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裏,大明皇室的曆史徹底結束


    巧合的是,當初朱元璋為自己的兒子們排字輩,朱棣一脈為“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 ”


    前明用了前十個字,後明用了後十個字,到這裏,剛好用完。


    第4章 歌未竟,東方白


    金陵大學,宿舍樓。


    李炎躺在上鋪,望著天花板,心中卻是思緒良多。


    白熾燈雖然已經開始應用,但學校肯定還沒奢侈到給學生宿舍都安裝上。


    所以李炎他們的寢室裏,隻有一盞煤油燈


    室友正在下麵大聲念著最新報紙,這個年代,看報算是大學生們的消遣方式之一。他們寢室從來都是合訂一份,大家輪流著看,或者大聲念出來。


    “十七日,雞鳴坊紡織工廠的工人代表要求與蘇織公司談判……當局警告不安分工廠工人,不得做出任何破壞治安和市場秩序的行為,並承諾保護企業主的合法權益,否則……”


    昏黃燈光下,李炎一閉上眼,就感覺那數百年,乃至於幾千年的崢嶸歲月,就像一雙眼睛,凝視著自己。


    這一個月,跟著那位來自德國的大胡子教授,學習了七八節課,卻是仿佛給自己忽然打下一個烙印。無論再怎麽無視它,都不可能略去。


    接觸真理是什麽感覺?


    大概就是這種感受了


    作為整個共和國,乃至於整個世界最頂級的學府,李炎能夠突破層層競爭,來到這裏,本身就已經說明他在學習方麵,強過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同齡人了。


    李炎的家世並不顯赫,母親是教師,父親隻是高級技工,隻能說勉強能供應一個大學生。


    他從小學習就要比同齡人優異的多,學習曆程中,從沒有能夠難住他的內容。


    而這短短的一個月裏,他卻突然發現


    自己站在那位教授所揭示的,整個人類曆史的真實麵目麵前,就像一個幼稚的孩童。


    在過去,他從來沒有對自己所生活的社會,有過如此深刻的反思。


    課後,他近乎上癮般的蹲在圖書館,如饑似渴的尋找和閱讀,那位大胡子教授所提的到的,有關後明早期,大同和船山學派的有關文獻。


    共和已經過去了六十年,而這些締造了共和的思想源泉,卻早已在借閱室的深處角落,架上蒙塵。


    從小學就開始接受的曆史教育中,總是英雄人物的舞台


    世祖皇帝的英明神武,締造了強大的帝國;腐朽墮落的後明貴族,葬送了民族的利益;光榮無私的革命先驅,創立了輝煌的共和。


    似乎一切都那麽理所當然


    而這一月以來的所見所聞,卻如同一記鐵錘,砸碎了他根深蒂固的舊夢。


    教授告訴他


    世祖皇帝是偉大的,但也是無力的,他隻能走向那條無可選擇的道路,然後無奈的看著自己締造的國家,向必然宿命奔去。


    帝國的統治集團是腐朽的,可他們為什麽會腐朽?墮落的從來都不是個人,而是那將人的意誌扭曲和異化的社會形態。


    革命者的勝利,難道真的就萬世高枕無憂了嗎?


    接替霸權的英、法、德等國,難道就不會走向帝國昔日的舊路嗎?


    一切的一切,仿佛背後有隻看不見的巨手,引導著曆史潮流,向必然的方向奔湧而去。


    次日,抱著滿腹疑問的李炎,一大早就前往教師辦公室所在的學科樓。


    此時《後明史》的選修課已經結束,所以李炎決定親自找教授問個明白。


    叩響辦公室的門後,高鼻深目的大胡子教授,似乎對他的到來並不驚訝。


    隻是為他溫了一杯咖啡,教授不太喝得慣茶,自己也溫了一杯,就這樣坐下看著對方,等著李炎開口。


    心中有千言萬語的李炎,此時一下卻突然失聲


    他到底要問些什麽呢?望著杯中咖啡,稍稍出神


    教授也不稀奇,隻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窗外鳥鳴聲傳來,正是初春,頗為熱鬧


    忽然,李炎抬頭開口


    “教授,你覺得世祖在去世前,預見到共和革命了嗎?”


    教授頷首


    “大概是預見到了吧……雖然他從來沒有公開說過,但從船山先生等人的著述,都能看出這一點。”


    李炎繼續問


    “那麽,今天的共和國,真的已經完成世祖的理想了嗎?”


    李炎不再猶豫,斬釘截鐵,自問自答


    “我想,恐怕沒有!”


    大胡子笑了起來,隨後輕輕搖頭


    對李炎道


    “共和革命是偉大的,他清掃了資產階級主導社會秩序的道路中,最後一塊封建基石——皇室以及依附於皇室的宗法貴族。”


    “但是,此前的皇室,難道不是資產階級嗎?也是!隻是相較於主導革命的新興工商金融資本家們,他們的封建性更強。”


    “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絕大多數時候,曆史隻能從兩個同樣糟糕的選擇中,挑一個不那麽糟糕的。”


    “新興資產階級,比起貴族的資產階級更加進步,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永遠都是進步的。”


    “當年世祖的時候,這些在革命中被推翻的貴族們,不恰恰是引導國家轉型和進步的主力嗎?不正是扞衛了文明果實的功臣嗎?”


    李炎默然,卻是有些失望地道


    “這樣看來,曆史豈非就是一個周而複始的圓環罷了。昔日的精英淪為民賊,然後再被新的精英取代,繼續循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教授聞言,卻是哈哈大笑


    “這種論調,我還以為是哪個腐儒呢!”


    “難道不對嗎?”


    李炎疑惑


    大胡子教授端起杯子,望向窗外,初春,萬物生發,鳥類開始覓食。


    “沒錯,曆史是一種循環”


    “但那是因為你隻看到了它的一麵!”


    “用你們理工科的語言來描述,你所說的,循環的曆史,是你在二維平麵上看到的曆史。”


    “大膽一點,用時間給這個圓環套上第三維,再看看?”


    “它在循環嗎?是的,但這個循環每經曆一次,它就會上升一截!”


    “用你們中國的曆史來舉例,殷商的統治者被新興的周朝取代,幾百年後,周朝又被秦漢取代。這是循環,但是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什麽呢?”


    “上古的邦國被兼並,落後的生產方式被革新,社會麵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在商周,權力隻能按照血緣規則於幾個家族中流轉,可到了秦漢呢?‘奴隸亦可建功,匹夫亦能封侯!’。”


    “隋唐時代,科舉製度不過是少數世家子弟的玩具,而到了宋明,無數中下層地主階級紛紛湧入國家的政治核心中。”


    “秦漢比商周進步;隋唐比秦漢在進步;宋明又比隋唐進步;後明又比前明進步;共和又比帝國進步。”


    “經曆無數循環後,再回首望去,今日的世界比起夏商周如何?‘輕舟已過萬重山’!”


    聞言,李炎忽然明悟了不少


    真正的社會科學,總是和自然科學有相同之處


    這個過程,就像微分,平滑的曲線,隻存在於想象的“極限”中,但人們卻可以永無止境的接近它。


    “曆史在循環嗎?是的,它在循環,但這並不是因為它牢不可破,萬世不易。”


    “恰恰相反,這意味著它永遠在向前運動!沒有一個時代,一種製度能夠千秋萬代,應該千秋萬代,當它誕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被取代,任何阻止這一前進過程,想要千秋萬代的,必然是罪惡的!”


    “妥協式立憲君主國不會千秋萬代,事實上一百五十年就沒了。資產階級共和國就能萬世不易嗎?一樣不會!一定會有更進步,更廣泛的階級代替他。”


    “新的階級,新的統治者會不會蛻變,會不會變成下一個輪回的對象?大概率會。但那又如何呢?在這個過程中,無數人民參與其中,用雙手改造了自己的生活,當曆史進入下一個循環,他們又會坐以待斃嗎?”


    “當世祖皇帝喚醒人民,跟隨他一起打敗反動的舊勢力那一刻,就注定了,等這個世祖和人民共同創立的國家墮落那一天,人民一樣會和世祖皇帝一樣,推倒它!”


    “曆史,是螺旋上升的。”


    “而在這浩浩潮流當中的人,能將自己的全部精力乃至於生命,投身於自己所在時代,推動屬於自己的循環與上升。這樣的人,便是偉大的人,秦皇漢武是這樣的人,世祖也是這樣的人。”


    “當然,比起那些封建時代的君主們,世祖令人欽佩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是主動的,甚至是無私的,無私到‘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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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炎走出了學科樓的辦公室


    走前,教授給了他一張名片,告訴他,如果感興趣的話,他沒周末,都會在市區南麵的工人夜校開課,自己可以過去旁聽。


    李炎早上還有課,走在前往教學樓的路上


    春日陽光暖人,依稀請灑在學科樓和教學樓之間的廣場


    在這裏,一尊高達兩丈的世祖石像聳立,那是建校百年時,帝國內閣贈送給金陵大學的校慶禮物,如今也成了上百年的文物。


    栩栩如生,卻又被百年風雨消磨了許多棱角和細節的世祖


    依舊能看出那偉岸身姿,身著甲胄,一手按著拔出半截的利劍,一手握住《世祖憲綱》,目視前方,眼神沉靜。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猶如巨人


    李炎望著這一幕,愣愣出神


    身後卻是有自己的舍友急忙追上,喊道


    “李炎!有大事了!”


    李炎怔住回首,看著氣喘籲籲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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