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香將?人扶起,喟歎道:“要謝就謝你自己吧,還?不是我被你的真心?所打動了。”


    還?不是被她的愚蠢所打動了。


    賀蘭香想到鄭袖會想要依附謝折,但真沒想到鄭袖會想要感化謝折。


    人若真那麽想做救世主,還?不如去街上找條流浪的狗養養。


    她很喜歡鄭袖這種對她沒有絲毫威脅,滿腦子裝滿蠢念頭的頭腦。


    “放心?,好妹妹,”賀蘭香輕拍著鄭袖的後背,柔聲道,“我會費盡心?思,在他麵前說盡你的好話,勸他接受陛下的賜婚。”


    “嫂嫂……”鄭袖泣不成聲,對賀蘭香的感激難以?言喻。


    半晌過?去,賀蘭香送走了鄭袖,自己也心?滿意足地打算回去。


    途經假山下,正要拐彎,她一步邁出,冷不丁便撞上堵堅硬的胸膛。


    謝折冷著雙黑眸,手裏拎了壺稍微冷卻的熱茶,氣勢威嚴,渾身洋溢強如神佛般的殺氣,逼近她道:“我生性冷淡?”


    賀蘭香吞了下喉嚨,沒想到這都能被他捉個現?行,分明說這話時十分理直氣壯,但等話從謝折嘴裏重複出來?,她就有點莫名心?虛,好像做了什?麽違心?之事。


    她閃躲著目光,刻意不去看謝折,步伐後退上一步。


    謝折長?腿邁開,再度逼近她,目不轉睛盯她,“我脾氣殘暴?”


    賀蘭香再退,試圖啟唇,卻又回答不出。


    謝折繼續逼近她,問:“我毫無人性?你還?要費盡心?思,撮合我與其他女子成親?”


    賀蘭香退無可退,幹脆強作?鎮定地抬起頭,看著謝折冷笑道:“沒錯,話的確是我說的,反正你總要成親,不是這個,也會是別?個,那還?不如是這個。”


    謝折哦了聲,十分會意的樣子,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沉寂地道:“如此說來?,你當真願意我與別?的女子成親?”


    賀蘭香笑了,毫不猶豫,“那是當然。”


    “願意我與別?的女子在榻上翻雲覆雨,就像和你一樣?”謝折嗓音低下,聲線夾雜別?有用心?的試探蠱惑。


    賀蘭香愣了一下,心?頭如被尖針狠紮,卻硬著心?腸笑道:“夫妻之禮乃天理倫常,都是應該的。”


    謝折層層深入,“那你也願意我親吻她,撫摸她,就像待你一樣?”


    賀蘭香被風吹冷的心?神瞬間又亂了,僅是在腦海設想一下那些畫麵,蝕骨的痛意便自心?頭破土而出,節節攀升。


    她不看謝折,咬唇不語。


    謝折聲音不停,“願意我和她生兒育女,讓她懷上我的孩子,就像當初讓你懷孕那樣?”


    賀蘭香再也聽不下去,兩?手捂緊耳朵,美目瞪向謝折,裏麵怨懟與憤恨翻湧,吐字凶狠地道:“給?我閉嘴!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第87章 玉玨


    謝折瞥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 眼?底冰色稍融,取而代之?的是得逞後的愉悅與滿意。


    他未再多言,伸手抓住賀蘭香一隻手, 把沾染自己體溫的茶壺把手強塞入她手中,收回手, 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賀蘭香站在?原地?, 秋夜的涼風吹襲在她身上,可?她體內卻如有烈火焚燒, 雙肩都在?隨怒意起伏, 掌心溫熱的觸感傳遍全?身, 眼?神卻冰冷若寒霜, 盯著?謝折背影的眼?神像能盯出無數冰窟窿。


    一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見,她垂眸看向手裏裝有溫熱茶水的茶壺,一氣之?下簡直想將茶壺摔在?地?上, 可?轉念又不想鬧出動靜招惹其他人過來,便生生壓下火氣,將茶壺塞到細辛手裏, 平複好心情, 如若無事回到原地。


    *


    禁軍仍在?滿宮排查, 百官及家眷被迫囹圄在?不大的園子裏等待安排,一個個落魄猶似喪家之?犬, 有擔驚受怕的,有唉聲歎氣的,還有小聲為唐衝打抱不平的, 總之?,全?無素日?威風。


    賀蘭香趕到時, 謝姝正帶領一眾閨秀躬身在?地?上四處察看,像是在?找什麽東西,連不喜結伴的王朝雲也?在?其中,神情略有焦急,一反平日?做派。


    賀蘭香好奇,走過去問謝姝在?做什麽,謝姝先是問她去了哪裏,害她好找,之?後?指著?王朝雲,小有嫌棄地?道:“我三姐姐隨身佩戴的玉玨不見了,我正帶人幫她找呢,嫂嫂你不知道,那塊玉玨對?我三姐姐可?重要了,當年若不是有那塊玉玨在?,我三姐姐說不定還——”


    “找不到就別找了。”王朝雲乍然出聲,麵上焦急褪去,重歸雲淡風輕,眉間帶著?三分不耐,“總不過是塊玉罷了,丟了就丟了。”


    賀蘭香思忖一二,道:“君子無故,玉不離身。旁的倒還好說,若是佩玉不見了,還是找到為妙。”


    謝姝附和:“就是就是,嫂嫂說的對?,三姐姐你可?別忘了,這塊玉還是你出生那年,舅母特地?給你打出來的,戴了這麽多年,若是突然不見了,舅母肯定會傷心的。”


    王朝雲表情稍有動搖。


    賀蘭香問謝姝:“那玉玨長?什麽樣,是在?何處不見的,我也?帶丫鬟幫你們找找。”


    謝姝用手比劃,回憶著?道:“羊脂玉打的,上麵有浮雲紋,還有琅琊王氏的虎首圖騰。應該就在?這一片兒,因?為我記得三姐姐從殿裏出來時,玉玨都還是在?腰間掛著?的。”


    賀蘭香看了看周遭地?形,點著?頭道:“八成是被哪片草給掩住了,人都分散開,再仔細找找便是。”


    謝姝應聲,將一眾小姐妹三兩一組分好,東西南北各去幾個,沿著?草叢葉堆認真找起玉來。自己則和賀蘭香一起,沿著?王朝雲走動過的園中小徑細細找去。


    賀蘭香後?知後?覺,發現?鄭文君和王氏還沒回來,便問了謝姝一嘴。


    謝姝道:“原本是回來了的,但?舅母好像是有事情與舅舅商議,二人便又往廣元殿偏殿去了,我娘怕他倆吵起來,便也?跟著?過去了,等著?好勸架。”


    賀蘭香深感訝異,“王夫人與王提督也?會吵架嗎?”


    若她沒記錯,鄭文君當年對?詩招親,為了嫁給王延臣,可?是與整個家族鬧翻了的,王延臣這些年對?鄭文君也?是一心一意,未曾出過納妾之?閑言,膝下兒女皆為正妻所出,每一個都視若珍寶。就連昔日?王元璟看守宮門不濟,致使?刺客入宮行刺,也?是王延臣親自頂罪將兒子保下來的。


    這樣的夫妻,也?能有架可?吵?


    “唉,”謝姝學王氏歎氣,故作老氣橫秋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的鍋底都不幹淨。我隻記得在?我小時候,舅舅和舅母的感情還是很好的,後?來不知哪一年開始,兩個人看見對?方便要冷臉,也?不知我舅舅是幹了什麽,把舅母那麽溫柔的一個人都給得罪了。”


    賀蘭香內心小起波瀾,但?無法對?別人家的家事指手畫腳,便沉默以對?,專心找起玉來。


    她隻顧腳下,不提防便遠離了人多之?處,還與謝姝走散,身後?隻細辛春燕兩個丫鬟。


    周遭燈影越來越昏暗發沉,點點螢火點亮在?草叢,像一個個小燈籠縈繞在?她眼?前。


    賀蘭香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一邊找玉,一邊用手撲起螢火蟲。


    她上次見這小東西,還是在?去年中秋前後?,謝暉知道她喜歡,親自跑到後?花園捉到半夜,被蚊子叮咬了一身的包,也?隻得了寥寥十幾隻,放在?帳子裏,飛來飛去的,像困了一帳的星星。


    不過這“星星”屬實脆弱,僅亮了一夜,次日?天亮便死個精光,她守著?屍體哭了很久,淚水比臨安梅雨還多,謝暉安慰她,說等到明年這個時候,他還會再給她捉。


    她那時很不以為然,覺得明年太遙遠,什麽時候能等到明年。


    如今才發現?,其實時間轉瞬即逝,一年或是十年百年,興許都隻是短短一瞬,但?人沒了就是沒了,跟死去的螢火蟲一樣,再也?亮不起來了。


    賀蘭香漸漸發起怔,眼?神直著?,定定望向飛舞在?花叢草葉間的點點螢光。


    細辛看出她神情不對?,輕聲喚她:“主子?”


    連喚了好幾聲,賀蘭香總算有所回神,抬頭長?吸了一口秋夜涼爽的清風,又將氣呼出,仿佛呼出一口鬱結,嗓音淡漠無波:“我沒事,繼續找吧。”


    她低頭打量腳下,連帶兩個丫鬟也?隨她專心盯向地?麵,並未留意前路。


    忽然,一隻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賀蘭香頓住步伐,還未感到驚嚇,便見那手的掌心裏躺著?一塊圓環玉玨,玉玨質地?潤澤純白,上麵細細雕刻了祥雲紋路,以及威風凜凜的虎首,虎首怒目露牙,逼真宛若活物。


    正是王朝雲丟失的那塊。


    可?奇怪的,賀蘭香僅將目光落在?玉玨上短短一瞬,緊接著?注意便全?被持有玉玨的手吸引而去。


    肌膚冷白比肩玉色,手指修長?猶如竹節——這手實在?漂亮得過分了點,若非手掌寬大,骨節硬朗分明,賀蘭香真會以為這是隻女子的手。


    她略抬眼?,看到手主人的一雙幹淨烏靴,往上青灰布衣,粗布外?袍,隻以為是哪位品階低下的散侍,便抬手接過玉玨,福身柔聲道:“多謝大人歸還。”


    說話的同時,賀蘭香略微抬臉,好奇這人會生什麽模樣。


    哪想一眼?對?上,她瞳孔頓時擴大,尖叫聲自喉嚨猛然發出,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驚走倦鳥無數。


    隻見昏暗起伏的宮燈光影中,男子身姿頎長?玉立,頸上麵孔疤痕密布,如無數蛇蟲纏繞一般,又仿佛融化重塑過,沒有絲毫肌膚依附,鮮紅血肉便如此外?翻於?旁人視野之?下,眼?耳口鼻皆不見原貌,模糊在?一團醜陋猙獰當中。


    是人,又不像人,這種衝擊遠比直接觀看猛獸要強烈刺激的多。


    賀蘭香腿腳發軟,喘不上氣,尖叫完便止不住往後?栽去。


    這時謝折趕到,一把將她拖到身後?,與毀容男子正麵對?峙。


    在?謝折腳後?,百官接踵而至,看到男子那刻無不屈膝行禮,齊聲高呼:“拜見丞相——”


    賀蘭香頭腦轟隆一聲嗡鳴。


    丞相……原來這個人就是蕭懷信。


    她直到此刻才知道傳聞中的蕭丞相究竟是何模樣,也?終於?知道,原來所謂“自毀音容”,真的不是輕描淡寫?的四個字。


    “平身。”


    嘶啞至極的聲音,鐵鏽相磨,咬字時冒出帶有絲絲血氣的辛煙,宛若毒蛇吐信。


    賀蘭香躲在?謝折身後?,久久無法恢複,環在?謝折腰上的手都在?發抖。


    連聲音都變成這樣了,為了躲避朝廷追兵,對?自己下手是真狠啊。


    她現?在?根本不敢閉眼?,一閉眼?便是剛剛那張臉,徹骨寒冷頃刻再度攀爬全?身。


    可?她也?真的沒有力氣再支撐眼?皮,她的所有氣血好像都被方才那一聲尖叫給抽幹拔盡了,現?在?徒剩個軀殼,搖搖欲墜不知何時崩塌。


    模糊的意識裏,賀蘭香聽到謝折在?和蕭懷信對?話。


    謝折聲音很冷,似乎在?質疑蕭懷信為何突然出現?在?宮裏。蕭懷信聲音難聽沙啞,賀蘭香聽不準確,隻依稀聽到刺客一詞。


    想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因?為聽說皇帝遇刺,所以才緊急進宮,入宮想先來廣元殿尋找蛛絲馬跡,卻撿到王朝雲遺失的玉玨,又與尋找玉玨的她正麵撞上,於?是場麵便發展成了這樣。


    “三更半夜恐嚇弱質女流,這便是丞相你所謂的擔憂聖駕?”謝折聲音陰戾,壓抑滔天怒火,“若擔憂聖駕,你應該是去長?明殿找陛下,而非出現?在?此處。”


    王延臣不知何時歸來,站在?蕭懷信身旁,冷哼道:“謝將軍當真好大的威風,見百官之?長?而不下跪行禮,還在?這裏管起丞相大人的行蹤,是誰給你的權力,你何德何能。”


    謝折轉眼?注視王延臣,下巴微抬,冷硬氣勢拔地?而起,巍峨如群山傾壓,啟唇,一字一頓地?道:“王提督既居本將之?下,見本將,又為何不跪?”


    王延臣當即黑了臉色,身後?禁軍劍拔弩張。謝折身後?隨行親信亦手覆刀柄,隨時迎戰。


    “夠了!”


    賀蘭香忍無可?忍,強撐氣力吼了一聲,之?後?再也?支撐不住,手捂小腹緩慢躬下腰身,頂著?滿麵薄汗,痛苦萬分道:“謝折,我肚子疼,我肚子好疼……”


    第88章 受驚


    謝折看到賀蘭香情況, 再未與王延臣多說一句廢話,攔腰抱起賀蘭香便走,其餘大?臣見狀不對, 忙喚:“傳太醫!快傳太醫!”


    賀蘭香抓緊了謝折胸膛前的衣料,揉皺一片, 疼得說不出話,一直衝他搖頭。


    謝折看著她眼裏的淚光和額上?薄汗, 腳步不由加快,低聲安慰:“別怕, 有自己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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