, 唯飛鳥成群飛過,發出一串清脆的鳴啼, 靜人心神。


    山下,層樓高砌, 四麵粉牆環護,青瓦重疊, 正對?著的是兩扇朱漆廣亮大門, 門?頭上是用彩墨繪出的八仙過海圖, 圖下, 大門?左右獸首銜環,威風凜凜。


    馬車停在?門?外?,賀蘭香與謝姝經丫鬟攙扶下車, 立馬便?有守在?門?口的婆子迎上,說笑引路。


    邁入大門?,繞過影壁牆, 便?見?花磚鋪路, 綠柳周垂, 抄手遊廊環繞銜接,假山點綴院中, 假山下溪水涓涓,滋潤著兩畔花草,一派生機盎然之相。


    賀蘭香放眼過去, 發現這莊子裏麵的景致與江南一帶相近,重風景錯落而非樓宇中軸, 一看便?知是在?建造時便?耗了心血的,加上地段優越,若出手轉賣,恐有市無價,沒幾個萬金拿不下來?。


    她的李妹妹,這回是真下了血本了。


    賀蘭香隻顧去想,不知不覺便?被簇擁行至溪水前,踩上石墩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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