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新奇的組合倒是引起了紫安的注意。


    一位年輕的男子扶著年邁的父親,正一點點試探著踩著河床,老人顫顫巍巍地拿著蓮花燈,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護著那蓮花花蕊上忽明忽暗的火苗。


    年輕男子隻能扶著固執的老父親,生怕那佝僂的身軀一不小心就踩到濕滑河岸上。


    “誒,玄夕你看,這不是剛剛在酒館招呼我們的那個店小二嗎?”紫安記得清楚,那店小二的聲音很有感染力,總讓人覺得這世間盡是好事。


    “是呢,這花燈多是年輕人放,怎的老人也來?是挺新奇。”


    玄夕正附和著,紫安就已經拉著他走向那店小二父子了。


    剛好那老父親放好花燈站起身的時候腳底打了滑,眼看就要帶著那店小二摔了,卻被紫安一把扶住。


    “多謝貴人,多謝貴——”店小二忙著作揖,也沒顧得上抬眼看人。連著道謝的功夫才看清紫安和玄夕的臉。


    “你們,貴人是剛剛在小店吃飯的那桌......”


    紫安點點頭,連忙拉住了還要繼續道謝的店小二,“別人都是帶著心上人或者是兄弟姐妹來放花燈,你怎的帶著父親,還讓老人自己去放燈,這河岸濕滑確實有點危險。”


    “是家父自己的意願......我,我娘病重,久臥床榻十分痛苦,醫官說,說是快......”店小二眼底泛了紅,“唉,聽說這蓮花燈是給救苦救難的菩薩的,我爹就想著自己放,顯得誠心些。”


    那老父親也不說話,隻是附和著點著頭,眼角的皺紋透著無奈不舍。


    紫安手裏拿出一個福袋,“這是我在言清觀裏求的,今日便送你,願你母親早日康複,記得要放在枕頭底下,很靈的。”


    “言清觀?!那不是,不是傳說裏的仙境嗎?無緣之人無福進觀祈福的那個仙境?!”


    “噓......”紫安故作驚訝,“快拿回去,真的靈!”


    店小二連連點頭,一個勁兒地道謝,感動得都哭出了聲。


    看著父子二人激動的背影,玄夕的聲音響起,“那福袋改不了他母親的命。”


    “凡人自有凡人的命數,你改了她的,又怎知是對她好呢?命裏定下了她要走,便留不得。那福袋隻是能讓他母親少些痛楚罷了,也算了了這父子的一番誠心。”


    “貴人!”


    這時這店小二折了回來,他父親在遠處笑得拘謹,一臉憨笑的望著紫安和玄夕。店小二手裏捧著一個鴛鴦燈,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這鴛鴦等是我爹為二位求的,祝二位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紫安接過那燈,轉頭衝著身邊的玄夕炫耀,笑得一臉幸福。


    店小二看著這對心心相印的戀人,仿佛自己的心也跟著甜了起來,“多謝貴人賜福!送父親回家後,我還要回店裏忙著賺銀錢,回去遲了怕是要扣工錢的,就不叨擾二位了。”


    店小二深鞠一躬,便快步跑向父親,消失在人群裏了。


    “既然是人家為我們求的,那就點上吧!”紫安有模有樣地點上了鴛鴦燈,學著河邊男女的樣子,跟玄夕一人拿著一邊,把燈放在河麵上。


    望著那鴛鴦燭火漸漸遠去和那成片的期盼化作斑駁朦朧,紫安雙手合十。


    “那就求我與郎君,歲歲年年,一生一世!”


    紫安一臉得意,她隻覺得這東西好玩,畢竟這河邊人拜的就是她這種神仙,自己拜自己,這還是頭一次。


    誰知這時的玄夕突然拉著紫安入懷,那緊緊錮住紫安身體的胳膊十分用力,似乎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玄夕把頭埋在紫安肩膀,用力聞著她身上的桂花味道,聲音透著堅決,像是給自己打氣。


    “不夠,十世百世,千世萬世都不夠!我一定要留在阿辭身邊,永遠都留在你身邊!”


    第141章 鬼族的事,就是我的事


    鬼族密室裏。


    那筒狀的樓閣順著台階上的顆顆燭火盤旋而下,伴著不怎麽流通的空氣輕輕搖曳著,晃得在一堆亂糟糟的卷軸裏坐著的玄夕心煩氣躁。


    玄夕垂著腦袋,像個喝醉了酒,混在街邊角落不敢回家的醉鬼。


    已經找了一天了,除了罪己詔上髓蠱蟲那寥寥幾語之外,玄夕找不到任何關於這萬蠱之祖的記載。


    隻有那句,入髓入骨而不侵腦讓他心底有些害怕。


    他的手越來越不聽使喚了,抓著卷軸的手腕有些僵直,玄夕隻能蠻用仙力使用仙脈驅動身體。自從那次他夢遊一般的去了敖岸之山,差點把發冠拱手送給夙星之後,他就猜到自己可能不止中了音蠱那樣簡單。


    讀曾祖的罪己詔時,看到曾祖母白旖中蠱的樣子,玄夕隻覺得心口被悶聲打了一拳有些喘不過來氣。


    “四十九日......”


    玄夕喃喃自語,有些煩躁的他手指又有些僵硬了。


    玄夕嘖了一下嘴,眼睛裏的憤怒狠辣毫不掩飾,驟然運行的仙力好像疾風吹開他臉頰上淩亂的頭發,那手指本來僵硬得無法動彈,卻硬是被靈力壓製,伴著手指迅速攀升到肩頭的疼痛,玄夕的眉骨上皺起川字。


    從沮喪中燃起的憤怒讓玄夕把手裏的卷軸狠狠甩了出去。


    說來也巧,那卷軸打在了一處木板上,發出空洞的咚咚聲。


    玄夕那雙皺著的眉眼向那角落望去,是個不起眼的台階側麵。定睛一看,竟好像有個暗格。如獲至寶一般的玄夕打開暗格的門,一處兩個手掌大小,四四方方的空間映入眼簾。


    這格子裏放著薄薄的本子,和一個指節大小的錦盒。


    玄夕把那本子和錦盒拿了出來,打開錦盒,裏麵是一個小拇指粗細大小的黑曜石錐子。玄夕望著這錐子上泛起的淡淡銀色電流,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那本子。


    「髓蠱蟲記事錄-白旖」


    玄夕本來有些倦怠的桃花眼瞬間睜大,有些激動的手伴著些抖動翻開了這記事錄的第一頁。


    「髓蠱蟲入髓之後生根,隨骨髓之血蔓延全身如藤蔓,四十九日後宿主任憑蠱主驅使,無解」


    本來帶著一絲希翼的那睜得老大的眼睛再一次緊緊閉上,玄夕不停吞咽著絕望,有些喘不過氣來。


    「無解」


    白旖那娟秀字體深深刻在眼前一片漆黑的玄夕的腦子裏。半跪在地上的玄夕一手拄著蜷起的膝蓋,一手扶著地。低著頭的他把那紙狠狠攛在手心,整個人都在戰栗。


    玄夕睜開血目,鐵青的臉頰輕輕震動,全身鮮血膨脹著他的靜脈,太陽穴的跳動明顯而又快速,額頭上早就生出了汗珠,緊握的拳頭一拳打穿了台階。


    “憑什麽,憑什麽!”


    密室好像地震一般劇烈晃動,連不少珍寶都跌落下來,玄夕恢複了些理智,運行了仙氣把那眼看就要被自己剛剛控製不住的怒氣毀掉的鬼族珍寶救了下來。


    畢竟這些是鬼族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些東西了。


    玄夕無力地靠在牆壁上,昂著頭的他眼睛又一次輕輕閉起,眉頭似有似無地皺著,剛剛的憤怒讓他顫抖著的嘴唇有些發白。脖頸上的汗珠反射著密室裏的燭光,流過不停吞咽的喉結,鑽進他一起一伏的胸膛。


    他雙腿岔開癱坐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就好像一隻喪家之犬。


    玄夕這時突然睜開眼睛,沒了剛剛的怒目,此刻的他好像又一次找到了平靜。眼神平和的好像那沒風經過的湖麵,沒有一絲漣漪。


    他拿起剛剛被丟在一邊的記實錄,接著讀了起來,這是白旖的自述,字跡越到後麵越抖,看得玄夕心尖都疼。


    「在髓蠱蟲入骨的四十九日期間,犼便可讓我做事,但控製時間並不長,需要耗費犼極大的靈力。起初我還有意識可以反抗,可後來我對犼的對抗能力將越來越弱,直到喪失對身軀的控製。我每次隻能指望著犼的靈力短暫枯竭而逃過犼獸對我的操控。


    眼看著他命令我剜出心頭肉助他三魂合一,我的意識無論多強都無法控製自己的軀殼的時候,子期及時出現製止了我。


    子期遍尋世間解蠱之法,可隻是虛度光陰罷了,他把我困在陣法之中防止我被犼控製擾亂局麵。可犼見喚不得我,便要我自殘。每次的控製時間越來越久,直到我發現當我自殘時,那痛楚可讓我意識清醒一二,這讓我欣喜若狂。


    我在清醒的時候找到子期說與他聽,我們便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把蛟龍之雷放在黑曜石錐之中,放置與我的後頸脊骨之處,每當犼使用靈力操控髓蠱蟲控製我時,那蛟龍之雷便會隨著石錐雷擊那髓蠱蟲,從而讓我清醒不被控製。


    隻是蛟龍之雷乃雷擊之刑,每次發作就會讓我痛不欲生,子期不忍,可我卻十分堅持。


    我是有私心的,餘下的那十餘天裏,我想與子期毫無遺憾地過完。


    我與子期想到了一個計劃,若此錄有有緣人可看到,我隻希望此法當真困住了犼千萬餘年。


    子期與子幻,子箏合力創造了鬼璽,那鬼璽可封印萬物,若四十九日後雷錐再無用處,子期便要親手殺了我,拿出我的冰晶玲瓏心,與他的原神一起鎮守封印,以贖了我們這一身的罪過。


    若是鬼族,夫諸後人讀過此錄,不必為我惋惜。隻望後輩天降奇才,為天下除掉犼還四界太平。」


    玄夕抬眸看向躺在地上的那銀電石錐,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還好,隻過了五日。”


    毫無遺憾地過完嗎?他似乎比白旖稍稍幸運那麽一點。感受著身體的僵硬,玄夕深吸一口氣,按著實錄中的方法把那銀電石錐放入後頸。


    本來直挺的背脊現在弓成了蓄勢待發的弦,從脖頸處散著的銀電雜亂地繞著玄夕一整條脊骨穿插而過,玄夕喉嚨裏的嗚咽似乎帶著點潮濕,一口鮮血隨之而來,噴在地上。


    伴著錐心之痛漸漸散去,喘著粗氣的玄夕再次握了握拳頭,那掛滿血跡的心形唇笑了出來。


    “果真好了。”


    玄夕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軀幹,把那密室中的奇珍寶石都收了起來。


    望著飄在眼前的太清黃玉,和成堆的黑金夜明碎珠,玄夕喃喃,“你若是大婚的時候簪這個,一定很美。”


    把那奇珍異寶收進懷中,玄夕扶著那台階的扶手一點一點地走上密室頂部的出口。


    一陣耀眼陽光伴著淡淡的黃木香香氣撲麵而來,玄夕本想來要抬手去擋住陽光,可眼前的這個人影卻沒有讓那陽光照進玄夕的眼睛。


    “母親?!”


    玄宛安靜站在玄夕麵前,本來清雅的麵容上的眼睛大大的疤痕顯得格外惹眼,沉默一晃的玄宛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開了口,“玄夕,你為何自己偷偷來這密室?”


    玄夕一笑,有些心虛,“母親說笑了,不是母親說要我自己選些東西做聘禮的嗎?我今日便是來挑東西的。”


    “玄夕,你把發冠還給母親。”


    “母親這是為何——”


    “還給我!”


    玄夕不再裝傻充愣,而是深深歎了一口氣,“兒子不會給您的。”


    “那鬼璽是不是已經在夙星手裏了?”


    玄宛聲音顫抖,昨日那罪己詔裏玄夕說的內容,想來想去也隻有這一種可能,夙星拿到了鬼璽,隻想要那密匙便能放出犼獸稱霸四界。


    玄夕不語,有些著急的玄宛努力辨別著玄夕的呼吸聲,玄宛在這默認了的安靜中得到了答案,“把發冠給我,你拿著太危險了。你跟母親說,那犼是不是想要衝破封印,用音蠱蠱惑了你,你才斷了自己的聽覺?”


    “母親,都過去了,如今......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奪走這鬼璽密匙了。”


    “不行,”玄宛慌張的雙手向前探著一把拉住玄夕的胳膊,“隻要發冠在你手裏,他們就會一直害你!你聽話,把發冠還給母親......”


    “鬼璽密匙認主,母親不用再做無謂的努力了,玄夕是不會給您的。”


    “母親已經對不起你很多了,不能再次把你放在危險之內——”


    “那母親就要自己置身危險?還是你要把這密匙換了形狀傳給朝朝?我不論如何都不會把這發冠讓給任何人。這東西自我出世便跟著我,那便是我的東西,這封印後的犼,也便是我的事。”


    “你不用為了鬼族做什麽的!你不欠鬼族任何事!”


    玄宛的聲音痛苦,她想哭卻沒了眼睛,隻覺得眼眶脹痛的她不想讓玄夕為了鬼族做任何犧牲,她虧欠這個孩子的太多了,鬼族人虧欠玄夕太多了。


    玄夕定睛看著玄宛慌不擇路的樣子,感受著她手上的顫抖力道,一字一字的說,“我,玄夕,是鬼族大皇子,是玄朝的哥哥。鬼族的事,就是我的事。”


    “孩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招搖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本正經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本正經君並收藏招搖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