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寶月苦笑,“那?隻是?你覺得,別人可不這樣覺得。晚晚一出生?,她爹就被削了?官職,我還虧損了?身子,不調養個三兩年休想再要第二個,老太太明麵上沒?說什?麽?,卻也一記好?眼色沒?有,我這才剛坐上月子,她就往二郎房中塞了?好?幾個通房,簡直把心思擺在了?明麵上。”


    謝姝聽了?,神情不由靜下,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不能在這些事上亂出主意,安慰的?話也不知該怎樣去說,糾結拉扯半日,也隻來上句:“我若此時抱來個小男孩,跟你換晚晚,你願不願意?”


    盧寶月搖頭搖得不假思索,俯首貼緊了?女兒,手輕輕拍著繈褓,“莫說男孩,就是?文曲星轉世,武曲星下凡,來跟我換我的?寶貝疙瘩,我也是?不願意的?。”


    “你尚處閨中,不知一朝為婦,處境如何艱難,整個崔家隻有我一個外姓,再是?明麵上其樂融融,到底他們?才是?一家人,我是?個外人。”


    “現在好?了?,我有了?自己的?孩兒,還是?個女孩,男孩再是?頂用,長大到底避母親父,娶媳生?子,與我劃開界限。隻有我的?女兒是?永遠與我一條心的?,我不必避諱她,她也不必避諱我,即便七老八十,娘倆也能在一個被窩慢說夜話,多美,多好?。”


    謝姝麵上浮現豔羨,無限憧憬地道:“聽你說的?,我都想要個女兒了?。”


    盧寶月呸呸一聲,笑道:“好?不知羞的?話,你連親事未有著落,也想這些顛三倒四的?,若是?你娘在這,手該往你嘴上撕了?。”


    謝姝也呸呸一聲,佯裝慍怒,“天老爺作證,我可沒?往那?些事情上想,誰說要女兒就必須自己生?了??我現在就把晚晚搶走?,撿個現成?的?養。”


    作勢便要伸手。


    盧寶月笑著斥她,二人說笑一陣,又談到遊園那?日的?驚險,不由後怕連連,打定?主意以後都不同李氏走?動了?。


    “說到底,最可憐的?就是?你露兒姐。”


    盧寶月歎息,“事已至此,也不知道還有誰能拉她一把。”


    *


    “那?李噙露當真是?個油鹽不進的?蠢物!不識好?歹的?棒槌!”


    天際殘陽如血,賀蘭香回房便連摔一架子的?玉瓶撒氣,雪膩的?膚色都因?過於惱火而染上層薄紅,胸口上下浮動。


    她昨日一夜未眠,本就乏累,因?惦念著允下李太妃的?諾言,早上強吊精神去找了?她的?好?妹妹,結果好?言相勸一整日,人家根本連記正眼都不帶給,倒顯得她賀蘭香上趕著倒貼,腆著張臉找不痛快。


    賀蘭香怒火難消,連砸帶罵:“若非因?她姐姐,她以為我很樂意管她的?閑事嗎!我自己都還性?命堪憂!”


    細辛春燕站在門口,噤若寒蟬,別說開口,往前一步都不敢。


    直到賀蘭香捂著小腹,彎腰麵呈痛苦之色,二人才按耐不住,上前焦急詢問。


    賀蘭香眉頭緊蹙,短短刹那?,額頭便沁出細密汗水,吞了?兩下喉嚨,艱難張口道:“我肚子疼,我肚子好?疼。”


    春燕扶賀蘭香到榻上歇息,細辛算著日子,加上賀蘭香突發暴躁的?性?情,倏然臉一白道:“主子,您不會是?……來癸水了?吧?”


    賀蘭香身形一僵,整個人軟在了?榻上,卻口吻強硬道:“不可能,如果到這一步都未曾有孕,那?不是?謝折有病,就是?我有病!”


    兩個丫鬟沒?再往下說,隻道代她更換衣物,也好?更舒適些。


    更衣更到一半,待等賀蘭香看到褻衣上那?一抹刺目的?鮮豔紅色,許久以來所承受的?壓力到底在此刻壓垮了?她,她將兩個丫鬟通通趕出了?房門,勒令任何人不得入內,獨自蜷縮榻上,放聲哭泣起來。


    一直哭到天色將黑,她的?頭腦混沌一片,肚子很疼,人很害怕,半夢半醒中,喊的?不是?謝暉,是?娘。


    門被乍然推開,聲音格外刺耳。


    賀蘭香下意識瞥去一眼,瞥到一抹熟悉高大的?身影,整個人頓如驚弓之鳥,一下子往後蜷縮,用哭啞的?嗓子狠狠質問:“你是?來殺我的??你知道我沒?有懷孕?你現在就要殺我嗎!”


    謝折不語,邁開步伐,逐步逼近她。


    賀蘭香蜷縮到不能再退後,驚恐之下扭身將臉埋入床帳,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圓潤單薄的?肩頭瑟瑟發抖。


    一隻大掌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生?拖出去,未等她掙紮,一碗熱騰騰的?紅糖薑水便出現在她眼下,熱氣侵襲她的?眼眶。


    “趁熱喝了?。”


    謝折眼底淡漠,無情冷目盯著麵前弱小可憐的?女子,話也薄冷,“別指望我會喂你。”


    第52章 癸水


    賀蘭香被紅糖的熱氣熏紅了眼眶。


    她怔怔看著碗中熱湯, 又怔怔看著謝折,對視上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她警惕盛滿淚光的眼眸顫了一下, 泛起無數粼粼灩光,一身?堅硬倔強總算破出一條裂縫, 露出脆弱柔軟的內裏?。


    四目相?對,她一把攬住了謝折的窄腰, 緊緊撲抱住了他,小聲而怯懦地啜泣起來, 渾身?抖個不停, 像抓住一截救命稻草。


    謝折碗中熱湯隨這一記撲抱而晃動不已?, 晃出碗沿少許, 眼見便要滴到那?嬌嫩粉白的肩膀上。


    刹那?之間,謝折伸出另隻手,手背盡數接住熱湯, 燙得青筋猙獰浮動,通紅一片。


    他麵無波動,隻沉聲道:“再?不喝, 我灌你了。”


    賀蘭香連忙止了哭聲, 聽話照做, 半邊身?子?貼他懷裏?,手臂環住他的腰, 半邊身?子?朝外,抬手捏住勺柄,一下下往嘴裏?喂著紅糖水。


    可她情緒未平, 手抖得實在厲害,拿勺子?的手也不穩, 喂三口,兩口都是灑在外麵的,還?淨往自己身?上澆,胸口都燙出好幾道紅痕,看著觸目驚心?。


    但?她就跟感覺不到疼似的,灑了就重新去舀,抽泣著往口中送,燙也不說。


    倒是謝折,盯著她身?上的燙傷處,濃黑的眉頭越皺越緊。


    忽然,他移走湯碗,一把扯開了賀蘭香,將她摁坐仔細背靠軟枕,自己再?坐下,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紅糖,不耐煩地吹了兩下,伸了過?去。


    瓷勺貼紅唇,勺柄傳遞熱氣,不僅是湯熱,還?有謝折手上的溫度。


    殺人如麻的手,也有活人該有的熾熱。


    賀蘭香看著謝折,眼睛濕漉漉的,眼睫上還?掛著未墜的淚。


    張口,含住。


    整勺熱湯入口,甜香肆虐,唇齒生膩。


    光滑瓷勺抵著柔軟的舌頭,深入又抽出,帶出一條清亮纖細的黏絲,轉瞬斷開,不知是口水還?是湯汁。


    謝折又舀一勺,重複之前的動作,麵無表情。


    賀蘭香不眨眼睛,亦像之前一般看著他,眼瞳澄澈。


    媚骨天成的大美人身?上,曆來有一個共通點,便是違和?而又渾然天成的童稚感。


    天真?與無辜混合,不似人性,更趨獸性,開心?時便張揚恣意,難過?便獨自舔毛,感到委屈,便成了做錯事的小狗小貓,不敢吱聲也不敢亂動,耳朵趴著,單睜著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你,直到把你的心?肝瞧化,再?舍不得苛責她。


    謝折瞧著賀蘭香的眼睛,無聲隱忍著,額頭的青筋都快繃緊成了弓弦,仍舊一言不發,隻管喂她。


    直到最後?一口湯下肚,他放下湯碗,起身?離去。


    賀蘭香便又重新撲抱住他的腰,如被所有人丟下一般,可憐低泣:“別走,留下陪我。”


    謝折掌心?覆上環在腰前的小手,逐漸施力,口吻決絕:“軍營很忙。”


    賀蘭香不甘心?,被扯下的手又改為抓住他的衣角,哽咽道:“那?你……抱抱我。”


    氣氛僵持,高大如山的身?影不為所動,不管身?後?是何等活色生香的尤物。


    “抱抱我。”賀蘭香拽緊他衣角的手打?著可憐的哆嗦,偏還?努力收緊,似要將全?身?的力氣都用上,隻為留下他。


    謝折略回了頭,正注視上美人淚盈盈的眼。


    賀蘭香抬臉,淚眼定定仰視他,“求你了……”


    從眼神到語氣,無亞於一把沾滿蜜糖的鉤子?。


    謝折轉身?,彎腰抱住了她。


    這一抱,他便再?沒走成。


    入夜,暮色終合,房中無燈無火,月色映花影,滿地搖曳斑駁。


    帳中翻起熱浪,賀蘭香胡亂吻著謝折,撕扯他的衣服,不像情-欲滋生,倒像盲目發泄,眼中淚水洶湧,伴著雨點般的吻,胡亂浸濕謝折的胸膛脖頸。


    謝折未有動作,由著她胡鬧,粗糲的手掌輕柔地揉著她肚子?,試圖緩解月信給她帶來的疼痛。


    “我覺得我,興許是不能生了。”賀蘭香臉埋在他的胸膛,唇上還?沾著他身?上的氣息,哽咽發笑,輕描淡寫,“過?往三年都沒能懷上,與你才隻這區區幾日,能當什麽用,我早該想到的。”


    “我才幾歲起便每日被喂一堆香丸藥茶,讓我吃,我便吃了,現在回頭想想,那?些都是極為傷身?之物,否則我也不必每逢月信便痛不欲生,我這身?子?早就不宜生育了,我早該想到的。”


    她笑著哭,哭著笑,說:“謝折,我倒黴碰上了你,你也倒黴,碰上了我。”


    謝折未語,俯首吻她身?上燙痕,懷抱越發收緊。


    賀蘭香手臂環他脖頸,回摟了過?去,像極了一對情深義重的交頸鴛鴦。


    隻不過?戲的不是水,是明刀暗箭。


    翌日,天際翻白,空氣清冷,窗外縈繞幽嫋薄霧。


    賀蘭香被鳥鳴聲擾醒,下意識伸展腰身?,未料剛動彈一下,腰上的手臂便又施了三分力度,將她禁錮個結實。


    她心?頭略起波動,扭頭看去,正對上枕旁人緊閉著的漆黑眉目。


    大抵肅冷的人連做的夢也是肅冷的,謝折即便睡熟,眉頭都是皺著的,像被壓了千斤重擔。


    賀蘭香瞧怔了眼。


    這是他第一次留宿在她身?邊,他們倆昨晚甚至什麽都沒做,隻是親吻撫慰而已?。


    過?往無數次徹夜纏綿,天亮之際,他都走得不帶任何留戀。


    賀蘭香盯著那?眉目,不由得伸出手,用柔軟的指腹輕輕蹭了一下挺硬眉峰。


    隻一瞬間,纏在她腰上的鐵掌便已?倏然抬起,抓住她的手反扣掌心?,力度摧石磨金。


    謝折赫然睜眼,眼中殺氣騰騰,警惕叢生,眈眈瞪看身?旁女子?。


    “疼。”賀蘭香悶哼一聲,媚上眉梢,那?副風情萬種的禍水樣子?便又回來了,尾音微微上挑,打?著旋兒勾人,“怎麽,怕我殺了你啊?”


    謝折甩開她的手,未置一詞,起身?下榻,撿起衣物穿上,又恢複了曆來的冷硬模樣,張腿便要離開。


    賀蘭香這回未再?攔他,任由他走,神情漸漸沉冷下去。


    她的肚子?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她現在到底在麵臨什麽。


    晨風清涼,賀蘭香伏在枕上,眼中媚色褪去,便是無盡迷茫,懶懶回憶半生光景,猜測自己最終的下場。


    “我走之後?,”謝折步伐忽然停住,口吻平淡,“會?有人秘密上門給你診脈。”


    賀蘭香愣了下子?,眼中詫異與狐疑交加,轉臉怔怔看著謝折的背影,有點看不懂他似的。


    謝折話音頓了下,補充了句:“是我的親信,不要害怕。”


    之後?便邁開大步,開門而出。


    賀蘭香沒有出聲,直到人消失在門外,她才緩慢回神,意識到謝折的意思。


    他沒有放棄她。


    風吹薄霧,暈開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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