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香皺起眉,當?真以為自己聽錯,狐疑道:“送禮?蕭懷信?他能給我賠罪送禮?”


    她想到蕭懷信那張臉便覺得驚悚,更?難以想象那心機叵測的家夥會給她送禮。


    真是見了個鬼了。


    細辛道:“人被奴婢請到花廳候著了,方才有將軍在場,奴婢不?好跟您講,此刻才好稟報。”


    賀蘭香點頭,眼中疑雲頗重,但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吩咐道:“更?衣梳妝,我現在便去看看。”


    少頃,簡單收拾完畢,她走?出裏間,正掀開隔絕裏外兩間的氈簾,一抬眼,便對上一雙漆黑無光的雙瞳。


    “你沒走??”


    賀蘭香眼神都有些閃躲,心中咯噔一下,不?敢想象剛才與細辛的對話都被他聽去多少。


    謝折邁出步伐,逼近了她,盯著她道:“你何時與蕭懷信來往那般熱絡了?”


    賀蘭香轉身?回裏間,聲?音平靜,“哪裏有什麽熱絡,不?過是昨日到金光寺上香巧遇,因驀然撞見他,再度被他那張臉嚇到,他便送禮賠罪罷了。”


    謝折點頭,“嗯,過往嚇到你都不?知道賠禮,現在知道賠禮道歉了,蕭丞相可真是個好性子。”


    賀蘭香當?然聽出謝折話裏的譏諷與深意,幹脆也就不?再遮掩,將蕭懷信想要拉攏她,借她之?口套出情報一事說給了他,讓他自己去評判。


    謝折聽後神色仍是淡淡,隻道:“他許給了你什麽好處。”


    賀蘭香:“他說能幫我恢複身?份,但我告訴他了,我不?需要。”


    而?且據李萼之?前對她的警告,似乎她若恢複王朝雲的身?份,下場將必死無疑,但蕭懷信是擺明了要扶持琅琊王氏的,他應該沒惡毒到給她下圈套想要卸磨殺驢的地步。


    那麽想除掉王氏的人,便隻有新帝。


    忽然一下子,賀蘭香恍然大悟到一些重要的東西。


    她終於意識到,原來這從?一開始便不?是謝折與王氏之?間的爭鬥,而?是新帝與權相之?間的爭奪。


    這對有血脈牽扯的舅甥,才是真正的生死對頭。


    謝折看著賀蘭香眼底的風雲變化?,眼神從?審視的冷逐漸變成如往日的平靜,道:“我相信你。”


    賀蘭香乍聽上這話,心上稍跳了一下,滋味微妙,心思瞬間回到當?下。


    她正要放鬆下來,耳邊又來一句:“走?吧,一起去看看他給你送了什麽禮。”


    賀蘭香隱有不?詳的預感,但沒有推脫,點頭應下。


    到了花廳,相府小廝笑?臉盈盈對賀蘭香問過好,看到謝折,麵色直接僵了下去,仍強撐著問過好,之?後便將蒙在禮品上的絹布揭開,露出一隻鳥籠,以及跳躍在鳥籠裏的兩隻相思鳥。


    五顏六色的鳥兒,身?上的羽毛幹淨鮮豔,像披了一整個春天在身?上,看著便讓人心生歡喜。


    賀蘭香眼睛亮了一瞬,仿佛死去的兩隻愛鳥死而?複生,下意識迎上前去,神情喜不?自勝。


    小廝道:“聽聞國公爺生前與您伉儷情深,曾送過您一對相思鳥,可惜沒能撐過來,到了北方便接連沒了。這是我們相爺特地費了大工夫給您挑來的,便用這對當?作替換,好讓您睹物?思人,緩解對國公的相思之?苦。”


    賀蘭香眼中漸有濕潤的兆頭,看著活蹦亂跳的鳥兒,腦海中又出現那個尊貴清俊的小侯爺,他的身?影映在灑滿陽光的窗欞,穿過花架,腳步聲?歡快,提著鳥籠步入房中,雙眸明亮,對她笑?道:“香兒,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


    她不?知不?覺便沉浸在過往的幻想中,看著籠中鳥兒,啟唇喃喃道:“暉郎……”


    謝折臉色陰沉。


    小廝送完禮便離開,不?敢多逗留。


    賀蘭香挪不?開步子,在花廳逗引著兩隻相思鳥,笑?顏如畫。


    謝折從?沒見她何時這樣對他笑?過,周身?氣勢低冷下去,看著她,壓抑隱忍的樣子,卻終究忍不?住問:“蕭懷信是怎麽勸你背叛我的。”


    賀蘭香:“他說——”


    謝折殺了你的丈夫,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恨他?


    真話險些宣之?於口,賀蘭香抬眼對上謝折的那雙黑眸,瞬間便又清醒了過去,看了眼外麵的天色道:“都這個時辰了,你再不?回禦史台待著,當?心被人發現,說你藐視律法,再朝陛下參你一本,關更?久。”


    謝折沒等來她的回答,心裏已猜到七分?,嗓音便有些發冷發沉,道“回不?回,是我的事情。”


    言外之?意:用不?著你管。


    賀蘭香裝聽不?懂,放軟了聲?音,好生勸道:“可禦史台與這裏離得頗遠,臨近晌午人又多,將軍還是早點上路要緊。”


    “禦史台與這裏離得遠,……”謝折重複著她這句話,突然大邁一步,高大的身?軀立在她身?前,投下的陰影籠罩住她整個身?體,目光灼灼看著她的眼睛,問她,“那你覺得,我和你離得是近是遠。”


    賀蘭香愣了下子,在謝折曆來無光的眼裏竟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之?後笑?出聲?,別開臉不?再看他,改為看著那對相思鳥。


    笑?聲?落下以後,她的聲?音亦隨之?沉下,變得蒼涼,道:“我想到你幾次救過我的命,又為我留下來不?去遼北,就覺得你離我很?近。”


    “可一想到你殺了我的丈夫,我就又覺得,你離我很?遠,非常遠。”


    謝折聽後,久久無聲?,轉身?離開。


    *


    月底,天氣陰沉,寒氣氤氳,天色實在太?早,街上尚且沒有幾個人在,整條長街都縈繞一層薄霧,幽渺如世外仙境,不?像人世。


    “駕!駕——籲——”


    出城的路上,馬車突然停下,鄭文君在車內睜眼,道:“怎麽了。”


    趕馬小廝道:“回夫人,前頭有個叫花子擋在路中間,您稍等,小的這就把他踹到一邊,絕對不?誤您禮佛的時辰。”


    鄭文君眉梢稍皺,“等等。”


    她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有一個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渾身?髒汙,蓬頭垢麵。


    她有些於心不?忍,便下了馬車,走?過去彎下腰,輕輕推搡著乞丐,柔聲?道:“醒醒。”


    對方毫無動作,顯然死了過去。


    但鄭文君感受到這人的身?軀尚不?僵硬,說明還有一線希望在,便命隨從?將其抬起,就近找個醫館救治。


    過程裏,她將乞丐覆蓋在臉上的頭發撥開,結果一眼下去表情頓時大變,驚詫不?已道:“這……這不?是正兒嗎?他怎麽會在這裏,他不?是被他娘帶到南邊生活了嗎?”


    *


    月沉日升,天光初霽,賀蘭香照例由?醫官請平安脈。


    “胎兒一切皆好,夫人且好生休養,切莫大喜大悲,務必每日心平氣和,隻等瓜熟蒂落。”醫官道。


    賀蘭香摸著肚子,算計著假的懷孕日子和真的懷孕日子,猜測到時候孩子久久不?出生,定?會遭人猜忌,所以最好還是按照假日子將孩子生出來。


    可,她有點下不?去那個手。


    剛懷孕時她十分?心狠,覺得總共就隔那一個月,大不?了到了時候便喝催生湯強行催生,總之?不?能讓人懷疑到她的頭上。


    可這幾個月下來,經過了開始時的孕吐折磨,和後麵的胎動煎熬,她竟對這煩人的小家夥生出無限憐惜,如果強行催生,勢必先天不?足傷害身?體,能不?能長大成人都還另說。伴隨懷孕的日子愈來愈長,她如今更?想讓她的孩子好好生長,到了對的日子再出來,健健康康的,沒病沒災,那些便比什麽都重要。


    而?且……將這弱小的生命早早帶到世上幹什麽呢,這破世道,哪裏比得過娘肚子裏安全?。


    這時,肚子又動了一下,仿佛是裏麵的小東西在和她達成一致。


    賀蘭香的心徹底軟了下去,她輕輕摸著肚子,心道:放心吧,娘一定?等你自己想出來了再讓你出來。


    催生既行不?通,為今之?計,便隻能另想他路了。


    賀蘭香細細思忖著,撫摸著肚子,為自己和孩子做著打算。


    這時,細辛跑入房中,滿麵驚慌,氣喘籲籲道:“主子,不?好了。”


    賀蘭香:“怎麽不?好了?瞧把你嚇的,難道謝折又出事了?”


    細辛搖頭,哆哆嗦嗦地道:“不?是將軍,是,是王夫人,她沒……沒了。”


    賀蘭香呼吸停了一瞬,頭腦空白一片,聽不?懂話一樣,用顫栗的嗓音問細辛:“沒了是什麽意思。”


    細辛欲言又止,最終跪在地上,“主子節哀!”


    賀蘭香麵上血色盡去,卻是笑?了,喘著急氣道:“你莫名?其妙的對我節什麽哀,王夫人她還正當?壯年,都還沒到含飴弄孫的時候,怎就該節哀了,錯了,一定?是你聽錯了。”


    說著她便已下了榻,鞋顧不?上穿,瘋了一般往外去,“我去找她!現在便去!你等我回來,回來了一定?撕爛你這小蹄子胡說八道的嘴!”


    細辛起身?攔抱住賀蘭香,撐不?住大哭出聲?,心一橫喊道:“主子別去!怪奴婢沒說清楚,奴婢再說一遍,王夫人她……她死了!她死了啊!”


    她死了。


    三個字猶如當?頭一棒,將賀蘭香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可下意識湧來的不?是悲傷,而?是麻木,麻木到她的手腳動彈不?得,連思緒都停下了,劈天蓋地的絕望如烏雲籠罩在她頭上,可她根本沒有辦法轉動頭腦,去試圖消化?這個消息。


    她就隻是搖著頭,不?斷自言自語,“什麽死了,我不?聽,假的,不?可能,她怎麽會死,她不?會死的……”


    細辛淚若雨下道:“說是王夫人昨日夜裏突發心疾,睡下以後便沒了動靜,丫鬟們隻當?是她睡得熟,後來天亮去看,人便沒了。”


    字字如刀,剜進賀蘭香心口,攪爛血肉。


    她淺淺喘不?過氣,頭腦白茫茫一片,連血都是冷的。


    唯一感受到的暖流,便是從?身?下傳來。


    “血!主子你流血了!”


    “主子別闔眼!聽著奴婢的聲?音啊!”


    有好多人在她耳邊呼喊,可她已經聽不?清了。


    她好想鄭文君,好想見她,想讓她親口告訴她,這個消息是假的,她現在,隻不?過是在做一場可怖至極的噩夢。


    *


    醒來時,天是黑的,外間斷斷續續有聲?音傳來,似是故意壓低了聲?音,顯得格外微弱,但能聽見個大概。


    “將軍放心,夫人無礙,隻是心緒起伏大過龐大,身?體短瞬間難以承受衝擊,雖有落紅,但好在胎像穩固,這幾日好生臥床休養,按時服用保胎丸即可。”


    賀蘭香聽著說話聲?,呆呆看著燭台上跳躍在燈罩中的燭點,整個人安靜至極,宛若一幅沒有生命的圖畫,連謝折何時回來都沒有在意。


    直到謝折將一顆黑漆漆泛著濃鬱苦氣的丸子伸到她唇邊,她才轉過臉,避開過去。


    謝折的聲?音沒有太?多波瀾,道:“張嘴。”


    賀蘭香視若無聞。


    若按往常,謝折一定?會粗暴地掰開她的嘴把藥強塞入口,或者幹脆在自己嘴裏嚼碎,然後強行渡到她口中逼她咽下。


    但今日,他什麽都沒幹,隻沉默將藥丸放回藥瓶,起身?便要離開。


    “你要去哪兒!”賀蘭香突然看他,聲?音淒厲猶如尖叫,又不?安好似驚弓之?鳥,透著難以壓抑的顫栗。


    “回禦史台坐牢。”謝折道。


    “不?準去!”賀蘭香的淚突然便流了滿臉,固執惡劣如頑童,“我要你留下來陪我,哪裏都不?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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