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黑暗中似是響起一聲輕嗤,分不清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文公公身上又開始下汗,身處黑暗中頭昏目眩,險些以為自己還在噩夢中沒有醒來。


    房中響起腳步聲,借著廊外不甚明亮的月光,勉強可以看清一個高大的黑影步步逼至床前。


    “數日未見,文公公可還記得本座的臉?”


    隨著話音響起,來人手上的火折子“呲”一聲點亮,映著一張含滿煞氣的臉。


    幽幽火光下,男人的麵容一半被火舌照亮,另一半隱在陰影當中,若非眉宇間的殺意太重,這本是一副令人難以忘懷的長相。


    文公公本就是從睡夢中驚醒,當下又見了這樣一張臉,登時一口氣沒有喘上來,手捂著胸口,張著嘴發出“咯咯”的聲音。


    “你……”


    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但他想問的是——你沒有死?


    不該啊,不應該啊。


    那一日,他親眼看著江雪瀾將下了天仙子的茶水喝下去,又親眼看著他強行催動內力,帶著與他同行的那名女子殺出重圍。


    如此一來,他就算不死,也廢掉半條命。


    為了永絕後患,他派人一路追殺至蝶穀,又想借晏清河的手將他除掉,他怎麽會……


    “嗬——”


    文公公大張嘴喘了許久,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江雪瀾臉上的神情要笑不笑,嗓音低沉,帶著幾分嘲弄:“讓本座猜一猜,你是不是想問,本座為何還活著?不僅活著,還找來了你麵前?”


    他猛地逼近床頭,手中火舌一閃,險些因為他如此忽然的舉動滅掉。


    “文公公,本座本想留你一命,替當年的事作證人的。如今看來你並不願意,既如此,那你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話音剛落,床上忽的傳來一股惡臭,江雪瀾目光向下一掃,立即有些厭惡地往後退了一步。


    原來是躺在床上的文公公,被他嚇到屎尿失禁了。


    “這桌子,”小義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麵上撚了撚,沾了一手的油膩:“多久沒擦了啊。”


    “我這就擦幹淨,三位客官要吃點兒什麽嗎?”


    這家客棧的生意不太好,他們進門的時候唯一的小二正躲在柱子後麵打盹。


    小義嫌桌麵油膩不幹淨,小二連忙用脖子上搭著的毛巾在桌子上使勁兒擦了兩下。


    他脖子上搭著的毛巾已經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小義往後躲了躲,看了晏清河一眼。


    晏清河自然十分嫌棄這裏,隻是這附近隻有這一家客棧,實在沒得挑。


    他問小二要了三間上房,又問他廚房能不能燒熱水沐浴。


    “能的能的,”小二熱情道:“我待會兒就讓廚房的人給三位客官燒上。”


    這家客棧外麵的招牌半新不舊的,隨意打量幾眼內裏的裝潢,再看看不怎麽靠譜的小二,小義小聲嘀咕:“床鋪上不會有虱子吧。”


    那小二站在一旁滿臉堆笑,分明聽見了小義的話,卻不肯吭聲,故意裝作聽不見。


    “宛兒,”晏清河看向陸宛,“先將就一晚,明日一早動身,天黑之前便能趕到懷寧,我們可以到折柳山莊借宿一宿。”


    聽到折柳山莊,陸宛眉頭一動。


    他們這幾日趕路,自然也聽到了關於孟青陽與扶風郡主的傳聞,陸宛忍不住道:“不知道孟大哥回去了沒有。”


    這是他踏入客棧來第一次開口說話,小二不禁看了他一眼。


    這位小公子一身藍色夾襖,皮相頗好,唇色略淡,眉眼鼻唇皆像是畫出來的一樣。五官雖無豔色,卻叫人越看越喜歡,總是想多看他幾眼。


    晏清河伸手敲敲桌子,“把你們最好的幾個菜都上上來,再加一壺茶。”


    “好咧。”小二拉了拉脖子上的毛巾,樂嗬嗬地往後廚走去。


    晏清河這才看向陸宛,回複他方才的話:“宛兒不必憂心,他遲早要回去的。”


    君命難違,皇帝親自下旨賜婚,孟青陽怎麽敢抗旨不從。


    退一步講,就算他真的膽大包天,膽敢不接聖旨,孟老莊主和莊主夫人為了護住莊子上下的幾百條性命,也斷然會將孟青陽綁回來的。


    陸宛實在不必為此感到擔憂。


    第99章 不冷不熱


    明明早起趕路的時候天氣還好,像是個大晴天,誰知道不到午時便刮起了風,天色逐漸陰沉下來。


    馬車頂著風朝前跑,三匹馬的鬢毛皆是被風吹得往後倒。


    小義掀開簾子鑽出腦袋,眯著眼睛看了看天色,再看看安靜駕車的兩位師兄,“這天怎麽說陰就陰啊,師兄,等會兒是不是要下雪了?”


    晏清河皺眉不語,正為這見鬼的天氣煩躁不已。陸宛往車廂的方向縮了縮,偏過頭,避著風開口,“是。”


    他們還要趕在天黑前到折柳山莊借宿,若是下了雪,路上不好走,多少會耽誤一些行程。


    小義才從車廂裏鑽出來一小會兒,就覺得臉上被凍得發木,他伸手用力搓了搓臉蛋,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他一邊吸鼻子一邊往外鑽:“師兄,換我架會兒車吧。”


    陸宛還未開口,坐在他旁邊的晏清河已經不耐煩地嗬斥道:“進去。”


    小義才鑽出一半身子,一隻腳踏在外麵,另一隻腳往外邁也不是,不邁也不是。


    陸宛知道晏清河的意思,小義不會武功,沒有內功護體,若是著涼了,接下來的行程會變得很麻煩。


    他這是在關心小義,隻是態度未免太凶了些。


    小義本就是出於好心,想幫忙下車,被晏清河吼過之後滿臉的委屈,陸宛攏了攏衣襟,也勸小義回車廂坐著。


    他用自己的手貼了貼小義的,見小義被凍了個哆嗦,玩笑道:“我和大師兄都已經感覺不到冷了,你快些回去坐好,不用擔心我們。”


    晏清河用手中的鞭柄敲了敲陸宛的額頭:“你也進去。”


    “啊?”


    陸宛張了張嘴,神色有些愣怔。


    車廂裏並不比外麵暖和多少,隻是風小了些而已。


    小義將自己一直揣在懷裏的手爐遞給陸宛,趕了將近一上午的路,手爐已經不暖了,隻帶著一丁點餘溫。


    揣著袖筒坐在車廂裏,陸宛從被風掀起的車簾往外看去,隻覺得天氣愈發陰沉,風也越來越大。


    “師兄,”他忍不住喚道,“看看前麵有沒有落腳的地方,我們還是先不要趕路了吧。”


    看這天色,待會兒恐怕會是場大雪。


    “不成。”


    晏清河聽到他的聲音,也掀開簾子進來,車廂因為他的進入變得擁擠起來。


    他身形高大,在車廂門口坐下,倒是剛好擋住了風口。


    車廂裏冷暖並存,晏清河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擰了擰眉,歎道:“前麵的路有些難走,就怕到時候大雪封路,我們被困住。”


    為今之計,隻有抓緊趕路,早些到官道上,也能避免待會兒下雪,路被雪封住的情況。


    望了一眼簡陋的車廂,再看看縮在角落裏的陸宛和小義,晏清河無奈地說:“等到了折柳山莊,一定請孟莊主幫我們換輛好點兒的馬車。”


    緊趕慢趕之下,他們還是未能在落雪之前到達折柳山莊。


    好在他們已經到了官道上,官道平坦寬闊,雪又沒有積得太厚,倒是不怎麽阻礙馬車前進。


    就是苦了趕車的晏清河,頂著大雪坐在外麵,發絲上沾滿了雪,露在外麵的手也被凍得泛起魚皮似的青白色。


    小義哈著氣,問陸宛還有多久才能到,陸宛也不清楚,隻說:“快了。”


    “師兄,”小義在車廂裏縮成個鵪鶉,隻覺得到處都是冷風,他嘟嘟囔囔地抱怨:“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說快了快了,到現在還是說快了,到底還有多久啊。”


    陸宛伸手指指外麵,小聲說:“不如你去問問大師兄?”


    “……”


    那還是算了,小義低下頭,乖乖當起鵪鶉。


    在路上遇見晏時和,是他們三人如何都想不到的。


    起先是晏清河隔著風雪看到前麵停著一輛馬車,車旁站了三名男子。


    那三名男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駕著馬車的晏清河。


    風雪太大,加之距離又遠,雙方皆是看不清彼此的長相。


    那三人湊在一起議論了幾句,隨後三人中走出一名男子走到路中間,顯然是準備攔下晏清河的馬車求助。


    “籲——”


    晏清河提前勒停了馬,站在車前的人也拱了拱手,客氣道:“這位兄弟,在下與朋友的馬車……”


    話未說完,兩個人隔著眼前飛舞的大雪,看清了彼此的臉。


    “大師兄,怎麽突然停車了。”


    車停的突然,晏清河又沒有動靜,小義掀開簾子,探出腦袋向外張望。


    然後與站在車前的男子四目相對,驚訝地喊出聲:“二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


    隻見立在車前的男子穿著一件石青色大氅,領口滾著一圈狐毛,笑容和煦如三月暖陽,與坐在旁邊駕車的晏清河有七分相像,不是晏時和還能是誰?


    視線在晏時和臉上停留片刻,小義又將目光轉向站在雪中的另外兩個人,這兩人中有一個是生麵孔,他從未見過的,還有一個他曾在峨眉見過,是折柳山莊的孟青陽。


    “孟大俠。”小義有些高興,他沒忘記他們此行要去折柳山莊借宿,如今在路上碰見了他們的少莊主,不得不說是一件巧事。


    此時坐在車裏的陸宛也忍不住掀開車窗處的簾子,往外麵看了一眼。


    一輛比他們這輛大些的馬車旁立著兩名男子,其中一位赫然是許久未見的孟青陽。


    孟青陽一身白底暗紅描邊窄袖棉袍,袖口收緊,顯得十分精簡幹練。


    他旁邊的陌生男子穿著狐皮鬥篷,眉眼微垂,帶著幾分倦懶,手中還揣著一個精致的暖爐。


    陸宛以為自己看錯了,不敢相信似的又看了一遍,發現真的是孟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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