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瑛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在他耳邊狠下聲?音道:“老二,你現在厲害了,心也越發野了,爹和我不放在眼裏便算了,難道連娘你都不在意了嗎?”


    王元琢臉色微動,頗為著急道:“娘怎麽了?”


    王元瑛掃了眼周圍,麵露難色,王元琢會意,下令將所有人支開,與他借一步說話。


    二人步行?軍帳中,王元瑛道:“娘和爹因你的事情大吵了一架,甚至還要因為你而和離,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咱們?這個家便這麽散了嗎?不如將虎符交出,還家中安寧。”


    王元琢聽到前半段,剛要動容,又?聽到後半段,立馬冷下聲?音道:“大哥言重?了,娘自有自己的打算,絕不會輕易因我與爹和離,其中恐怕另有隱情。她若心意已決,單靠我,又?能改變什麽。”


    王元瑛:“老二,你變了,你如今怎會如此冷血無情。”


    王元琢立刻大為震怒,看著王元瑛,咄咄逼人道:“我冷血無情?你們?當?初對賀蘭香一個有孕之婦下毒陷害時,怎不覺得自己冷血無情?”


    王元瑛皺緊眉頭,仿佛在此刻意識到了什麽,沉默一二道:“所以你到了今日這一步,還是為了賀蘭香?”


    王元琢目光灼灼,“我不光是為了她,等我回?來?,我還要娶她,讓她做我的妻子!”


    “不可以!”王元瑛激動道,“在這個世上,你娶誰都行?,唯獨她,如何都不可以!”


    王元琢早將這話聽膩了,抽身便要離去。


    王元瑛攔住他,厲聲?怒斥:“聽清楚我說的沒?有!我說你絕不能娶她!絕對不能!”


    “為什麽!你告訴我為什麽!難道就?因為她的出身她嫁過人嗎!這算什麽理?由?!我都不介意,你們?有什麽資格介意!”


    “行?,我告訴你我憑什麽介意。”王元瑛瞪著王元琢,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因為她賀蘭香,是咱們?兩個的親妹妹!”


    。


    王元琢皺緊了眉頭, 一臉見鬼地看著王元瑛,“你在?跟我說什麽胡話?你說誰是我們的親妹妹?”


    “我說,”王元瑛兩眼炯炯看著他, 斬釘截鐵道,“賀蘭香是你我的親妹妹, 一個爹娘生出的親妹妹!”


    王元琢搖著頭笑,笑得越來越厲害, 活似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指著王元瑛無奈道:“大哥啊大哥, 你說謊也要打草稿吧, 賀蘭香怎麽可能是我們的親妹妹?你這麽說的目的僅僅是因為不想我繼續喜歡她麽?那你可真是大可不必, 我王元琢再是無知蠢鈍, 也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王元瑛看著王元琢這副冥頑不靈的樣子,已經不想跟他解釋其?中若幹隱情,心?一沉決絕道:“王元琢你聽好?了, 我現在?對天發誓,賀蘭香的的確確是咱們的親妹妹!若有一字虛言,我王元瑛當即五雷轟頂!今生不得好死!”


    王元琢怔愣一下?, 兄弟倆從小一起長大, 王元瑛的脾氣他是了解的, 他這兄長外表隨和,實?則古板正?經, 輕易不說笑,更別說對天發誓。


    王元瑛見將王元琢嚇住,繼續道:“我知道你此?刻心?裏肯定有許多疑問, 譬如賀蘭香若是我們的親妹妹,那?雲兒又算是什麽, 我隻告訴你一句,雲兒不是我們親妹妹,當年她尋親拿著的信物,或許本就是從賀蘭香手裏所獲得。”


    王元琢心?中發毛,鋪天蓋地的驚恐縈繞心?頭,卻還是搖頭不信,強撐笑意?說:“大哥,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信的,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信的,賀蘭香是我們的親妹妹?她若是我們的親妹妹,那?爹娘怎麽沒有把她認出來?用你到我麵前告訴我?這簡直太過荒謬了。”


    “你難道忘了娘當年大病那?一場!”王元瑛痛聲道,“若再不尋回三妹,她都要活不下?去了,爹為了她的安危,自然一口咬定如今的老三便是真正?的老三,愛女失而複得,娘從那?便一心?撲在?她身上,如何顧忌真假!”


    王元琢對上王元瑛的視線,心?中開始發怵,難以想象那?個答案會是真的,他仍是搖著頭道:“我信了你才?是真的有鬼,我絕對不會信的,永遠不會信,賀蘭香怎麽可能是我們的親妹妹,我不相信!”


    王元瑛急了,痛心?疾首道:“你以為我就願意?相信嗎!如今三妹馬上當上皇後,王氏一族的風光皆集在?此?刻,爹娘也早已篤定她就是失而複得的女兒,我也始終拿她當妹妹,你以為我就願意?相信嗎!”


    王元琢冷靜下?來,眼瞳隱有顫栗,定定看著王元瑛,沉默著,還是搖頭。


    王元瑛忍無可忍,衝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領,威脅道:“你信不信在?於你自己,但老二,你給我記住了,你絕對不可把我告訴你之事?吐露給別人,尤其?是爹娘,否則,這個家便真要散了。”


    王元琢一把推開了他,怒瞪著他咬死道:“我當然不會告訴爹娘了,因為你在?胡說八道,我不會信的,我不會信的……”拔腿便跑出了軍帳。


    王元瑛歎息一聲,追到外麵,對著王元琢的背影高聲嗬斥:“你若不信,你現在?便找到她麵前,親自問她,她到底和你是什麽關係!”


    王元琢步伐頓了一下?,旋即便是更快跑開。


    *


    傍晚落了場雨,天氣越發濕冷陰寒,天色黑沉,北風打著旋兒撲擊簷鈴,叮鈴鈴一片嘈雜的響,亂在?人的心?上,無端煩惱。


    賀蘭香倦意?濃重,正?小憩,便被腹中孩兒踢醒,醒來便聽細辛說王元琢登門求見。


    “王元琢?”賀蘭香詫異了一下?,輕輕按揉著肚子道,“他來見我做什麽?他過往從未如此?光明正?大地找過我,難道不怕被人說閑話嗎。”


    細辛道:“奴婢沒聽二公子細說緣由?,但他模樣怪怪的,應當不是為了小事?而來。”


    “還不是為了小事?……”賀蘭香喃喃念著,心?中陡然浮出股不祥的預感?,吩咐道,“將人帶到花廳等候,我這便過去。”


    “是。”


    待趕到花廳,賀蘭香見到一身濕透的王元琢,驚詫地朝他走去道:“你怎麽淋成這樣了,身邊的小廝怎麽伺候的,也不給你撐傘遮雨,用不用先去換身衣物?”


    王元琢渾身是水,眼眸也被冰冷的雨水打濕,通紅看著賀蘭香,並未對此?回話,而是啞聲道:“賀蘭,你知道我要出征了嗎。”


    賀蘭香臉色沉了一下?,眼神閃躲到一邊,“我知道。”


    王元琢繼續說:“那?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要去遼北,去為了可以掙得軍銜,回來好?光明正?大娶你,讓你做我的妻子。”


    賀蘭香倒吸一口氣涼氣,抬起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喉中堵了千言萬語,幾次想要說話卻將唇咬住,最後說:“二公子,我知道我這話你不會愛聽,但我還是想勸你不要去,領兵打仗本就不是容易之事?,你本文人,何苦蹚那?渾水……”


    賀蘭香頓了一下?,接著說:“何況你即便就是打贏了,回來你我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為什麽不可能?”王元琢朝她逼近一步,目光灼灼看著她,“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賀蘭香臉白了一下?,眼眸垂下?不再去看王元琢,嘴上也打住再不多說一句。


    王元琢看著她的表情,心?涼下?許多,卻還是不願麵對那?個可怕的真相,啟唇哽咽道:“你過往曾說過想要嫁給我,如今,為何不再提了?”


    賀蘭香不敢看他一眼,輕輕搖著頭,歎息道:“二公子,過往的都讓它過去吧,你我身份懸殊,終究不是一路之人,昔日所言,是我太天真了。”


    一段感?情便被這樣高高掛起輕輕放下?。王元琢看著賀蘭香撒謊的樣子,眼角滑下?一顆淚滴,笑道:“原來,他說的是真的,你真的都知道。”


    賀蘭香心?尖一跳,抬眼瞧他,“我都知道什麽?”


    王元琢不說話了,轉身離開花廳,背影隱沒在?濃密雨色中。


    *


    提督府門口,百姓圍觀,竊竊私語。


    王元琢淋在?雨中,上衣盡除,上身背負鋒利荊條,任由?皮膚被割出道道血痕,他在?府門外跪地叩首,高聲道:“不孝子王元琢抗旨不遵忤逆父上,特歸家與父親請罪!手中遼北虎符如數奉上,望父親笑納!”


    。


    王延臣領兵出發那日, 賀蘭香窗外的紅山茶盛放愈烈,大朵大朵的紅,在早春料峭的寒風中搖曳身姿, 舒展花瓣,殺氣騰騰的妖豔, 仿佛經過鮮血漂染。


    她?到獄中看了謝折,雨後的牢房潮氣濃重, 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腐敗之氣,充斥在黑暗中, 如無形的死亡。她看著他鎮定自若的樣子, 冷聲道:“王延臣, 是?帶嚴崖一起走的。”


    謝折眼眸未抬, 並?不言語。


    賀蘭香:“有嚴崖這個得力助手幫忙,他打贏勝仗的機會?很大。”


    謝折略抬眼眸,一雙漆黑的眸子隻是?看著她?, 依舊不言語。


    連日的牢獄之災,並?未削減他身上冷硬的氣勢,獄卒待他比待自己親爹還要小心, 衣物有更換, 身上有擦洗, 從頭到腳,毫無落魄之態, 反而嚴肅冷峻,不怒自威。


    對比之下,失態不安, 顯得焦灼的,反而是?賀蘭香。賀蘭香當然意識到這一點?, 她?煩了,朝著謝折斥道:“都?火燒眉毛了,你?怎麽都?一點?不帶著急的?”


    謝折看著她?,驀然啟唇,“所以?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賀蘭香被問住,一時語塞,看著謝折波瀾不驚的臉色,不由怒火中燒,下意識怒瞪他道:“那還不是?因為我擔心——”


    話到此處,賀蘭香打住不再往下說,謝折看她?,她?也別開視線。


    足過了好一會?兒,謝折才繼續說:“把?心放回?肚子裏,我沒那麽容易受人擺弄。”


    賀蘭香收斂了心情,也壓下了數不清的擔憂之言,冷哼一聲道:“你?是?沒什?麽,可惜當局者迷,王延臣代子出征並?未大肆宣揚,陛下那邊恐怕還不知情況,他若知道了,還不知要鬧成什?麽樣子。這回?為達目的不惜將你?下獄,之後又要對你?做什?麽,你?且提前設想吧。”


    謝折再無答過她?的話,冷峻的麵容隱在陰影中,黑眸晦暗,讓人不知他在想什?麽。


    賀蘭香本來?大著肚子來?找他就煩,見對牛彈琴,說三?句話兩句都?沒個著落,便?揚起聲音不悅道:“謝折,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回?應她?的依舊是?空蕩寂靜。


    “謝折!”賀蘭香真生氣了。


    謝折抬眼對她?,道:“耳朵疼,聽不太清。”


    賀蘭香這才熄滅火氣,想起他那對可憐的耳朵,朝他走過去,到了他麵前,因孕肚隆起不好彎腰,隻好半個身子坐在他腿上,照著耳朵輕輕給他吹了兩下紅腫傷處,朱唇靠在他耳畔,輕輕道:“我在這裏說,能聽到了嗎?”


    謝折:“聽不到。”


    賀蘭香:“都?這麽近了,還聽不到?”


    話落,她?陡然反應過來?,照著謝折的胸膛便?來?了一巴掌,起身欲要離開。


    謝折將她?拉回?腿上,手落在隆起的肚子上輕輕摩挲,“怎麽,生氣了?”


    賀蘭香飛他記眼刀,並?不掩飾心情,“對,生氣了。”


    謝折:“那我要怎麽讓你?出氣?”


    賀蘭香說不出來?,莫名其妙地瞥著謝折,突然不懂他何時變得這般自覺。


    謝折:“不如你?拿起鞭子,再如上回?那樣,將我折磨一番如何?”


    賀蘭香愣了。


    她?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麽出氣不出氣,這家夥分明是?對那次上癮了。


    *


    “李姐姐,外麵是?送軍的號角聲嗎,朕沒有聽錯吧。”


    長明殿,夏侯瑞靠在金絲龍紋軟枕上,胸口隨咳後平息的粗喘而起伏,聲音虛弱沙啞地道。


    李萼為他輕輕順著胸口,道:“回?陛下,是?的。”


    夏侯瑞笑出聲,難得開懷的樣子,“真好啊,王元琢終於走了。”


    “隻要將他派去遼北,他必打敗仗。隻要他打下敗仗,惡名一旦傳開,遼北兵權便?再無落在他王家手中的可能。到時候,軍權重歸謝折手中,王延臣必方寸大亂,甚至再派王元瑛出馬以?挽回?王家名聲,我順勢派人暗中再要了王元瑛的性命,王延臣必痛之入骨。在那時,想必王朝雲也早當上皇後,我再假借穢亂宮闈之名,除去王朝雲,廢掉王延臣,將他這一脈發落,扶持一個老?實聽話的家主。從此以?後,琅琊王氏,便?不再是?我的心頭大患了。”


    夏侯瑞在李萼旁喃喃訴說著自己的計劃,不知不覺便?哈哈大笑,笑著咳嗽著,笑聲裏是?油盡燈枯的疲憊,但又透著股死而無憾的爽朗。


    李萼眉頭緊鎖,不知該不該把?宮外最近發生之事告知於他,思忖一番終究沉默,好聲道:“陛下,晌午已至,您該小憩了。”


    夏侯瑞應聲,闔眼準備入睡。


    這時,內侍道:“回?陛下,王參事已回?宮複命,隨時可侍奉禦前,您看是?否傳喚。”


    夏侯瑞瞪大了眼眸,“你?說什?麽,你?說誰回?來?了?王元琢?他怎麽可能回?來?,他不是?已經領兵離開了嗎!”


    內侍支支吾吾不敢說話,渾身抖若篩糠。


    “給朕滾下去!讓王元琢進來?!”


    內侍匆忙離開,過了片刻,王元琢邁入殿門,走到龍榻前叩首行禮,聲音沉穩,“微臣拜見陛下。”


    夏侯瑞大驚失色,直至此刻才堅信自己不是?做夢,他怔怔看著王元琢,不可置信地道:“你?怎麽在這?你?不是?,不是?……”


    王元琢麵不改色道:“陛下不記得了嗎,微臣早已奉陛下旨意將虎符交給王提督,如今真正領兵前往遼北之人,乃是?臣父王延臣。”


    “放肆!”夏侯瑞一聲怒吼,滿麵震怒,高揚聲音喝道,“朕先?前是?怎麽跟你?說的,朕讓你?守好虎符,除了朕的口諭,任何旨意皆不作數,若有人強行逼交,你?大可隨時調動兵馬自保,怎麽能轉交他人,讓別人代你?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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