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觀察中國地圖,在雲南境內的最南端,大約北緯21度,東經100度左右的位置,有一個向南突出的小角。從行政上來說,這個地區便是隸屬雲南省西雙版納自治州的猛臘縣。


    猛臘縣除北麵連接中國整體版圖外,西臨緬甸、東南部則和老撾接壤,一向有“陸地半島”之稱,是通向中南半島的自然國際通道,屬國家一類開放口岸。


    猛臘,意為產茶之地,臘即茶。普洱茶六大茶山中的五大茶山——曼灑、曼莊、易武、倚邦、革登,都在猛臘縣內。


    西雙版納是著名的旅遊景點,擁有中國保存最為完好的熱帶原始雨林。而這些雨林百分之六十以上又位於猛臘縣境內。猛臘的熱帶雨林由超過四千種高等植物構成,裏麵又生息著四千多種鳥類,五百多種陸棲脊椎動物。


    可以說,這裏孕育了無限的生機,當然,這裏也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羅飛、周立瑋和嶽東北來到了猛臘縣。


    這三個人當然不是來旅遊的,他們從猛臘縣城出發,選擇了一條普通旅遊者根本不會問津的艱苦路線,向著西部的中緬邊境而去。


    崎嶇的小路已經不容車輛前行,他們騎著馬匹,走了足有半天,終於來到了這個叫做禰閎的村寨中。


    這裏無量山腳下的一塊壩地,再往西,便是連綿的群山和茂密的雨林。


    猛臘縣內的居民多是少數民族,常居的有傣、哈尼、瑤、彝等十餘族。禰閎。也許是猛臘縣唯一一個以漢族居民為主的村寨。


    村民們說著漢語,以屯田務農作為生計的來源。他們身著的服侍雖然古舊,但也是明顯的漢族遺風。


    嶽東北早已向羅飛和周立瑋介紹了這個村寨的想關情況。


    “據史書記載,李定國死後,他手下的不少將士迫於無奈,投降了清兵。但他們又不願真心為清王朝賣命,領頭的將領便向吳三桂請命,要求駐紮在雲緬邊境。吳三桂答應了他的請求,這個村寨中的漢族居民,就是當年那支駐軍的後代。”


    三人進入村寨時,天色已進黃昏。在向導的帶領下,他們沿著一條幹涸的河床向著寨子深處走去。


    山寨裏的居民素來習慣了早歇早起的生活,此時已鮮見在外活動的村民。偶有一兩個村中男子與羅飛等人在小路上相遇,卻也隻是簡單地一瞥,便又匆匆地自顧自而去了。


    “這個村寨雖然地處偏僻,但村民們看到外來人似乎倒並不奇怪?”羅飛略有些詫異地說道。


    “這個村寨是叢林探險者的營地。”來自猛臘縣城的向導解釋著羅飛的疑問,“因為這裏是全縣最接近叢林地區的村寨了。那些喜歡挑戰和刺激的旅遊者都會選擇這裏作為向叢林進發的大本營,並且雇傭村民作為向導。這樣的人雖然不多,但每年總有那麽幾撥,所以他們也見怪不怪了。你們不也是要到叢林裏探險的嗎?”


    羅飛三人互相看看,雖然誰也沒有去接向導的話茬,但心中卻各有感慨。說起來,他們也的確可以算是探險者,隻是他們所麵臨的這段險程卻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


    禰閎寨的規模不算很小,裏裏外外也有好幾百戶。走到寨子的中心部位,向導指著不遠處幾間土磚砌起的房屋說道:“這片屋子的主人姓王。他家中有空屋,人也老實,外來的客人一般都住在他家。”


    老王今年快六十了,是個獨身的男子。老伴前年過世,兩個兒女都去了縣城謀生活。見到生人,他似乎不善言辭。把羅飛等人引到偏房之後,他和向導簡單地說了幾句,便離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住宿每人每天十元。夥食也是每天十元,不過明天中午不提供午飯。”向導把老王的意思轉達給羅飛等人。


    “為什麽不提供午飯?”嶽東北對這個情況似乎不太滿意,昂著圓腦袋問道,“是不是要多加錢?”


    “不是錢的問題。”向導陪著笑解釋,“寨子裏明天要舉行儀式,去龍王廟祭拜雨神。”


    “祭拜雨神?”羅飛立刻想起寨子中那條幹涸的河床,“這裏是不是已經很久沒下雨了?”


    “快一個月啦。”向導無奈地點頭道,“在這個季節,那可真是要命了。再不下雨,全村人下半年的口糧可就懸了。”


    這倒的確是實情,嶽東北自知也不能再過刁難,隻好悻悻地咽了口唾沫,衝向導揮揮手:“行啦行啦,那我們就自己解決吧。不過今天的晚飯可得趕快預備好,你去催一催。”


    向導連聲答應,一轉身離開了偏屋。


    嶽東北一倒身躺在了屋子裏的通鋪上,肚皮高起,長籲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感慨:“哎唷,今天可真是累壞我了。”


    “這就累了?”周立瑋輕笑一聲,“真進了叢林你怎麽辦?”


    “放心吧,我不會輸給你的。”嶽東北陰陽怪調地回應著,不知是由於疲勞還是要顯出對周立瑋剛才那句話的不屑,他連眼皮都懶得抬動一下。


    羅飛沒有參與兩人的鬥嘴,他習慣性地四顧觀察著這間小屋。屋子的麵積大約隻有十五平米,陳設極為簡單,隻在西首靠牆處有一排通鋪,除此之外,竟連桌椅都沒有。


    大約二十分鍾後,向導過來告知,晚飯已準備好。奔波一天,三人早已饑腸轆轆,立刻跟著向導往隔壁主屋而去。


    一進主屋,便聞到了一陣誘人的香味,更加勾起三人的饑蟲,隻見屋子正中的飯桌上擺開了幾隻大碗,碗裏的主食卻是一些切成菱形的白色片狀物,似乎是加了肉片、雞蛋、蔬菜等配料炒製而成。


    “這是什麽?”羅飛沒吃過這樣的東西。對於不了解的事物,他總是不吝開口詢問的。


    老王仍是木呐不言,向導搶著回答:“這是我們猛臘縣的特色,炒餌塊。餌塊用米做成的,細膩,口感很好。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大救駕’?”


    “大救駕?”周立瑋的好奇心並不算重,聽到這個奇怪的名字,也忍不住詢問,“這有什麽說法嗎?”


    向導早已預備好對方的這般提問,頗有些賣弄意味地解答起來:“這裏有一個傳說。當年南明的永曆皇帝被吳三桂追趕,逃到了猛臘,又累又餓。南明大將李定國就命當地村民炒了一碗餌塊給他吃。永曆帝吃得讚不絕口,說:‘炒餌塊救了朕的大駕。’從此炒餌塊就又有了一個名字,叫大救駕了。”


    三人都是一愣,驀然聽到“李定國”這個名字,原本輕鬆的傳說似乎也帶上了一種難以名狀的神秘氣氛。


    羅飛想起什麽,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老王:“你看一下,有沒有見過照片上的這個人?”


    老王接過照片,仔細端詳了良久,終於開口說道:“他在我這裏住過,得有快一年了吧。”


    照片上的男子自然就是昆明精神病院裏的那個年輕人。嶽東北得意地晃起了腦袋:“我說的沒錯吧?他的第一站肯定也是這個村寨,他是順著我給他的指點去做的。”


    羅飛不動聲色,繼續追問:“他住了多久?”


    “兩天。他打聽了怎麽去‘恐怖穀’,然後就走了。”


    “他沒有雇向導嗎?”


    老王搖搖頭:“他一直都是一個人。”


    羅飛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如果年輕人請了向導,那從向導口中無疑可以獲得大量的信息。可現在這個途徑顯然是走不通了。不過看起來年輕人的確是去了“恐怖穀”,他們的追尋方向並沒有偏離。


    向導從羅飛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麽:“怎麽,你們也是要去‘恐怖穀’嗎?”


    羅飛不答反問:“你了解‘恐怖穀’。”


    “知道是知道,但沒去過。哈摩族的人世代住在那附近。那裏太深了,一般人進不去。不過哈摩族和寨子應該有些來往吧。老王,你給說說?”向導把話頭轉給了老王。


    老王沉著聲音回了一句:“那個地方,現在還是不要去的好。”


    誰都聽得出老王的話藏著一半,羅飛立刻追問:“為什麽?”


    “那裏現在不太平,最近半年,有不少族人都逃了出來。他們說惡魔回來了。”老王說話時緊盯著羅飛的眼睛。看來他雖然不善與人交流,但此刻卻確實在為客人們的安全擔憂。


    “惡魔?什麽樣的惡魔?”嶽東北向嗅到了氣息的獵狗,興奮地湊上了前。


    老王搖搖頭:“這是哈摩族人的秘密。”


    “秘密?”嶽東北嘿嘿笑了兩聲,縮回身子說道,“秘密存在的意義,就是等著被人去解開。”


    羅飛轉過臉,和周立瑋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接受,各方麵的事實似乎都在印證著嶽東北那個荒謬的學術。


    恐怖穀,惡魔回到了恐怖穀!


    看來,他們無論如何都要將這段曆程進行到底了!


    吃過晚飯,看時間才七點來鍾。向導明天要趕回縣城,早早休息去了。羅飛等人卻是習慣了城市生活的,就算旅程疲憊,這個鍾點也難以睡著。趁著晚風涼爽,三人便在院子裏閑坐了一會,正覺得無聊時,隻見老王收拾了一個大竹籃,拎在手中從屋裏走出,看樣子象是要出門。


    羅飛簡單地詢問了幾句,原來那籃子裏裝的都是要獻給雨神的祭品。老王現在就去龍王廟,這樣自己的祭品有機會擺放在靠雨神較近的好位置上,以便來年能獲得雨神格外的關照。


    “這龍王廟遠不遠?我們能不能一塊去看看?”羅飛問道。


    “就是一裏半的地頭。要說這寨子裏,有點看頭的也就這龍王廟了。以前的客人也都去看過,不過沒有你們好運氣,正好能剛上求雨。”老王一邊說,一邊在院子裏停下腳步,顯然是等待羅飛他們一塊出發。


    羅飛三人立刻起身。主客一行出了院門,向著寨子的東首走去。


    沿著山道而行,沿途房屋漸少,似乎已到了寨子的邊緣。眼見越走越偏,羅飛心中正有些疑惑,忽然小路出現了一個急轉,過後便覺得視野一寬,一片小小的空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塊空地大小約有一畝左右,應該是被精心修葺過,表麵甚至平整,有點小廣場的感覺。在廣場的東頭,麵南背北,矗立著一座廟宇。


    廟宇雖然不大,但孤零零地立於空地中,也能顯出一番獨特的氣勢。眾人很快走到近前,從建築風貌和材質成色來看,廟宇應該已有不短的曆史,不過由於維護得當,並無陳舊破敗的感覺。


    “這裏就是龍王廟了。裏麵供奉著寨子裏的守護神。”老王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極為恭敬虔誠。隨後他放輕腳步,當先走入了廟宇中。


    羅飛原先認為,禰閎寨雖然較為閉塞,但時至今日,所謂祭拜雨神多半也就是一種程序上的儀式,幫困境中的村民尋求些許心靈上的慰藉罷了。但看現在老王的表現,事情似乎並不那麽簡單。


    或許是被老王的情緒所感染,羅飛進入廟宇時,心中也湧起一種肅穆的感覺。此時天色早已全黑,廟宇內所有的光線都來源於香案旁立著的兩展長明燈。暗夜孤廟,燭光昏黃搖曳,氣氛多少有些陰森。


    已經有人捷足先登,在香案上擺放了自家的供品。不過首先吸引眾人眼球的,還是香案後那尊矗立的神像。


    出乎羅飛意料,老王一直稱這座廟宇為“龍王廟”,但廟內供奉的神像卻不是龍王,當他定睛看清神像旁邊的位牌時,雖然身處肅穆的環境中,也禁不住“啊”地輕呼了一聲!


    不光是他,周立瑋和嶽東北此時亦張大了嘴,一副訝然的表情。嶽東北更是控製不住,叫了起來:“什麽?這……這是李定國?!”


    的確,在那碩大的牌位上,正清清楚楚地寫著五個字:“雨神李定國”!


    老王並沒有在意三位來客的異常反應,自顧自地拜倒在地,三叩之後,起身把籃子裏的祭品恭敬地擺放到香案上,同時對羅飛等人解釋說:“我們寨子是靠天吃飯的。雨神保佑了我們世代富足平安。”


    羅飛腦子飛轉起來。根據他已知的情況,這個寨子都是李定國部屬的後人,把李定國供奉為神倒也不算特別奇怪,可有一個疑問他卻怎麽也想不明白。


    “這是龍王廟,為什麽會供奉李定國?”羅飛寄望老王能給他一個答案。


    “原本也是供奉的龍王,但龍王幹吃供奉,卻不給寨子降福。”這其中的原委本是寨子裏時代相傳的故事,老王自然知道,此時向羅飛等人娓娓道來。


    原來李定國當年在潰敗入叢林之前,曾率軍在猛臘一帶駐紮。那年幹旱,村寨麵臨顆粒無收的危險。村民們成群結隊到龍王廟求雨,但連日下來,卻仍是烈日炎炎。李定國恰到村寨中巡查,知道這個情況,便到龍王廟中大罵,大致意思是:你身為龍王,掌管降雨,現在久旱無雨,黎民受難,你有失職責;我身為將軍,擔有保國安民的大任,現在,我就要替老天懲罰你!


    罵完之後,李定國派人拆了龍王的神像,又做了自己的塑像,自封“雨神”,然後留下一員大將,讓他每天帶著村民叩拜“雨神”,並且留下話說,如果村民的誠心能讓“雨神”感動落淚,則天必降大雨。


    村民們開始都心存疑慮,但迫於李定國的軍威,隻能照辦。結果連續叩拜了三天,“雨神”的塑像居然真的流淚了。當天夜裏,大雨傾盆,村寨的旱情得解。


    村民無不感恩涕零,從此供奉李定國為寨子的守護神,世代不移。


    聽聞了這段鮮為人知的傳說,嶽東北興奮不已,連聲感慨:“拆龍王像,自封‘雨神’,李定國的魔性盡顯無疑!太好了,這一段值得大書特書,太好了!”


    周立瑋則完全是另外一番反應,他啞然失笑,反問老王:“雨神落淚,天降大雨?這可能嗎?是傳說也就罷了,難道你們現在還相信這些?”


    “當然相信。”老王說話的聲音不大,仍然是一副老老實實的神態,但他的語氣卻又如此堅定,不容辯駁,“寨子裏世世代代的村民,每人個都親眼看到過雨神落淚。”


    很自然,周立瑋馬上追問了一句:“你也見過?”


    老王默然點點頭,他的神色是如此平靜,看不出絲毫撒謊的痕跡。


    周立瑋難以理解地搖著頭,然後看向羅飛,顯然在詢問對方的看法。


    羅飛卻沒有做任何主觀上的表達,他隻是又問了一句:“那明天,我們能看到雨神流淚嗎?”


    “我們的心很誠,而且隻要是寨子白頭領搞的祭拜,雨神從來都是顯靈的。”老王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話語已經明白無誤地表明了態度。


    “那事情就簡單了。”嶽東北哈哈地笑了起來,“是真是假,明天就會有分曉!”


    羅飛沒有再說什麽。他斷然無法接受雨神顯靈的說法,但現在說再多也沒有用,明天,事實會說明一切。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之時,忽聽得門口腳步聲響起,又有一個人來到了廟宇內。羅飛等人紛紛轉頭看去,隻見來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個子不算高,但看起來身體很是健碩。


    小夥子顯然沒有料到廟裏會有這麽多人,他先是一愣,隨即警覺地問道:“你們是誰,在這兒幹什麽?”


    “這是住在我那裏的客人,今天剛來。”老王連忙回答,看神情似乎對小夥子有些畏懼,“我來上祭品,他們想一塊跟著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小夥子的言辭頗不客氣,他用敵意的目光在羅飛三人身上掃了一遍,然後又看向老王,“明天一早就要開祭祀典禮,白首領不是說過嗎,天亮之前誰也不能再打攪雨神!”


    “知道知道。”老王怯怯地解釋,“現在不還沒有過天嗎?我們馬上就走。”


    “嗯。”小夥子倨然地哼了一聲,往裏走上幾步,讓開了門口。他雖然沒有說話,但逐客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老王陪了個訥訥的笑容,然後抬步向廟宇外走去。羅飛三人自然也不便逗留,跟著老王魚貫而出。嶽東北似乎對小夥子的態度頗不滿意,在經過對方身邊時,挑釁似地瞪了瞪眼睛。小夥子隻是板著臉,對他並不理睬。


    “這是誰啊,這麽傲慢,一點不懂得待客之道。”剛剛出了廟門,嶽東北就按捺不住地大聲抱怨起來,全然不顧廟中人是否能夠聽見。


    老王神色尷尬,衝著嶽東北連連搖手,又走出好幾步之後,才壓低聲音說道:“他叫薛明飛,這是白首領身邊的人,不能得罪的。”


    羅飛看著老王畏縮的樣子,隱隱覺得有些好笑。不過轉念一想,心中又釋然:在這個閉塞的地方,村寨頭領的地位近似就是當地的土皇帝,在寨子裏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倒也正常。


    其時夜色已深,偶有微風掠過,雖是盛夏,卻也帶著幾分涼意。小小的廣場上,樹影婆娑搖曳,氣氛詭異。羅飛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禁不住停下腳步,抬起頭四下環顧。


    “怎麽了?”周立瑋注意到羅飛的異常,不安地詢問。


    廣場再往東,便是一片茂密的雨林了。那裏麵是否會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呢?羅飛搖搖頭,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隨即他又轉過頭去,看向身後的廟宇。


    薛明飛正獨自站在雨神的塑像前。燭光微弱,在陰森的光線下,雨神的麵容忽明忽暗,透出一種不詳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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