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裴弘瞧他總沾沾自喜的樣子就煩。


    倏然,他身後傳來粗糲的低聲,裴弘氣惱地望去,方提及的人正抿唇嘲笑他,蓄著的胡子莫名顯得詼諧。


    這陣笑也令溫泠月停下來疑惑回頭,連帶著傅沉硯也回望來。


    “方才,裴伯伯是不是對你說話了?”她問身旁的傅沉硯。


    對方搖搖頭,一臉迷茫,坦然:“不曾啊。”


    溫令笑得更狂放,衝著臉一陣青一陣白的裴弘毫不客氣道:“裴大人你也真是,最近朝中無事,瞧你,憋悶的都愛自說自話了。”


    溫泠月這才撓撓頭,不再關心那處嘈雜。


    正好有個理由撤身,不然那裴伯又該明裏暗裏提裴晚那丫頭與她比較了。


    她也不知有什麽好比的,她和裴晚什麽時候關係那樣好了?


    其實溫泠月小時候不是沒有過想和裴晚玩的念頭,甚至她主動了三次,可都是熱臉貼冷屁股,還次次都要被拒絕後數落一通。


    那時候她爹官場得意,裴伯新官上任曾來拜訪她爹爹,裴公那小獨女自然總會一道而來。


    記得那時候裴晚性子就冷淡,梳著精致發髻的女孩頭顱總是高高昂起。


    但起初,溫泠月很喜歡她。


    她沒見過長得這樣標致的姑娘,與阿頌的英氣不同,那句話如何說的?似是從畫卷裏走出的美人幼時一樣。


    可第一次見麵裴晚就打掉了她送給她的織布手偶。


    那不算什麽。


    第二次、第三次見麵,溫泠月總是鍥而不舍地邀她一同玩新得的玩意兒,雖然每一次都被生生拒絕也都沒關係。


    因為她知道,雖然裴晚每一次打掉她手裏玩物時都很凶,但在每一回出手前,眼睛裏都會猶豫,似乎還有些落寞。


    甚至第一次,她其實是想和她玩的吧。


    溫泠月不知她為什麽本來想接受,最終還是拒絕自己。但若非裴晚本意,她自然也懶得計較,下一回還是繼續邀她。


    直到某一次,她去同她打招呼的路上,聽見她與別家孩子說她爹爹的壞話,她聽得真切,聲質分明就是裴晚不錯。


    她可以不和自己玩,但憑什麽說她爹?


    自那以後,她們的關係格外順理成章。


    見麵少了,偶然幾次見麵溫泠月也都無視了過去,到現在她們都維持著微妙的關係,一直到不久前她嫁入東宮。


    思緒被手中陡然襲來的力道喚回,適才還冰涼的指尖被溫熱圍攏,掌心恰到好處的包裹令她詫異。


    循著他的指向上,猝不及防撞入那個純粹清澈的眉眼。


    分明是一個人,眼神竟能有那樣大的差別嗎?


    她看不懂他。


    “可以了殿下,現下無人,也不必再做戲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應當還是生氣的,便欲將手從他的包裹裏抽出,卻反被扣住。


    “阿泠,怎麽是做戲?你的手真的很冷。”


    男人整日的笑靨難得浮現一絲為難。


    傅沉硯這話說的沒錯,她極畏寒。


    冬日常常是暖壺湯婆子不離身,可冬祭典禮上又不能隨身攜帶,不過短短一個叩拜祭禮的三兩時辰,她的手腳便被吹得發冷。


    但她還是別過頭去,尚且搞不懂眼前人的某種秘密,也聽不懂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幹脆不去理他。


    反正現在冬祭上各家人都很多,他也不敢把她怎麽樣。


    隻一眨眼,身邊男人一語不發推開身側不知通向哪裏的屋門,將她帶入空無一人的房間,再轉手將門闔攏,一氣嗬成。


    溫泠月對他愈發不解,不知該從何問起,男人似乎也沒打算讓她說。


    “阿泠,你還是認不出我嗎?都這樣明顯了,還是不記得嗎?”


    傅沉硯將她抵在窗邊,這扇窗極大,與門之間的牆壁僅有一人寬,溫泠月正好站在這裏。


    “我……臣妾不明白。”她再次問出這句話。


    上一次她鼓起勇氣問時,眼前人落荒而逃,這一次卻是他主動問起。


    究竟是為什麽。


    男人垂著頭,任由長發散落在肩頸後,偶有因動作淩亂的發絲撥在額前也不要緊,抵在臉上的發竟宛若將他的麵容分割,而熠熠生輝的眸子也含著一絲受傷。


    “今天一整日,從清晨登上馬車到現在為止,阿泠,你有沒有懷疑過,我……我不是他。”


    對上她震驚的眉目,自嘲地笑笑,但依舊將她緊緊桎梏與他和牆壁之間,能嗅到少女身上的盈盈薔薇香。


    “你每次說的他,究竟是誰?”溫泠月再度鼓起勇氣,死死咬著下唇。


    “其、其實我有時候覺得你不像傅……殿下,但又覺著荒謬。你說世上怎會有那樣的事……”她難得敢對著這張臉吐出這些話,仍舊有些心驚膽戰地掀掀眼,偷瞄他的神情。


    而男人似乎情緒起伏難抑,一掃方才的受傷,嘴角勾起的弧度仿佛從未有過傷心事一般,對著溫泠月驚喜道:“阿泠,原來你真的有想過!”


    “我怎麽可能是那閻王?”他的語氣頗是不屑一樣。


    時下將之黃昏,入冬後的天一日較一日暗得早,如今已有暗淡之意。


    身後的窗足夠大,在這間陰暗的貯藏室內占據牆壁將近一半,殘日橘黃的光芒若存放於光下的一汪橘子水,肆無忌憚灑入貯藏室內。


    也將他和她的剪影投入地板上,男女影子交疊,頗是曖昧。


    閻王?


    溫泠月蹙眉,細細審視眼前男人的眉眼。


    一模一樣,除了傅沉硯不會是別人。


    他的手……他牽著她的左手上,虎口旁那枚猩紅的痣更是難以甩脫的標誌。


    可是,同一副身軀之下,真的會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格嗎?


    興許看透她所想,“傅沉硯”笑意更肆,手指將她散落在前的碎發別至而後,指尖不曾撤離,輕柔地在她耳後,觸及冰涼溫潤的耳廓,順著嬌嫩的耳肉下滑,溫柔繾綣地模樣登時勾起零星記憶。


    “月夕、戲台、雨後、浴湯……”


    她忍不住低喃,甚至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麽胡話。


    暖色的光照亮男人的眉眼,加之這一身白衣,他宛若意氣風發的少年,隻是單純地麵對心儀的小女郎,心跳過速地幫她整理發鬢,為尋得一個答案。


    “你和傅沉硯……”


    “你不是他?”


    思襯良久,腦袋空空,卻不知為何脫口而出這樣一句話。


    她大抵也瘋了。


    “猜對的孩子,應當有獎勵才是。”


    男人的笑掩藏在融融橘子水裏,她看不真切,隻覺額頭有一溫熱柔軟的觸感,帶有輕微雪鬆香。


    在她額頭印上一個溫軟的吻。


    “殿、殿下!”她大驚失色,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畫冊那次隻是畫了一下他就勃然大怒……不,可是現在不是他的話,這人是誰?


    她該不會要背上一個與別的男子通.奸.的罪名吧?


    這是傅沉硯嗎?應該是的吧?


    “你、你你到底是不是傅、傅……啊……”少女一臉警惕地抱胸後退,卻忘了身後是牆,後腦一下磕上牆壁,疼得她不住的嘶聲。


    “我當然是。”


    “你和他長得一樣,一副身體是不是?可這是你,那他在哪?”


    男人聽聞,抬手觸上自己心口,定定道:“他在這裏。”


    “你把他打死了?”她有些激動。


    第一次聽聞還有這種事,溫泠月沉積已久的好奇漫過惶恐,眼前這個傅沉硯太過好說話,使得她的畏懼徹底煙消雲散,隻有滿腹好奇。


    他仿若聽見什麽最最好笑的事,強忍笑意:“不是,隻是昏睡吧。”


    “睡覺?那還會醒嗎?如果他醒了,那你又去哪裏?之前那些日子裏,在我身邊的是……”


    她的喋喋不休被男人看在眼裏,心裏是翻湧的狂喜。


    他知道,自己這樣並不正常,換做任何人聽後都會懼怕,甚至他已經做好準備溫泠月會嚇哭出來亦或是害怕地逃掉。


    可她都沒有。


    心儀的小女郎滿眼散落星子般,無休止的問題好像發現什麽最最好玩之事,曾經的多次假設在此刻都化作虛無。


    他專注地看著眼前疑惑到連眉心都靈動的姑娘,橘子水匯成的光在她身後,毫無違和感。


    窗外伸展著一株臘梅,嫩黃的花瓣開在冬日活潑可愛。枝頭快要破窗而入的感覺,姑娘站在光與臘梅之間,比它們更加明亮。


    不愧是他喜歡的人。


    傅沉硯這樣想。


    “這副身體,屬於我們兩個。”


    他一字一句回應著她的每個問題,卻微微垂首:“若你不懂,盡可將這看成一種病。總之,我和他是不同的二者,隻是……隻共用一副身體罷了。”


    “我出來時,他就在昏睡,而他在時,我則昏睡。我們不會同時出現,所以你不用擔心。”


    “大多數時候都是他,我出來的次數實在寥寥無幾,也是最近這幾個月次數才多了起來。雖然不知是何緣故,但我真的很開心。”


    溫泠月怔怔地聽著,這簡直比她看過的話本子都要精彩。


    “這麽好啊。“她忍不住說著,卻讓他一驚。


    “什麽?”


    “如果真能這樣,我覺得好有趣。”


    她不會辯解,隻把當下感受說了出來。


    這是困擾多日的秘密,得見天日的同時她還發覺這竟像真正的話本故事一樣有意思,而這個忽然冒出的“傅沉硯”又那麽好相與,和她脾性如此合拍。


    這句話顯然令少年誤會了,臉頰不由得爬上緋紅,掩飾著欣喜繼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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