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忽而想起,今天早晨殿下似乎心情不佳,竟一早上都沒斥責暗諷任何東西,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


    ……正常的好不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不經意望向傅沉硯,卻又沒有半分異樣。


    興許是他想錯了,嵇白想。


    *


    沉默幾乎持續了一整路,待到出了玉京城門,過了一段寂靜無言的小路,多家馬車匯集的京郊路上,周遭逐漸嘈雜起來。


    她似乎聽見身邊人低低喚了一句什麽。


    可她側過頭問,那人卻又恢複抱臂而坐的恣意模樣。


    這般看過去,似乎……他今日的坐姿及其鬆散慵懶,這一身祈福袍也被理的隨意,領口鬆垮,衣襟也不甚端方。


    他素來潔癖嚴重,今日怎這般不注意了?


    溫泠月也不多問,隻在馬車悠悠停下時,才回了神。


    “殿下,娘娘。咱們到了。”


    南玉說罷跑到後至的馬上接過嵇白卸下之物。


    傅沉硯這才掀了掀眼皮,藏不住的厭倦一閃而過,化作疏離,一腳邁下馬車。


    又是一陣搖晃,她扶著車沿正準備下馬,掂量著高度時,一雙手朝她伸了過來。


    意外地望去,冷白的指在紅白長袍下顯得冷淡,是傅沉硯。


    為數不多的幾次宴會,他從未牽過她的手,大多數時候是南玉扶著。


    她也沒多想,隻在周遭圍聚的三兩貴女口中聽到議論他們二人的輕淺言語裏寥寥記起,傅沉硯又是在外維護他們夫妻和睦而已。


    索性將手遞過去,指尖剛觸及他掌心那一瞬便被攥緊,那雙出乎意料溫熱的手將她的手全然攏住。


    略微詫異間,腰際被牢牢扶住,整個人被他小心卻用力的力道險些跌入他懷中。


    男人嘴唇翕動,啜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是今日他所說的第一句話。


    卻足足令她雙眸倏爾睜大,羽睫震顫。


    在她貼入他懷中時,她聽見了這人喚她:


    “阿泠。”


    此時南玉嵇白二人尚未歸來,她一抬眸便撞進他攜帶濃濃笑意的雙眼,心底有個念頭一閃而過,甚至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方才想:是他。


    莫名的心緒複起又平息。


    可他不就是他嗎?


    “你……”


    “娘娘,快將湯婆子揣上,方才我竟一時疏忽忘記了……欸?您這懷裏怎麽有一個……”


    不等她問完全,南玉慌張的聲音襲來,手裏那枚湯婆子在看見她抱著的暖手壺時僵在空中。


    溫泠月才發現傅沉硯給她塞得那個還熱著。


    怪不得現在不覺得冷。


    南玉隻得悻悻收回,反倒是後來的嵇白有些難言。


    他看出溫泠月手裏的暖手壺正是今天早晨傅沉硯寧願耽擱時間也要灌的東西。


    原來……殿下這麽細心的嗎!


    而溫泠月急急抬眸卻看見他再度恢複淡漠的眸子,仿佛方才的熾熱和燦爛隻是幻覺。


    可牽著她不放下的手,又不那麽正常的。


    疑惑剛剛浮上心頭,耳畔卻傳來男人的低聲。


    “別怕,他不是最想讓別人看見,以為你我恩愛嗎?孤也很……喜歡。”


    她驀地看向他,卻見他眼中那一絲玩味,和手上愈發緊的觸感。


    那句話的聲音小到後麵的人都聽不見,是隻存在於他和她二人間的隱秘對談。


    “哦。”


    溫泠月這才鈍鈍地不再去想,一手抱著暖手壺,任由他牽著從馬車處來到人群最前方。


    無人看見男人逐漸泛紅的耳根和緊抿的雙唇。


    她的手微涼似潤玉,卻又軟軟的,和雨後那個下午一樣。


    思緒紛飛,傅沉硯牽著姑娘的手,每一步都好似走在軟綿綿的雲朵上,如少年初次牽手般害羞,麵子上強裝鎮定,在每個公子前走過時眸中不禁顯起一絲驕傲。


    若真要分說驕傲來自何處,此時的他一定會說是因為阿泠的手全天下隻有他能牽到。


    方才在馬車行駛過程中,他忽然念出的那句話令他耳根又紅上幾分。


    傅沉硯自詡不曾讓別人發覺,當然阿泠也沒聽見他那句話。


    方才在馬車上,他環臂慵懶,卻暗自欣喜,低低道:“你有沒有想我?我好想你,阿泠。”


    *


    直到走到穿戴尊貴至極的帝後麵前,他才不情不願般放下牽著她的手,眼中顯而易見的落寞,與她一道朝帝後拜禮。


    溫泠月疑惑地看著皇後莫名開心的模樣,順著視線望去是方才他們緊緊牽著手的地方。


    指尖不經意相碰,他的手竟然一直那樣熱。


    忍不住側眸望去,與素日不符,傅沉硯今日著一身紅白袍,上依舊以金線繡過雲紋,較之往常的黑袍更顯矜貴,倒也不那樣死氣沉沉。


    可這個人……


    “阿硯,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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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裝鎮定傅小狗內心os:她一定認得我的吧!嗯?怎麽沒反應?她應該認得我吧?她能不能認得我一下嘛!


    不確定再看看?


    第34章 第三十四顆杏仁


    皇帝寬厚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身旁恭候的太監尖銳的高喊聲,僅一句話便讓四下嘈雜交談的貴女世子們紛紛俯首而立。


    她站在離皇帝最近的地方,此刻的傅沉硯似乎沒有那股令她畏懼的氣勢,也令她在整場祭禮中定下了心。


    萬諭廟有二百八十八級階梯,又皇帝皇後並肩上行,她與傅沉硯緊隨其後,而後依次是皇子公主,再便是王爺世子等。


    長階令人望而生畏,但有資格登階者在公主之後戛然而止。


    七步一叩,七乃禹遊吉祥象征,大抵是登階無趣,她虔心叩拜之餘略微低頭忽然發現自己這身華服竟然……


    和傅沉硯是同色。


    早些時候心思從不觸及這一點,現在想來意料之中卻也有幾分怪異。


    記得話本子裏,男女主總是穿戴同色衣飾,這樣站在一起才頗是合眼。


    想到此,溫泠月視線不禁飄忽,餘光觸及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


    他的側顏在玉京也是極上乘,下頜線條流暢,並不銳利但弧度剛好,倘若不開口,眉眼再緩和些,倒極難給人刻薄凶狠的麵相。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到他與她談論話本子時眉飛色舞的歡快模樣,那時候的傅沉硯像一個純粹的少年郎,仿佛與她似青梅竹馬,隻是談論日常小事。


    視線從他微垂的鴉睫掠過,瞧不清神色,但一抹鬆散垂下的碎發剛好搭在肩頭,一襲白衣的男子宛若恣意妄為的謫仙。


    一步一階,她意識到自己祈冬心不誠,這才匆匆收了視線專注於不遠處高高在上的大佛上。


    因此不曾看見於她目光交錯的,傅沉硯微不可察的那一眼,以及旋即偷偷揚起的嘴角。


    叩拜萬諭廟莊重森嚴,連平素笑盈盈的皇後亦變得深沉凝重起來。偌大的金佛俯視著他們,手捧融雪仙草瓶的模樣仿佛因他們的叩拜便能使凜冬順遂安康。


    自然,這也是溫泠月第一次在這場儀式中參拜這樽大佛,才有了太子妃的實感。


    也是因這一場冬祭,她才真正認清了傅沉硯所謂的那些“家人”。


    陛下所出三位皇子,公主一。


    傅沉硯之下兩名皇弟,五皇子傅沉璨,六皇子傅沉荀。


    她定定望去才知原來那一日千歲宴高台上將傅沉硯刺傷的六皇子,本名傅沉荀。


    也不驚奇,小六個頭高,身姿也挺拔,雖不及傅沉硯高,但較之更為魁梧些。


    反觀一旁安安靜靜麵帶笑靨立於一側與皇帝對談的傅沉璨,阿璨則更風度翩翩,一襲橙白交替的禮袍將之襯得柔和些。


    “二哥,方才父皇說何時才能入席?我腿都要走斷掉了。”


    一個張揚若靈鶯的聲音突然闖入,在遠處就高聲喚著傅沉硯,也惹溫泠月回過頭去。


    步來的女子一襲紅裙滿頭珠翠,三步並作兩步,眼中掩不住的煩躁,環臂在胸前頗是無奈,眉眼間與傅沉硯依稀有幾分相似。


    溫泠月想起,這是方才在他們隊伍最末的女子。


    除過樂清公主,並無旁人了。


    記得南玉曾對她提起過樂清,明麵上是傅沉硯的胞妹,樂清公主名喚思燕,傅思燕。


    據說她因出世險些夭折,費了好大勁才救回來,自小便體弱,因而皇帝也最是溺愛這唯一的小公主。


    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囂張跋扈誰也不畏懼的性子。


    即便傅沉硯不是皇後親生,但與公主也同在皇後娘娘膝下長大,今日一看情分自是比其它皇子好上些。


    然,被問的傅沉硯似乎思緒遊離,直到樂清快要走到他身邊,溫泠月見狀才輕輕喚了他一聲,男人才看見麵露不善的公主。


    “你是……哦——太子妃啊?”她將溫泠月方才的動作盡收眼底,眼尾上挑,笑意清淺,上下打量著這個所謂的阿嫂。


    阿泠被盯的不自在,這其實是她第一次見樂清公主。


    “你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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